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胎记

  沉浸在回想里,很快又恍过神来。安如意苦笑地看手上的绣活,赶紧低头接着绣。绣一个荷包可以赚十文钱,她绣的比别人好,可以多得两文,可以拿到十二文钱,扣除针线布料钱她可以赚大约五六文钱。
  一斗米就要十文钱,柴米油盐,衣物被服,各种杂项开支处处都要用钱。而一日下来要顾着如今才两岁的玥儿,还要忙家里的琐事、吃食,饶是她手快,夜里赶赶也只能两三日才绣得一个荷包,上一世也正是因为常年在夜里赶绣活,又不舍得把灯油点的太亮,生生熬坏了眼睛,以致后来她的眼神越来越差,后来更是到了对面都看不清人的境地。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因为断粮不舍得吃那仅剩一点的食物最后饿的差一点没了性命,当年才七岁的儿子忽然之间就懂事了许多,再也不会跑去自个寻小伙伴玩耍,家里的活不用使唤的就能处处搭手,还做得越来越好,年纪虽小却能抵得上大半个劳力,加上她做绣活和妹妹和妹夫月月接济的米粮,日子才勉力撑了下来。
  如此几年,直到儿子十一、二岁上能够自己独立上山套个兔子,打几只山鸡,找点草药,收获的也渐渐多了,可以拿到集上去卖钱了,才渐渐的不用小姑一家再接济。
  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是小姑一家救了她们娘几个的性命,如果当初她就那么饿死了,不敢想还那么小的子女会怎么样?
  原以为将来有的是机会报答他们的大恩大德。谁想那几年,日子才过的平稳些了。他们这边的镇子和村落又遇上兵祸。
  他们村子地处偏僻糟的灾不大,可还是小姑一大家子住在镇上,除了妹夫和长子活下来,其他人竟然都没能幸免。
  后来妹夫因此伤心过度没撑几年也死了,只留下长子江兼文一人。
  后来还是夫君回来后带着他一起去了京城。虽说帮着娶了亲,还谋了一份不差的差事。只是失了父母的孩子终归是可怜的。
  想到小姑一家的悲惨遭遇,安如意暗暗下决心,今生无论如何她都会想办法让他们一家人提前避开那场大难,改变前世的命运。
  想到前世,想起夫君,到最后他们怎么会变成那般模样了呢?
  在玥儿还没满月的时候,夫君就被应召去了边关。她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年幼的孩子的日子过的无比艰难,几次都快活不下去了,幸好有小姑一家,有娘家和乡邻的帮衬,才能勉力撑到夫君回来。
  夫君回来的时候,淮然已经十四岁,玥儿也已经九岁了。
  再见的时候,她因为生活的重压,多年劳累,容颜早已衰老,才二十八岁的容颜看着已经如四十多岁的老妪。
  而比她还大几岁的夫君,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袖口、衣襟上绣着精致的云纹,腰系玉带,骑在高大的马背上。依旧清俊的脸上不仅不见老,还带着一股摄人的气势,那展现出来的成熟魅力。让她自渐形秽到几乎不敢直视。
  幸而夫君并不是见异思迁的人,富贵了也没有丝毫嫌弃她的意思。
  最初进京的日子还是美好的。直到,夫君战死同袍的女儿住进他们家,似乎日子就开始慢慢、慢慢的开始改变了。
  先是玥儿开始嫌弃起她来,觉得自己不爱她,不关心她。觉得自己太过土气,不会打扮,开始不愿意跟她出门参加夫君同僚夫人间的聚会。
  然后,然后夫君来与她商量,要留下那女子当贵妾,她想拒绝,却最终忍着泪,笑着应下来。她忘了当时自己心里的痛,痛到后来越来越麻木。
  渐渐的,玥儿也越来越亲近那个妾了,反而对她这个亲娘越来越疏远。就连夫君也夸起那个妾,说她见识广,最后连家里的管家大权也落到那个妾的手上。
  慢慢的她这个正经的当家主母反而沦落到要在一个妾的跟前讨生活,家里的仆佣们也慢慢开始被拉拢过去,她说的话听得人越来越少。她的吃穿用度虽说没被克扣过,但是也是紧巴巴的,不仅多余一点点也没有,甚至会出现以次充好的情况。
  那样的日子她忍了很久。久到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直到那天,玥儿要被送去二皇子府做妾,已经很久没来她的院子的夫君愤怒至极的闯到她的院子里,指着她的鼻子责骂她没有教好玥儿。那个贵妾柔柔弱弱、哀哀切切地劝,话里话外却让夫君的火气越来越旺。
  看着自己忽然之间热闹起来的小院,看着玥儿愤恨地用仇视的目光看那个她一直很喜欢很崇拜的贵妾,扑过去想打她巴掌,夫君却要一脚踢过去,她才缓过神来扑过去替玥儿挨下那一脚,最后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养好伤。
  也是那一次,她哀求了夫君很久,也没能改变夫君把玥儿除族的决定。那也是她第一次对夫君生出怨恨之心。
  那一世。
  玥儿最终含着泪被送走,走时拉着她一再说对不起。
  其实她怎么会怪她呢?她只恨自己没能力保住她,即使万般不舍也无法可想。
  走的时候那个贵妾一改在夫君面前的善良和柔弱,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讽刺地在她们面前说是夫君的意思,什么也不允许玥儿带走。
  最后玥儿走的时候带着的只有自己偷偷塞给她的私房和她几乎所有贵重的首饰。
  后来呢?
  因为玥儿,淮然气不过跟人打架,腿脚残废瘸了,不止想征战沙场,如父亲那般自己赚前程的心愿落空,就连已经有的差事都丢了。只能闲赋在家,一日一日的以酒浇愁。
  她挂心玥儿,偷偷打探她的消息,只知道她过得很不好,却不知道缘故,只好托着人递东西递银子进去。只是还没过几年连银子都递不进去了,什么消息也探听不到。
  她寻到前院求夫君想法子,只换来夫君用一种她怎么也说不清的不明眼神深深地看着她,最后叹息地告诉她别再枉费功夫了。
  在那一刻,她才恍然发觉短短几年功夫,当年衣锦归来,意气风发的夫君也老了,似乎老的比她还快。
  而她不再关注的家里面,那个贵妾也早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
  那一生她过得浑浑噩噩,荣华富贵的日子却让她过得比黄连还苦。重来一次,她难道还要走从前的老路吗?
  不。
  夫君说的对,是她没有教养好玥儿。
  她自小宠着她,总觉得自己亏欠她,对她百依百顺。虽然即使是日子过得再艰难她也从没饿过她,但是还是心疼她跟着自己过过苦日子,处处溺爱她。
  是她没教好她,没教会她为人处事的道理。没教过她人心险恶,要有防人之心。
  最后和夫君走到离心离德的那一步也不全然是他的错。
  如果那时候她能够坚决一点拒绝那女子成为夫君的妾。更如果,在最初她就有防备之心,不让那女子成功设计到夫君,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后来她才知道。
  夫君本没有纳她的意思,是那女子设了圈套和醉酒的夫君共处了一夜,虽然什么也不曾发生。但是在她以自己名节已失的借口坚持要为妾的时候,夫君其实也是犹豫的。
  她不知道,当初夫君其实是希望自己拒绝的。即使是最后纳了妾,夫君也极少进她的院子,正因为这样最后才引来她极大的怨恨和疯狂的报复。
  就连淮然的残疾都有她暗里的手笔在。
  从夫君归来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就活在自卑里,患得患失,害怕夫君也会跟其他人一般纳新人,然后宠妾灭妻。一日一****过得胆颤心惊,不停的放在心里面猜忌,虽然嘴上不敢说出来,可是在她的意识里面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的夫君了。
  所以当夫君来说要纳那个女子为妾的时候,她的心里在说,终于来了。
  她害怕会失去夫君的心,她害怕如果她拒绝夫君会生她的气,所以她不敢不同意。一步一步,她渐渐的沉浸在夫君已经变心的阴影下走不出来的时候。
  夫君其实也是慢慢对她失望了的。
  “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年少时候的誓言美好的恍如是一场梦,当年的她再想不到亲手打碎这场梦的会是自己。是她的自卑和胆怯毁了一切。
  星转月移,多年后相逢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让她先胆怯了。
  如果她没有自卑到尘埃里,如果她哪怕能够更相信夫君一点,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她的淮然,她的玥儿也不会是那样的结局?
  上天怜悯她,可以让她重来一世,她怎么可能还走上一世的老路?
  这一世她会凭着自己的本心,一步一步把属于自己的幸福紧紧拽在手心里。再不会因为那些个不知所谓的自卑就给人可趁之机。
  是的,上一世的自己其实是败在自己的自卑之下的,后来无数的日日夜夜,她都在问自己,为什么她会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
  最后她才想通:都是因为自卑。在夫君终于以命相搏赚来荣华富贵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无论在容貌上,还是身份上,甚至言行举止上都已经配不上夫君了,所以才陷进极度的自卑里面无法自拔,以至于最终造成那样的结局。
  还有七年夫君才会归来。这一世知道结局,她不用再时时担心害怕再也见不到夫君了。
  只要想法子填饱母子三人的肚子,提前带着小姑子一家避开灾祸就够了。
  上一世,因为常年的吃不饱,虽然有习武,但是淮然的身子骨还是极差。
  她自己也一样,只有玥儿稍好些,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身子亏损了,后期怎么补都弥补不了了。
  这一世凭借自己多活一世的见识,混个吃饱肚子应该不会是难事。该怎么做还要好好的合计一番才是。
  心不在焉地一针一针绣着手里的刺绣,一不留神手指被刺了一下,血珠冒了出来,还不等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允吸,她手腕上的如意花纹活了一般的伸出一截细长的花纹探向那个破口疯狂的吸食着她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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