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6
我是个小和尚,跟着师父在少林寺藏经阁扫地。我师兄叫广智,肥头大耳,一脸横肉,除了很少问我几句为什么之外,整天就知道咧着嘴乐呵呵的傻笑。师父说,本来我叫广智,师兄叫广仁,可是等慢慢长大了发现师兄是个傻子。
师父灵机一动,就把我俩的名字换了过来,希望师兄能增长点智慧。
结果名字换过来之后,师兄除了变的更加能吃了,依旧是整天傻呵呵的乐。师父捋着胡子点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来这名字换的还是有作用的,知道吃了,离开窍不远了。”
师父说,原本我还有个师妹,只是师妹的父亲放心不下师妹,所以把师妹带走了。我问师父,“少林寺不是只收和尚么?”师父说,少林寺旁边有个尼姑庵,等师妹懂事了就把师妹送过去,增进一下少林和尼姑庵的感情。
师兄在一旁傻呵呵的问道,“那为什么师妹的父亲放心不下师妹啊?”师父右眼一挑得意的说道,“小时候,你广仁师弟跟你师妹子在一个澡盆里洗过澡。”
师兄又继续问为什么师弟会和师妹一起洗澡的时候,师父两眼一闭说,“阿弥陀佛,广智啊,多吃饭,少问问题。”
师父这句话困扰了我多年,直到我见到师叔的弟子林随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九岁的时候师父开始让我和师兄去挑水。师兄问道,“师父啊,我们平时不都是在去方丈那里取水喝,为什么要自己去山下挑水呢?”
师父说,“为师跟方丈吵架了,方丈就不让咱们去他那吃水了。”师兄又问“师父为什么和方丈吵架呢?”
师父俩眼一瞪,呵斥道,“广智啊,多挑水,少问为什么。今天的水,你就帮你师弟的也挑了吧。”
我跟师兄拿了木桶和挑子便下山去了。打满了水,我发现我根本挑不动,只好倒掉了一半的水,才勉强的能走路。
师兄挑着满满的两桶水,依旧很悠闲的样子。看来吃得多就是有力气啊,我对师兄说,“师兄啊,以后的馒头我给你分了。”
师兄乐呵呵的问我,“为什么啊?”我说,“我会吃不饱的。”师兄又问,“为什么会吃不饱呢?”我说,“算了,算了,反正不给分就是了,你去找把师父的馒头要过来就好了。”
“为什么要吃师父的馒头呢?”……
我索性就跟师兄聊了起来,因为从小到大藏经阁很少来人,只有我和师兄师父。师父他老人家总是说一半话就不说了,还好有师兄,总是不停的问为什么。总比一个人对着青灯古佛念经的好。
上山的路上,我和师兄碰到了一只小黄狗,长得很可爱。我对师兄说,“师兄,你把那只狗回去吧。”奇怪的是,这次师兄没问为什么。
师兄本来是双肩挑着水,把挑子往左肩一放,右手抱起小黄狗,动作干净利索,让我惊讶无比。路上我累了,便让师兄停下来歇息,师兄也没说什么,自顾地逗着小狗玩。歇了片刻,便匆匆往藏经阁赶去。
师父见我们回来带着一只黄狗,捋了捋胡须说了番很有深意的话,“阿弥陀佛,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既来之,则安之。留下吧,等养肥了,咱们开开荤。”
说罢便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说道,“得取个名字,就叫广德吧,它就是你们三师弟了。广智,以后你的馒头给广德分一个。”
广智师兄一脸不高兴的问道,“为什么我的馒头要给它?”师父转过身去边走边说,“少问为什么,多吃饭。师父的馒头给你。”
广德成了藏经阁第四个常驻“人口”,每天我和师兄去挑水的时候广德总是跟着,有时候师兄会和广德说几句话,然后广德汪汪的叫两声,似乎听懂了师兄说的话。
挑水满一年的时候,师父把敲钟的任务交给了我和师兄。少林寺的山头上,有一个两个亭子,一个放着铜钟,一个放着鼓。早晚各敲一次。早上先敲钟,后击鼓。晚上先击鼓,后敲钟。
师父说,“广智啊,以后你就敲钟吧,敲着敲着说不定哪天就开窍了。”我以为敲鼓是件很简单的事,可是等我拿到鼓槌时,我才发现,每挥一下,都让我气喘嘘嘘。师兄敲出来的钟声幽远深邃,站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我看着师兄敲钟的样子,想到师兄是个傻子,突然就伤感起来。
有一天藏经阁来了个老头带着个少年,和我差不多年纪。这老头满头白发,连眉毛都是白的。师父说,他是我们师叔。广智师兄就在一旁开口了,“师父,为什么师叔会有头发呢?”师父说,“因为你师叔不是出家人。”
“那师叔为什么不是出家人呢?”师兄依旧呵呵傻笑。师叔哈哈笑道,“师侄大智若愚,难得难得啊。”说罢便和师父进藏经阁了。
师叔带来那个少年长的很好看,腰里别着一根笛子。这少年说,“我叫林随风,你们俩就是广仁和广智吧?”我点点头说,“林师兄好。”广智师兄在一旁乐呵呵的傻笑。
林随风忽然一脸淫、笑的说,“广仁师兄,我听我师父说你小时候跟女孩子一起洗过澡?有没有这回事啊?”我脸色一红,说道“我那时还小,不记得了。”
林随风说,“玩笑话,玩笑话。不过你确实和女孩子洗过澡。我师父说那时候你还是婴儿,那个女孩子先天之气受损,就用你的先天之气治疗了。要不是当初那个女孩的父亲执意要带走她,说不定就成我师妹了。”
这时广智师兄问道,“师叔为什么叫造化老人呢?”说完傻傻的看着我们笑。我忽然觉得师兄其实并不傻,只是有些糊涂,糊涂不是傻。师父很早以前告诉过我们,他有个师弟,人称造化老人,若不是广智师弟今日说起,我恐怕早就给忘了。
林随风得意地说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师父能未卜先知,算出人的造化!”
未卜先知是个很可怕的能力,因为你能事先知道会发生什么,然后再想办法去阻止。可是后来师傅告诉我,师叔其实活的很痛苦,因为事情的发展不会被改变的,如果改变了,天下就乱了。
这就好比,假如我算出来,师父有一天会死,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死去,却无能为力。如果我救了师父,便害了天下人。
师叔走后,师父问我,“广仁啊,你今年十岁了吧。”
我点点头回答师父,“嗯,十岁了。”师父叹了口气说道,“以后你就跟你师兄到藏经阁内阁读经书吧。”
说完双手合十念叨了句“阿弥陀佛。”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师父露出悲伤的神情。
师兄看经书的时候依旧是咧着嘴笑呵呵的样子,只是和平时不同的是,师兄看经书的时候不再问为什么了。而我有时候看不懂的地方,还要去找师父。
师兄一直都没问过师父关于经书的问题。我问师父,“师父,师兄整日就是傻呵呵地对着经书笑,也不问问题,是不是师兄都能看懂啊?”师父说,“不可说,不可说,傻人有傻福,继续研究你的《易筋经》吧。”
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广德已经长大了,长的快跟我一般高。广德除了每日跟我和师兄去挑水之外,其余的时间总是在睡觉。
晚上的时候,趴在藏经阁房檐下,依旧呼呼大睡。师父说,广德晚上其实没睡觉,只是样子看起来像是在睡觉罢了。
没事的时候师父总爱开广德的玩笑,“广德啊,你老是睡觉会长肥的。等你肥了,师父和你师兄他们就打算开荤了。”
广德朝着师父吠了两声便匆忙的跑了出去,过一会儿伸着舌头气喘吁吁跑到师父面前,汪汪叫两声,师父摸了摸广德头,说,“很好,很好那就不吃你了。”其实我心里明白,师父是不会吃掉广德的,因为我们是和尚,和尚从来不吃肉的。
师叔第二次来的时候,林随风没有跟着。这次师父和没有避开我和师兄,而是当着我和师兄面谈话。师叔叹了一口气对师父说道,“师兄,你可还记得曹荆?”师父眉头一皱缓缓说道,“不是成太监了么?怎么又提起他来。”
师叔从怀中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师父。师父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二十八个字,“破晓之音困八龙,凰展羽翼震群雄。天下险峰出三圣,比干生死未可明。”
师父脸上露出担心之色,“跟曹荆有关么?”师叔摇了摇头说道,“师兄还记得我那次劫难么?我逆天而行,为自己卜挂,算出自己会死在男人手上,又算出这个人便是曹荆。于是便去找曹荆,谁知那曹荆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三岁孩童,我便动了恻隐之心不想杀他。
许诺他,只要他进宫当太监,便千金相送,赡养他全家老小。曹荆当下答应,入宫之后家里却进了强盗,全家老小被杀。
为此我愧疚万分,答应他可以帮他算一次前程,只是他这个十几年来一直未曾找我。前几****突然找到我让我卜上一卦,算江湖变故。这才算出这二十八字预言来。”
师父问道,“破晓之音困八龙这句好理解,白葬天在长白山隐居,想必这句便是说他们八个人了。唉,江湖又要大乱了。”
师叔点点头,“十二年前帮白葬天算出“葬魂玉出,天下臣服。绣花针现,江湖色变。引得江湖骚乱。这次,不知是好是坏。只是我一直想不通的是,这次算出来的字怎么会和比干有关系?”
这时师兄在一旁突然傻呵呵的问道,“是姜子牙那个比干么?”师父看着师兄眼神一愣说道,“七窍玲珑心?”师叔摇摇头说道,“七窍玲珑心只是个传说,心脏上开七个洞,活不下去的。但愿这次是好事吧。”
师叔走后,师父变的很少说话了,开始亲自指导我和师兄练武。师父说,武学的最高境界在于无招,心如止水,方能看透一切招式。内功的最高境界在于内敛,而不在于外放。
自从我和师兄都正式学武之后,师兄便很少再问为什么了,只是依旧每天傻呵呵的乐。我有时候会想,师兄在乐什么,师父说,天底下只有傻子是最快乐的,无欲无求。
林随风第二次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说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的样子他只看了一眼便忘不掉了。我说,“师父说女人是老虎,会吃人的。”林随风叹了口气说,“你是个和尚怎么会懂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说完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对我说道,“广仁师兄,你和女孩子洗澡的事以后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你做不成和尚的。”
我稀里糊涂的说道,“我早都忘了,倒是林师弟莫要再提起。”
林随风笑笑道,“自然自然,今日难得有雅兴,我给师兄们吹段曲子吧。”
林随风吹的笛字很好听,让人有种怀念的感觉。不知道为何,我听到林随风笛声的时候忽然想要知道跟自己洗过澡的姑娘长什么模样。林随风吹完曲子之后便离开了。一直到我和师兄下山,再也没见他来过。
我把想知道那个姑娘长相的想法告诉了师父,师父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等你了却尘缘那一天,就回藏经阁继续扫地。”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我和师兄在暮鼓晨钟中长到了十九岁。师兄除了比以前更胖之外,变得更加少言寡语了,只是依旧的每天的傻笑。广德已经老了,陪我和师兄去挑水的时候,走路总是慢慢悠悠的,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
有一天师父问我和师兄,“广仁,广智,你们如今十九岁了吧。”
我点点头,师兄傻呵呵的没有回答。师父说,“是时候下山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