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4章 工业与垄断贸易

  什么?冯火山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似的。朝着黄德义一连使了三四道眼色,恨不得弄坨黏糊糊的南洋树胶把这老哥们的嘴巴封起来才好:
  皇上就随口一问罢了,偏生你要当真,人家多少朝廷大事要处理,犯得着和你个工人歪缠?连我这厂长,都是有了线膛枪的大喜事儿,才好去觐见皇帝的呢!
  再者,兵工厂的工资按时足额发了,防火工作服、手套什么的都发放到位,工人食堂、澡堂也一应俱全,要说生活上还有什么困难,正是抽我这厂长的大耳刮嘛!
  黄德义啊黄德义,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楚风假装不知道冯火山的小动作,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人之常情吧!他微笑着问黄德义:“有什么困难?提出来嘛,让我听听,说不定能出点主意。”
  冯火山一怔,转而唏嘘感慨:大汉皇帝,掌握着至高无上的威权,一言可以令东方世界风云变幻,反掌间定夺从马甲海峡到对马海峡之间若干民族之存亡。要解决一个老工人的难题,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可他不是以高高在上的口气大包大揽,而是“出点主意”,像老朋友拉家常那样和老工人谈心,真真难得呀!
  或许,这就是大汉皇帝崛起海东,膺有天下的原因之一吧?人心,从来最难得。
  “不,不是我,”黄德义感觉皇帝并没有变,似乎和当年指挥修建炒钢炉,叫着自己的名字,喊“黄德义帮我把扳手递上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老工人也就定下了心,话也说得利索多了:“是这些年轻工人们,咱们厂的青工,娶不上媳妇哩!”
  围着一大圈的工人,立马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有人跳着脚叫:“黄师傅,这号事也和皇上说,嫌咱们丢人没丢够?”
  还有人斜着眼睛看黄德义的徒弟申福通,朝一边啐道:“自己没本事,就别怪人家女娃看不起嘛!咱们工人老粗是没人看得起,老迟早脱了这身工作服,去穿肩膀上带花的军装,到时候挂身军功章回来。姑娘媳妇还不眼睛发红?”
  说这话的青年工人,胸口配着的厂牌上写明了是三极技工,这可是至少有三年工作经验、并具有一定悟性的熟练工人。
  没人注意到,楚风此时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用探询的目光看着黄德义。
  “这小,”黄德义一把将徒弟从人群揪出来,申福通脸红透了,使劲儿挣扎,但终究挣不脱师傅几十年打铁练出的一双老虎钳似的大手。
  “差些儿过门的媳妇,吹呐!还有这个,这个,这个……”黄德义一双手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好几个青年工人都抓了出来:“他们都是娶不上媳妇的!”
  楚风好奇的一问,原来大汉建立之初,战乱下民生凋敝,有一分稳定收入的工人,在婚姻上还是颇为抢手的,可自从政局渐渐平稳、生产逐步恢复之后,劳动力的大规模转移让地租大幅度下降,农户的生活也变得好起来,纯粹因为收入稳定而嫁给工人的事情。就越来越少了。
  相形之下,报纸、评书、戏曲舞台上充斥着帝国的赫赫武功,军人的光辉形象深入人心,年轻一代的少女,便把目光转向了军人。
  当然,故宋三百年间儒家耕读传家的化浸yin,让年轻官员和自耕农的身价也颇为不低,只苦了工人们——重农抑商思想下,工商无疑是“贱业”,可商人们还有高收入呢,工人连这点都没有,于是便成为了婚姻选择上的弱势群体。
  整个古代社会,工匠的社会地位无疑是非常低贱的,“匠户”在绝大多数时候基本上可以和“奴隶”划等号,不能自由迁徙,孙后代不能应科举……长此以往,歧视在整个社会定型,一旦社会生活从战乱变为正常,故有的观念便开始沉渣泛起。
  当一位三极技工也认为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实现人生价值的时候,楚风已感觉到了危险,他要的是建立在工商业雄厚基础上的近现代殖民贸易帝国,而不是建立在穷兵黩武基础上的蒙元式半奴隶半封建帝国。
  一支稳定的熟练工人队伍,对于一个近现代帝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能够以比别人低廉的价格生产工业品,意味着它的武器比任何对手更为精良,意味着它有更高层级的劳动生产率,意味着它的技术传承将在一代代工人手上延续!
  熟练技工,是比军队更为基础的层级,一战失去了全部军队的德国,但他仍然保有那支以严谨、苛刻、一丝不苟著称的工业队伍。于是短短二十年后便以领先世界的工业能力,装备起一支可怕的纳粹武装;二战挨了两颗原弹,被炸回石器时代的日本,也凭借它的熟练技工和工程师,完成了战后重建,它的工业品占据的市场,远远超过了当年皇军靠武士道精神所侵占的范围……
  楚风深知技术领先不能仅凭一己之力,事实上蒙元已经造出了铸造火炮,当年的蒙古西征早已把火药技术传播到了欧洲,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洋枪洋炮也将在欧罗巴的土地上一一出现。
  人类史上从来就没有某种先进技术可以长时间的垄断,从火枪火炮到原弹无一例外,一四五年美军扔下两枚原弹的时候全世界都在震动,可到了五十多年后,连阿三和棒都爆了菊。
  大汉帝国要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要成为真正的日不落帝国,必须保持科技的持续发展和始终领先,这就必须要保证熟练技工的稳定。
  楚风思忖着,目前工人的薪资并不低,这个年代的华远没有后世那么人口众多,即使按最激进的估算,宋代人口也就在一亿上下,蒙元的血腥屠杀之后。人口数量下降数千万之多,所以目前大汉帝国直辖区治下的人口数量将在七千万左右——准确数字,要等到民政部明年的人口统计才能得到。
  只相当于后世二十分之一的人口数量,再加上海外拓殖和工业化对劳动力的吸收,目前大汉帝国境内绝非劳动力过剩,而是相对紧缺,楚风也是利用了这点,以经济手段迫使地主大幅降低了地租,完成了不流血的“土改”。
  相形之下,其实工人们的工资并不低,所以很清楚。问题不在薪水,而在于社会的歧视。
  故宋曾经有两种人,处于社会最歧视的边缘地带:军人、匠户。大汉处于战争时期,对前者地位的提升,楚风给予了相当的重视,歌颂军人的戏比比皆是,但后者,目前看来,仅仅提升经济地位还是远远不够的。
  嗯,或许我可以这么干……楚风打定了主意,他抛出了一个让人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问题:“目前大汉帝国有多少位八级技工?”
  冯火山有些奇怪,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按照您制订的标准,目前连一个都没有,我和老雷都是七级技工。”
  “那么,我来考八级吧!”楚风笑得很灿烂,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震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皇帝亲自来考八级技工?天呐,科举考试几百年间,听说有皇帝去应试的吗?这岂不是说,大汉帝国的技术工人,比应了举的士还要尊贵!
  “对,我也是工人的一员……”楚风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他想起了西南边陲莽莽群山间的那座三线兵工厂,想起了那些轰鸣的机器、热情实在的工人师傅。
  很快,八级技工的资格证书就送到了楚风的手,没有人认为他还需要考试,因为大汉帝国的所有工业标准,乃至整个工业基础都由他亲手奠定,除了楚风自己,没有人够资格做他的考官,就是冯火山、雷洪,也远远不够格。
  与过去不同的是,以前各级证书的获得者们,都是以激动无比的心情从雷洪、冯火山或者其他大师手接过证书,但这一次,是两位大师恭恭敬敬的把证书呈给了楚风。偏偏在楚风接过它的时候,工人群还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呼声:看今后谁还会瞧不起咱们工人,就连帝国皇帝,都是工人队伍的一员呢!
  “这算不算造假证?”离开兵工厂,马车上楚风摸了摸鼻,有些好笑的看着那张大红的八级技工证书,心头倒有几分好笑:自己给自己发证,不成假证贩了吗?要不要提前抢了“东南亚办证集团”的生意?吼吼!
  嗯,舆论导向也应该向工业适度倾斜了,如果说汉元之战前,主要由军事力量决定,那么在敌人的军事力量衰落之后,大汉帝国的扩张就将以经济,特别是工商业的力量来主导了。
  无论漠北还是西域,楚风要做的绝不仅仅是封狼居胥、饮马捕鱼儿海,而是将这些地区纳入大汉的治下,让我华夏皇图永固,这样的前提下,经济主导、军事为经济保驾护航的策略显然更适合,月息部和周边不少小部族弃元归汉,令忽必烈和漠北诸王进一步孤立无援,不就是最好的例吗?
  未来,征服苍天之下的广袤土地,将会执行这样的模式:在汉军用线膛枪和重炮消灭顽抗之敌后,接踵而至的是携带大批商品、手握大把钞票的汉商,他们将会把工人们的劳动成果,诸如丝绸、布匹、呢绒、瓷器、铁器、玻璃等等工业品倾销出去,然后再用大汉金钞收购矿产、羊毛、棉花、香料、宝石等工业原料和高价货物。
  当某一地区,被贸易带来的甜头绑到大汉帝国的经济战车上,再要脱离这个垄断经济体系就是痴人说梦了,譬如南洋星罗棋布的岛屿,掌握了定价权的大汉,令一座岛上只种植一种香料作物,或丁香,或肉桂,得益于种植香料的价格优势,当地人便不再种植稻米,而是用香料从汉商手换取稻米,长此以往,汉商便在这独门买卖上取得了垄断地位,而种植香料的南岛土人们,也就一刻也离不开汉商。
  楚风将这个计划告诉乌仁图娅,并征求她关于在漠北实施的具体意见。
  草原明珠的眼睛瞪得溜圆,她喃喃的道:“我知道,我知道夫君为什么肯把忽必烈放回去,又为什么自信能将漠北草原和辽阔的西域纳入大汉怀抱了,是的,我知道了。”
  譬如冶铁,草原上会打铁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蒙古人是不会的,倒是有极少数从汉地过去的契丹人、西夏人会这门手艺,让草原上的人们不至于斩木为兵、狼牙做箭。
  月息部等等和大汉帝国通商往来的部族,可以得到汉商运去的价廉物美的工业成品铁器,乌仁图娅百分之百的肯定,大汉帝国如潮水般涌入的铁器,会让那些打铁的西夏人、契丹人彻底丢掉饭碗,一年,也许要不了那么久,半年之后,月息部将不会再有一个铁匠。
  到时候,假如月息部图谋不轨,大汉帝国只要掐断它的铁器供应,马蹄铁会磨损、箭头会折断、钉会生锈,只要持续几年,就能让月息部重新回到石器时代!
  单单是铁器一样,就有如此效果,其他收购羊毛羊肉之类的就更不必说了,要大汉不去收羊毛,没了丰厚收入的牧民要瑟瑟发抖的渡过白灾,只怕部族长老的屁股一定会火烧火燎吧。
  乌仁图娅彻底服了,现在她可以肯定,自己的名字将会像孛儿帖那样在草原上永远流传,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男所赐啊!
  将臻首轻轻靠到楚风肩头,草原明珠被征服之后无疑是万分温柔的,而这种温柔也只会在楚风一个人面前流露。
  她抿着柔润的嘴唇,娇羞的呢喃:“当年待嫁之时,我总是想,将来我会装饰着鲜花,坐到那达慕大会的高台上,会有一位英雄,以无可匹敌的实力战胜了所有对手,然后走到我的身前……我的夫君,你并没有通过那达慕的挑战,很早以前,我曾为之遗憾过;但后来我已知道,那达慕大会上那些趾高气扬的佼佼者,实在连替你提鞋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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