袁家上一次举行这样盛大的仪式,是在袁城就任公司董事长的时候,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之后就算是袁城整四十的生日和袁骓的十八岁、二十一岁两次成人典礼,都没有像这样大肆操办过。
  袁家主宅的整个别墅外观都被装饰一新,从厅堂台阶到大门,地毯贯穿整个广阔的花园。从当天下午开始起,名流权贵们的车就络绎不绝的停在车库和门口,占用了整整一条私家车道。
  这样盛大的黑白两道集会强烈刺激了警方的神经,虽然警督也收到邀请并且大驾光临了,但是仍然有不少警察荷枪实弹的守在大门两边,警惕检查来往的每一辆车。
  这样盛大的规模不仅仅让黑白两道的名流们感到讶异,警方也一样满腹牢骚。这仅仅是他们黑道世家的一位小公子过生日而已!要是每一家都这样办,什么成人礼啊寿筵啊职位交接仪式啊……那警察还要不要活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跑到你家门口当警卫是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袁家的势头也真是大啊,一个养子的生日竟然弄得跟港督就任典礼似的,搞没搞错啊……
  卧室的穿衣镜前映出朗白的整个身体。袁城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扣上黑色西装的第二颗纽扣。
  纯黑色的手工西装和银灰色丝质衬衣,恰到好处贴合着削瘦的腰身。这套装束让袁城顿时觉得有点眼熟,他定睛一看,才确定这套装束跟两年多前他送给朗白的那套几乎一模一样。
  “你这么喜欢这套搭配?”
  朗白头也不回,淡淡的忘了镜子里的袁城一眼,“不,只是比较习惯而已。”
  袁城走到小儿子身后,一只手轻轻搭在朗白肩膀上。两年前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手势自然无比,而现在,朗白已经长到他鼻尖那样高了。
  “高兴吗,阿白?”
  “十八年里最高兴的一天。”
  袁城低声苦笑:“你竟然这么想要这些东西,真让我感到惊讶。进不进家谱这些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甚至不惜冒着跟父亲翻脸的危险……你就不怕我真的把你给宰了?”
  “您不会的。”
  朗白这句话实在是非常低,以至于袁城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嗯?”
  “我说,您不会那样做的。”朗白偏过头,长长的眼睫下目光就像是流动着的水,荡漾着清澈的碎冰,“虽然您不想因为我这个私生子而破坏掉袁家的名誉,但是我觉得您也未必会杀我。大概是直觉吧,总觉得您还不至于对我做出这样的事,不是吗?”
  袁城被他以这样的目光看着,就忍不住愣了一下。
  半晌他才笑了一声:“喂喂,阿白,原来在你心里我还没坏到那个地步去啊,你这样让我真是受宠若惊……”
  朗白想绕开他往外走,却突然被父亲抓住了手腕,强行拉了回来。
  “别这么急,还有一会儿才开始,客人都没到齐呢。”袁城显然无视了朗白不想跟他单独相处的意愿,用一只手就轻而易举的把小儿子圈在了自己怀里,“话说回来,谁跟你说我觉得私生子会破坏袁家的名誉?袁家本来就没什么名誉。这个世界靠实力来说话,跟名誉根本没关系。”
  朗白轻轻嗤了一声,显然非常不屑。
  不过袁城也没指望得到小儿子的认同。他就这样看着朗白,那眼神就像是在欣赏他亲手栽种的一盆名贵兰草,带着罕见的沉醉和温情。那目光让朗白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袁城轻轻扳过他的下巴,轻柔的吻着他的唇角。
  “很少看到你这么高兴了。”袁城低声道,说话时的气息几乎直接纠缠在朗白的唇舌之间,“真希望以后能让你更加快乐一点。”
  朗白皱起眉,刚要使力推开父亲,却紧接着被袁城抓住了手腕。
  他第一次被人这样绵长又温情的亲吻。一点也不暴力,也不让人感到痛苦或恐惧,就像柔软的羽毛一样温暖,让人昏昏欲睡的包裹其中,甚至意识都要恍惚起来了。
  朗白觉得血往脸上涌,但是却提不起劲来挣扎或反抗。手脚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甚至有些麻痹的感觉从指间上蔓延起来。
  除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以外,他从来都没有跟其他人有过任何亲密接触。朗白的成长过程好像直接跳过了青春期,他从来没有对异性产生过任何兴趣,对同性之间的接触也更是厌恶。
  他所有关于性的了解都来自于袁城,而袁城在这方面给他的痛苦远比快乐要多。
  就比如说,他从来不知道人和人之间可以这样甜腻而温柔的亲吻,完全是自愿的,没有任何强迫因素,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
  袁城放开他的时候,朗白甚至有点站立不稳,幸亏袁城及时托了他一把:“你还好吧?”
  朗白闭了闭眼,脸色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半晌才慢慢把呼吸平缓下来,紧接着突然站起身,一巴掌狠狠打到了袁城脸上!
  啪!
  极其清脆的响声,袁城的脸偏到了一边。
  “与其问这种问题,不如想想马上怎么当众宣布我是您亲生儿子的丑闻比较好。”朗白冷冷的说完,转身大步拂袖而去。
  虽然语言和动作都极其无情,但是从他那略显踉跄的脚步来看,好像被打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袁城用舌尖抵着口腔被打的地方,笑了起来。
  “哟,会打人了……反叛期真的到了……”
  晚上八点钟,袁家小公子的十八岁生日典礼正式开始。为了举办这个盛大的宴会,袁城特地空出了门楼在内的主要礼堂,还在花园的草地上摆了自助餐式流水席。流水淙淙的小溪沿着自助餐台蜿蜒而去,大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很远就能听见鼎沸的人声。
  朗白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正式的场合里亮相,但是他所表现出来的礼仪和风度简直无可挑剔。当袁城按着他的手把他领到前台上去的时候,没有人能对他的举手投足挑出半点不是。
  “袁家那个小公子教养得很好啊!”
  “就是跟袁家人长得不太像……”
  “很俊俏嘛!没想到啊,据说袁总放在手心里的宠着,也难怪……”
  袁城站在礼堂前璀璨的灯光下,两个司仪迅速安排好话筒,然后欠了欠身,飞快退下。袁城一只手把话筒调到比较合适的角度,一只手拉过小儿子,非常亲昵的搂着他的肩。
  “首先,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犬子的生日典礼。”
  袁城的声音回荡在宴会大堂中,听上去无比响亮并且坦荡——当然了,袁总都不辞辛苦的挨家挨户送请帖去了,人家敢不来吗?别说百忙了,就算天下下刀子也得拼了命赶过来啊!
  “各位的盛情我谨代表犬子朗白心领了。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总算他成年了。他是个非常孝顺并且努力的好孩子——”
  说到孝顺的时候袁城偏过头,纵容而揶揄的看了朗白一眼。
  朗白冷漠以对。
  “虽然他母亲早逝,但是好歹他也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了,我非常欣慰。”
  底下满堂宾客突然一片大哗。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很多人都知道袁家那位小公子是袁城的私生子,母亲的身份也相当不高!在这种场合下根本就不应该提起他母亲,这个话题最好完全回避,甚至当做那个女人根本不存在!
  怎么能堂而皇之的提起他母亲早逝呢?如果是袁骓的话还差不多,人家母亲毕竟是袁城早年的未婚妻,而且是名门贵族的大家闺秀!
  坐在亲属席首位的袁骓突然心神一震!
  父亲……他难道打算……
  不,不可能!
  还没等袁骓从震惊和混乱中回过神来,高台上袁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孩子已经成年了,我打算尽快把他列到家谱里,同时在他的名字前冠上袁姓。近日会登报通告全港,请各位届时留意消息。”
  袁城的每一个字都非常冷静,然而就像一滴水滴进了油锅里一样,突然间底下的宾客都炸开了!
  把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这样隆重的认回来,而且还认得这样冠冕堂皇、理直气壮!
  这跟当众大声宣布“这小子就是他爹我当年风流一度后留下的亲生儿子啊”有什么区别!能面无愧色堂堂正正的宣布这件事,袁城到底有没有把他自己的脸面当回事啊?!
  “……把关键问题都绕过去了,您可真够狡猾的啊,父亲。”
  袁城拍拍朗白的手背,那动作很细微,甚至称得上是在安抚,“你想让爸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自己十八年前的风流韵事?乖,宝贝儿,给爸爸留点面子吧。”
  朗白安静的垂下眼睫,“如您所见,我是个孝顺的孩子。”
  袁城笑了起来,“是,你最乖了。”
  不过就算袁城当众把自己的风流韵事当笑话一样说出来,也没人真的敢跟他一起哈哈大笑。袁家认回幼子,这件事让无数到场的娱乐记者们都激动了,多么耸动的八卦版头条啊!比那些二三流小明星的桃色绯闻要爆炸多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黑道秘闻!
  不仅仅是袁家多了个正儿八经的小公子,代表着东南亚军火行业的袁家集团也多了一个合法的继承人!想想看当年吧,袁家的权力争杀为金融八卦版提供了多少耸动的头条?袁家大小两位公子之间又将有怎样轰动的新闻?简直让每一个记者的肾上腺素都像井喷一样涌出来了!
  无数镁光灯同时咔嚓咔嚓响起来,朗白温顺而守礼的站在父亲身后,不论从任何一个角度去看,那都是一个俊秀完美的贵族公子的身影。
  咯吱一声椅子擦动地面的声音,朗白微微偏过头,只见亲属席上的袁骓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厅堂。
  袁城显然也看见了,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眉宇间稍微沉了沉。
  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下,如此明显的表露不满,直截了当把情绪挂在脸上展示给所有来宾和记者看……简直就像个被保姆和手下宠坏了的大少爷。
  实在是太难看了。
  朗白垂下眼睛,心里默默的冷笑。
  这就忍不住了吗,大哥?那如果你生来就像我一样,在无形的轻视和压力当中一年年熬到绝望,你会不会早就发疯了?
  朗白摇摇头,动作轻微几乎不见。
  现在就不必起身去追你了,大哥,反正以后我们会经常打交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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