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交易条件
现楚王府原先是一小商贾的宅子,整体格局虽然大方,却及不上钱家别院或者原楚王府华贵,小楼在夕阳余晖斜照下更显萧条。
林悦抖着二郎腿撑住下巴看了半天,眉头不觉悄悄地收紧。原本他一向随意,对吃住从不挑剔,但此时他却觉得这样的房子配上这样的人就是不妥。或许是因为潜意识中把司马易与黄帝重叠在一起的关系,又或许这位王爷原本就贵气逼人,林悦总觉得让这个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是一种委屈。
司马易一直知道林悦在打量自己,但他并不道破,只是摇着扇子,一派悠闲惬意,绰绰有余似的轻松从容模样。然而,暗地里他却不断揣测林悦的心意,他知道林悦不在乎名利,那么今天说要捐款肯定是另有所求,但他实在猜不透还有什么值得这个人冒险回来?
除了阻止篡位?司马易实在想不到其它。
“咳,你……吃过没有?”
突兀的问话让那张温文的笑脸微僵,但惊讶一瞬即逝,司马易微笑应道:“没有,钱庄主也未用晚膳吗?”
就因为那个钱庄主喊得无比的生分,林悦可不喜欢这种疏离感,他当下眯着眼睛冷笑:“司马易,你再喊我钱庄主,我就真把你当成我家男宠‘楚楚’,喊得全世界都知道。”
“……”司马易明白这人的任性,当下暗叹,笑容也淡了:“那你要我叫你祝老爷,还是林悦?”
“还是叫我林悦吧。”林悦随意地摆着手,着实这个祝融也是他随手拿来掩人耳目用的罢了,没有特别意思,要真喊他祝融,他肯定反应不过来。
“林悦吗?”轻声呢喃,司马易哼笑,啪地合起扇子搁到一侧,他凝视着林悦,那神情除去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精明,还有着警惕与戒备:“那么林悦,我们就明着说吧,我要赈灾资金,越多越好,那么你的条件呢?”
林悦看这贵公子一副准备讨价还价斗志高昂的模样,他不觉挑眉失笑:“条件?要不……我们先吃完饭再说?”
“呃?”司马易蹙眉,他打量林悦片刻,确认这其中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更感困惑。可是面对这笑容灿烂的无赖,他也知道不宜强取,便应林悦的要求命人设下一桌美酒佳肴,先让这人把肚子填饱再说。待热腾腾的美食上桌,倒上香醇美酒,司马易脸挂温煦微笑,挽袖抬手请道:“请用。”
林悦咧着嘴笑:“呵呵,我吃过了,你吃。”
错愕再次打破微笑的和谐,司马易唇角微微抽搐,勉强挂住笑容:“如果你是担心酒菜里有毒,那就大可以放心,我即使不把你放在眼里,也不会不顾忌你家中那些,我绝不会轻举妄动。”
“呵,你多心了。”林悦掂起酒杯一饮而尽,还咂了咂嘴巴,表情享受:“好酒,不过我趴在墙头之前就吃过晚饭,你吃吧,看你瘦的,肯定都没有好好吃饭。”
司马易相信林悦所说,但这只会勾起他更强烈的戒心,他不明白林悦为何多此一举,越是莫明其妙的做法,越显高深莫测。司马易直觉地排斥无法掌控的局面,这感觉就似航行在布满暗礁的水域,危机四伏,让他一刻也不能松懈。
“吃啊。”林悦只是笑眯眯地催着,不忘添上两句威胁:“如果你不吃,那捐款的事就不谈了。”
凝重的脸容再次被这无赖整得不断抽搐,司马易好艰难才堆起一脸微笑,也难掩咬牙切齿的狰狞:“林悦,你真是越来越可恶了。”
林悦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笑容:“我只是以牙还牙,快点吃吧,少废话了,饭菜都要凉了。”说着,林悦已经积极地往司马易碗里夹进一只鸡腿,筷子尖尖立即又转向另一盘菜,利索地挑了几样菜肴。
司马易按捺住异样情绪,默默地夹起碗中菜肴进食。其实以他们的关系,林悦为他布菜是不应该的,但是想到林悦在家中也这般侍候那几人,拒绝的话就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一边吃食,司马易密切关注着林悦的一举一动,巨细不遗,连睫扇开阖也不曾漏掉,他试图从中看出端倪,参透这个人的心思。
林悦自然知道司马易在看自己,他也不矫情,落落大方地拎起司马易碗里被弃置的鸡腿,用旁边洗手用的花茶净过手后,将鸡腿肉撕下来,再搁到司马易案前。
司马易瞪着这碗肉丝,那惊悚的眼神仿佛瞧见整着鸡突然活过来咯咯叫似的。
林悦笑呵呵地说:“你和水在这方面就是别扭,啃个鸡腿就破坏形象了?那撕成肉丝总成了吧?吃呀。”
“这……”司马易眉头堆积起高峰,他不知林悦是怎样想的,但他与水绝流又岂可一概而论?一个是内子,另一个则是连敌我都十分模糊的王爷。
“我有洗手,不用担心脏。”为表诚意,林悦十分滋味地吮着指头,完全不顾及观众的感受——这样一个霸王吮手指,惊悚指数简直要破表了。
司马易怔住,好一会以后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突然间意识到眼前的是林悦,是一个披着恶霸壳子的小人物,或许他不用这般防备着。想罢,司马易扶额失笑,在林悦一脸‘我要威胁’的表情下,他夹起肉丝下饭,动作自然,完全不见排斥,又将心思藏得滴水不漏。
果不愧为影帝级的人物……林悦暗暗叹息,又喝下几杯酒。
一顿饭吃下来,大概是因为有林悦督促的关系,司马易的确吃得比平日都多,对此,司马易也不想太深入去思考,毕竟仅仅是一顿饭而已。
吃过饭,洗过手,嗽了口,每一个动作都做细致了,一边擦拭双手,司马易似是无意地问:“那么,现在可以谈谈关于捐款的条件了?”
洁白丝帕在修长十指间滑动,动作是那么的果断利落,却有着说不出的魅力,让林悦移不开视线,只能敷衍般虚应:“我现在还没有想到。”
“……”
擦拭的动作止住,帕巾随着主人的迁怒被丢弃在一侧,林悦可惜地喟叹。
“林悦,你这是在消遣我吗?”这声音显得低沉且轻柔,暗藏不容突视的杀机。
林悦知道自己惹恼了这位王爷,要是以前他要吓得立即求饶,但现在毕竟情况已经不一样,就是装做害怕,面对司马易这对象,他也是装不起来。
“我不是捉弄你,我是真的不知道。捐款这事我不可能无私奉献,毕竟我跟大善人有好大一段距离。可是不帮你么?我又没有别的方法接近你。”
“……什么意思?”司马易饮一杯酒,目光不断往对座探索,难以掩藏自身的猜疑。
林悦撑着脸,无奈地垮着肩,一一细数:“你有够可恶的,为了让我不插手你的篡位大计,你竟然陷害水绝流,害他被吴信诚折磨得很惨。水大侠那性子是不容我为他报仇的,我甚至连问都不敢多问,你知道他自尊心有多强,我要是殷殷勤勤地追问还会叫他心里不舒坦。而且墨影非也因为这件事而受了重伤,几乎要没命。就因为我紧张那二人,把小凤凰也给累惨了,他一个人救两个人,开始的时候甚至不眠不休,废寝忘食。我最没用,只能干着急,那段日子可把我憋得苦,第一次这么恨某一些人。司马,你一个小小计谋就把我最重要的人都害惨了,我真的不应该帮你。”
“……”司马易由此至终板着一张平静无波的脸,直至此刻,笑容竟然像浮出海平线的旭日,突兀地映亮整张脸,阴霾尽散,又是如沐春风似的和煦:“林悦,正所谓患难见真情,这不是该感谢我让那三个人和睦了吗?”
林悦笑得咬牙切齿,暗忖:司马易,要比腹黑你还不及唐三那破戒僧的十分之一呢!
“当然得感谢你,所以我今天不是给你送钱来了嘛?”
“那么,你的意思是?”司马易端着笑容,却从未放松戒备,此时笑得眉目弯弯,笑意却不着眼底:“恕我驽钝,还请明示。”
林悦环手抱胸,唇角扯起牵强的孤度,笑得干巴巴的。
“我要跟着你。”
“啊?”司马易微怔,上身微微前探,侧耳要求:“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跟着你。”林悦笑眯眯地重复。
这一会司马易听清楚了,他确认自己没有幻听,惊得不能言语。
狐狸先生现出受惊小狗似的憨气表情,着实是有趣,使人忍俊不禁。林悦连连干咳以掩饰笑意,结果还是没有藏好,一眼便被看穿,惹来狐狸先生充满魄力的斜睨。
“呵呵,我的意思是我会出钱,但直至你不需要我出钱以前,我可以在任何时间跟着你到任何地点,你不能拒绝,你接受吗?”
“……为什么?”司马易不再惊讶,只是对林悦的想法百思不解。毕竟他认识的林悦是个胆小怕事的痞子,相对于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这个人更适合安居乐业与世无争的生活,这样懒性子的人为何会自找麻烦?跟着他,跟着他又能做什么事,又有什么利益可图?
林悦摊开手,耸耸肩,十分无辜的模样。
“没什么,就是想感受摄政王充实精彩的生活,当然,我只是跟着,不会做任何坏事,如果不相信,你也可以增加一堆侍卫保护你。”
“……你不怕我设计你吗?”司马易冷声提醒:“如果我利用你,如果我杀死皇帝嫁祸于你,也没关系吗?林悦,你确认要这么做?”
闻言,林悦额上冒了一层冷汗,他是没有设想过这些,不过想到自己有神仙做后盾,他才稍稍放心。
“不怕,我家的钱藏得深,你没有用够之前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对吧?”
司马易无语,他看不透林悦的心思,不过林悦的金钱的确能解燃眉之急,他不准备放过这机会。
“只是跟着吗?”
“是呀,跟着。”
食指轻弹桌面,司马易侧目沉思片刻,虚伪笑容又挂了满脸。
“成交。”
“好!”
交易拍案定夺,林悦为表诚意,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大叠银票,每一张的面额都足以让人把眼珠子挤出来,贴到上面去。
司马易也没想到林悦这么干脆,瞪着银票,再瞅瞅林悦,他从容地收起银票:“感谢你的捐赠,相信灾区人民会感谢你。”
林悦笑露一排白牙:“关我屁事,我把钱给你,拿钱做什么是你的事。对了,既然你收了钱,那么接下来我要验收我的权利。”
“嗯?”
听到这话,司马易其实半点也不意外,他就知道要求还有下文。不过他并不太担心,要比计谋,他又怎会输?他就不信会败给林悦。
林悦继续笑,心情好得不得了:“那么请楚王你听清楚了,收了我这些钱,你就得……”
对于这为制造气氛而故意做出一停顿,司马易暗暗鄙视,却笑脸迎人地应和:“嗯?”
“洗洗睡吧。”
“……”
“立即。”
“……”司马易双目霍起眯起,眼角微翘的角度尤其凌厉,令他整个人变得真实,这才是傲慢凌人的楚王。冷眼睨向林悦,司马易背手冷笑:“林悦,你要用这钱财,买的是什么?”
林悦微愕,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的话说得太过暧昧,完全被误解了。他苦笑:“买什么,买你乖乖听话,立即梳洗然后就去睡觉,明早起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这下轮到司马易愕然,他盯着林悦,将信将疑地问:“你的意思是……要我休息?”
“没错。”林悦翻了记白眼:“你还想是什么?你当老子是嫖 客,也别把自己当成被嫖的呐!”
半晌后,司马易摇首轻叹:“难道你身边都没有人会训斥你改进这粗痞的说话方式么?”
林悦猛地抽了一口气,左右盼望:“嘘,这可不能让水知道,要被他骂。”
“……”司马易失笑:“有时候真难理解你这人,究竟是真怕,还是装模作样。”
将这笑容看在眼里,林悦挑高眉,心中感慨。眼前司马易笑得真切,相较于之前虚情假意的伪笑,深切体现出正版与山寨之间天壤之别的质量距离。其实司马易长得极好看,这时候的笑就似东方升起的旭日,即使这时候已经日落,黑暗也完全遮掩挡不住这位王爷的风采,仿佛能散发出光芒,映亮整座房间。
目光对上,双方都有一刻凝滞,司马易又迅速将笑容藏起来,林悦也干咳着尴尬地瞥向他处。
“咳咳,这个嘛,是真怕他们生气,毕竟生气会伤身,而我自制力又不够强,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尽量顺着他们。”
“……不想,你还在意这些。”司马易随意搭上一句。
林悦扯了扯唇角,也想不到还能谈什么,他对那些人的想法实在不是三言两语能概括,更何悦司马易也没有必要知道这个。
“行了,别扯开话题,你快去休息,钱都不成问题了,其它的就留着明天再想。”
“那你……”司马易暗示这个似乎没有去意的人。
林悦不甚在意地挥着手:“别管我,当我不存在就好。”
“……”当他不存在?司马易瞠目结舌,实在没有听过这种事。
“去呀。”把人推往内室,嘴里唠叨着:“别想忽悠我,我随时检查,要是有人挑灯夜战,那么下次就没饭吃了。”
司马易已经找不到言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
他见过无赖,也没见过这样古怪的无赖。
监视他?至于么?
这一夜司马易彻底失眠了,细听外室榻椅上传来的均匀呼吸声,他费了一夜时间去思考林悦的目的,及各种应对的方案。越是夜深,越是清静,司马易越发真切地感受到林悦造成的压力,如果有可能,他连一刻也不想留在屋子里,他好想逃离这种暧昧的温柔,他猜不透林悦的用心,他始终不相信会有毫无目的的亲近,也不相信会有无缘无故的关心。
即使是当初自己疼爱的表妹,自己也是为了权欲而利用了一番,更何悦是林悦对他?
林悦究竟想做什么?
破晓时分,那个人总算离开了屋子,这一刻司马易才真正入眠,待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时,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睡得这么沉,虽然只是天亮时才入睡,也算是近日睡得最长的一觉,这让他感到精神百倍。
直到此时,他开始怀疑昨夜那荒唐事其实只是一只梦,可惜那一大叠银票完全撕破了他的希望。
“王爷?”
“左冲,准备入宫的马车。”
“是,王爷。”左冲积极地应着,听令办事去。左冲昨夜也是没有睡好,他一直担心主人会干傻事,直到早上发现王爷精神饱满地出来,而且房间里一切都正常,他悬起的心才放下来。
两刻钟便准备好马车,司马易前脚才踏上去,后脚还来不及收起就听有人招呼。
“哦,正好,我也要进宫里,搭一个。”
司马易错愕地回首,只见林悦神清气爽踏风而来,那发丝衣袂飒飒迎风,如果忽略充满邪气的脸庞,真是一派仙将降凡的景象。而他身后跟着的是同样一身雪白,短衫裁剪的墨影非。
“影非,我们坐这个车。”
“是,少爷。”墨影非答罢,碧眸扫描司马易片刻,建议:“少爷,他好像不欢迎我们,要不我们就坐车顶上吧。”
林悦挑眉睨向司马易:“你不欢迎?”
“我……是要进宫。”司马易唇角轻抽:“你们不要胡闹。”
左冲也惊过了,掩不住憎恨情绪的他凶狠地吼道:“钱无尽!你闹够了,王爷政事繁忙,没有空闲与你们胡闹!”
宝剑锵一声出鞘:“少爷,要割掉他的舌头吗?”
林悦扶额:“影非,你忘了我要你穿白衣的原因了?”
宝剑刷一声回鞘:“哦,那就拧断他的脖子。”
林悦趁着脑筋还没有打结之前一把搂紧墨影非捂住嘴巴,跃上车顶:“好了,我们就坐上头,走吧。”
司马易始终未能言语,直到最后他看着那二人肆无忌惮地相偎坐于车顶之上,他暗暗咬牙,难以自制心中郁闷感。
“走!”
“王爷?”左冲不敢置信主人这就样纵容这二人。
司马易冷笑:“他们爱游街就由得他们罢了,左冲你是要抗命?”
“属下不敢。”
“哼,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司马易跨进车厢重重阖上门。
左冲战战兢地坐到车夫旁边,令人开车。
“他吃醋呢。”墨影非幽幽道:“少爷,你又随便勾引人了。”
林悦差点没摔下去,他苦笑:“行了,不准胡说,他只是气我掣肘他而已。”
林悦编了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谎言,墨影非的回应是搂住他的脖子狠狠索了一记热吻,这才咂着嘴巴停止发问。
林悦抹了把嘴巴,脸上老热的,他虽然厚脸皮,但这车顶上毕竟是公众地方,还是让他老脸起烧。
“少爷,那边的柳枝很嫩。”
“好好,我给你折。”
“少爷,是摇鼓,花样挺新鲜 ,初一会喜欢。”
“好好,我给她买。”
“少爷,那株花好像可以入药。”
“好好,我给你采。”
“少爷,那块石头不错。”
“好好,我给你捡。”
“少爷,那人的衣服挺好看。”
“好好,我叫他剥……呃,影非!你判断这应不应该?!”
“不应该。”
“哼。”
“对不起。”
“嗯。”
林悦正要教育墨影非正确的思想方向,还未来得及细说,下头板子被重重敲了一记,明显车里的人在警告他们闭嘴。
车顶上二人互觑一眼,碧眸里满满的好奇,黑眸里满满的警告。
于是他们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