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6章 东线的暗流

  楚风占据西西里之后整整两个星期,消息才传到了贝尔格莱德。古罗马时代曾经修建了遍布大半个欧洲的公路网和驿站系统,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并非虚言,强悍的罗马军团借助畅通的道路体系完成战略机动,便能以数量较少的精锐兵力掌控极其广大的区域。
  伴随着罗马衰落蛮族入侵,文明变得黯淡,在黑暗的中世纪,欧洲分裂为许多国家和封建领地,过去四通八达的道路网因为缺乏维护而破坏殆尽,驿站体系更是基本崩溃。
  大汉帝国利用快速剪式船和信鸽传递消息,千里之外的君士坦丁堡在第三天就得到了胜利的消息;地处内陆的贝尔格莱德,教皇本尼迪克特、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鲁道夫等人,得知战报却足足晚了十天以上。
  这就是文明与野蛮的差距。
  本尼迪克特十一世气急败坏的将战报掷在地上,手不断在胸前划着十字,惶急不安的道:
  “天父在上!异教徒进占西西里,意大利的大门已经向他们敞开了,连上帝忠诚的骑士,英勇的查理一世也光荣殉难,现在还有谁可以抵挡他们侵略意大利?天呐,美丽的梵蒂冈难道要沦陷于异教徒之手吗?想到光荣的圣彼得大教堂被异教徒占据,我就不寒而栗呀!”
  年轻的红衣主教阿尔瓦此时也手足无措了,奥尔西尼是罗马历史最为悠久的家族之一,政治阴谋和宗教政策是他们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内容,可说到实打实的战争,就有些怵头了。
  于是他只能给父亲倒了杯兑上杜松子酒的水,让教皇冕下压压惊。
  鲁道夫还保持着镇静,他瞧着教皇父子俩的目光依然平静,只有眼底多了几丝鄙夷:虽然众所周知前任对立教皇仆立法司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他的胆气可比本尼迪克特强多了,如果说仆立法司是个天生的阴谋家、野心家,那么本尼迪克特只是因缘际会,碰巧坐上了教皇宝座的无能之辈。
  哼,险恶的阴谋、玩弄手腕、刺杀和投毒,这些奥尔西尼家族用惯的手段,在教廷内部的争端上或许效果不错,可两军对垒战场厮杀,尊敬的教皇冕下就只能两眼一抹黑,到底还要靠我们这些真正的强者!
  鲁道夫微微一笑,向儿子阿尔布雷希特递了个眼神。
  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并非父死子继,而是由诸侯推选、教皇加冕而来,所以阿尔布雷希特并没有皇太子的头衔,不过他也有奥地利公爵和斯蒂利亚公爵的封号,这两个封号甚至比塞尔维亚国王还要尊贵一些。阿尔布雷希特对父亲的意思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信誓旦旦的冲着教皇说:“尊敬的圣父,我,谨以奥地利公爵和斯蒂利亚公爵的名义向您保证,哈布斯堡的军队任何时侯都准备着替梵蒂冈效力,维护基督世界的荣誉!”
  本尼迪克特父子正在头脑发昏之际,听得这句保证,顿时对阿尔布雷希特大生好感,当着法王、英王的面,教皇本人不便与他太过亲密,红衣主教阿尔瓦则没有顾忌,紧紧抓着阿尔布雷希特的手,感激涕零的道:
  “光荣啊,正义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在天父眼中,作为基督的战士,您会得到福音的!”
  阿尔布雷希特弯腰行了个骑士礼,表示谦恭。
  两位太子党的手紧紧相握,至少在这一刻,神圣罗马帝国和教廷这两个明争暗斗的老对手,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
  法王腓力四世英俊的脸上写满了腻歪两个字,英王爱德华也恶心得想吐,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显然不会唱反调,都跳出来向教皇表忠心。
  可涉及到具体的战役安排,纷争就出现了。
  腓力四世的声音最大:“西西里已经被占据,西地中海的大门已经向异教徒敞开,法兰西的普罗旺斯、马赛和里昂都处于直接的威胁之下,作为基督徒我有参与圣战的义务,但作为法国国王我也有保护领土和人民的义务,而在贝尔格莱德我只能履行前者,回到法国防备可能的入侵者,却能两者兼顾……”
  法王腓力四世毕生致力于加强王权,和法兰西的封建领主斗,和教会斗,并且都在某种程度上占据了上风,甚至一度准备对法国境内的教会土地征收领主税。
  此次率兵出征,与其说是他响应教廷的十字军东征号召,不如说是想凭借战争进一步加强王权,用胜利来压服那些不安分的贵族领主,同时以东征的辉煌胜利来堵住教廷的嘴,好安安稳稳的推行针对教会财产的税收计划。
  可现在大汉进占西西里,法国南部的海上大门对大汉洞开,大汉凭借强大的海上力量完全可以使用大规模两栖登陆的战术进攻法国,腓力四世焉能不着急?
  反正从巴尔干地区沿多瑙河西进的这一支汉军,怎么着也是塞尔维亚和匈牙利先倒霉,再往后是盘踞维也纳的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哈布斯堡王朝,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在前面,法军何必在这儿浪费力气?
  赶紧回家守大门是正经,要是汉军登陆普罗旺斯或者马赛,法军主力不在境内,难不成哈布斯堡还会派兵协助防守?
  腓力四世打定了主意要打道回府。英王爱德华也犹豫起来,他是个非常热心于圣战的人,尽管就坎特伯雷大主教的任命权与教廷存在分歧,但从青年时代开始他就是凡有十字军东征必定参加的积极分子,而且英国与西地中海还隔着西欧大陆,海上也要绕行直布罗陀海峡,大汉对他的威胁并没有法国那么直接,所以他还拿不定主意下一步究竟如何行事。
  腓力坚决要走,爱德华持疑不决,鲁道夫见两位盟友如此态度,登时变得满脸阴云。
  这位身高两米宛如巨人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决不是个傻大个儿,他稳坐皇帝宝座数十年,在帝统薄弱的情况下还有机会把帝位传给儿子,足见其智谋超群,手腕强硬。
  如果法军撤走,英王爱德华必定动摇,而伊比利亚半岛(今西班牙)上的卡斯蒂尼亚王国、阿拉贡王国同样面临威胁,也很有可能撤军——这不,桑乔四世和海梅二世也开始踌躇难决了,至于其他的公爵、侯爵、伯爵等封建领主,更是议论纷纷,分明有退缩之意。
  要是这些盟军发生动摇,那么哈布斯堡家族就倒霉了,双子帝国的军队沿着多瑙河一路西进,过了贝尔格莱德就是中游平原,直到维也纳都无险可守,也即是说,要是神圣同盟从贝尔格莱德撤退,哈布斯堡就得独自在维也纳抵挡滚滚而来的汉军了!
  毕竟鲁道夫老谋深算,略一思忖这位巨人就挥舞着蒲扇般的巨掌,正言厉色的对各位国王和贵族领主道:
  “诸位,异教徒占据西西里,整个西欧的海上大门已经洞开,所以我理解各位想回师国内,守护领地和财产的心意——不过,大汉帝国凭借海上力量的优势,采取两栖作战的战术,可以在从塞维利亚到威尼斯的漫长海岸线上,任选一点,任选时间进行登陆,凭借你们单独的力量,可有把握击退大汉的进攻?”
  众位国王尽皆悚然,正如鲁道夫所说,占有制海权的大汉可以在长达万里的海岸线上任选一点进行突破,而各国的军队却不得不在自己国内布防,这样无疑会给大汉各个击破的机会。
  试问除了英、法等有数大国或许能与大汉登陆的军队周旋一番,其余各小国各贵族领主的军队,又有哪个能抗大汉优势军力之一击?
  法王腓力四世兀自不服气,目光炯炯的盯着鲁道夫:
  “那么,皇帝您有什么好办法吗?咱们待在贝尔格莱德,巴尔干地区的汉军并不主动进攻,他们分明是要等西西里的同伙登陆我们背后,形成夹击之势!可笑前一段时间我们在这里加固城防、召集军队,却没想到他们完全是在拖延时间,已经是犯了极大的错误,要是一错再错,就难以挽回了!”
  在贝尔格莱德固守,凭借背后中欧平原的丰富人力物力和运输条件,把汉军堵在巴尔干山区,这一看上去很美的计划就是出自鲁道夫,然而执行起来却发现巴尔干的汉军自始至终都在拖延时间,倒是另一路汉军越地中海取了西西里,待他们从贝尔格莱德的侧后登陆,形成两线夹击之势,鲁道夫的计划岂不成了笑话?
  就算西西里方面的汉军不直接夹击贝尔格莱德的十字军,而是攻击法国、伊比利亚或者意大利,前方的各国十字军听到家乡被袭击的消息,必定军心涣散溃不成军,更不可能遂行原计划与巴尔干方向汉军长期相持。腓力四世不服气,便把计划失败的责任提出来,打击鲁道夫。
  与锋芒毕露的法王不同,鲁道夫越老越精,坦言道:“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就像下棋一样,谁能料得到数十步之后的棋路?如果不出兵贝尔格莱德,巴尔干的汉军完全可以改变战术,沿着多瑙河一路突破,说不定现在他们已打到维也纳甚至罗马了呢!”
  鲁道夫说的也是实情,陆海两路汉军虚虚实实变幻无方,要军不堵住巴尔干这一路,他们完全可以由虚变实,沿多瑙河直下中欧腹心,然后西进法兰西或者南下意大利,就易如反掌了。
  听到“罗马”两个字,教皇本尼迪克特打了个寒噤,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汉军兵进罗马城,奥尔西尼家族和自己将会有多么可耻的下场。
  也许,会比仆立法司还要糟糕吧。
  面对鲁道夫这头老狐狸,高卢雄鸡腓力四世终于垂下了头,现在法国本土既已面临威胁,只要对方有好主意解决危机,倒是不必太固执己见的。
  不过要骄傲的法王开口求问,却也不大可能。
  鲁道夫年纪已老,又把心思全用来捧儿子阿尔布雷希特接替,自是不大愿与年富力强的法王互相争斗,见腓力低头不语,便也不为几甚,微微一笑,对着眼巴巴盼望自己说出应对计谋的教皇、各位国王以及贵族领主道:
  “汉军陆海两路兵力,虚实互相转换,同时对付实在太难,无论如何调配兵力,对方避实击虚,我们就得疲于奔命。为今之计,只有集中力量先击溃其中一路,则另一路必定陷于孤立,也只能不战而退了。”
  国王们闻言深以为然,要同时对付两路汉军实在不容易。
  鲁道夫说的疲于奔命,连刚才和他唱反调的腓力四世都忍不住点头称是,他也想过了,即便是现在率兵星夜赶回法兰西,从贝尔格莱德跑回去累也累翻了大半,还怎么和以逸待劳的汉军打?
  再慢慢咀嚼“集中力量”的说法,腓力四世眼睛一亮:“陛下的意思是?”
  鲁道夫老脸上笑意盎然,对一直待在角落里,和教皇及诸强国国3264165409王说不上话的塞尔维亚亚斯雷姆王朝的国王斯特凡乌罗什道:
  “打破巴尔干一线僵局的希望,还得靠咱们的乌罗什陛下……”
  两天之后,保加利亚伯爵阿黑皮洛士收到了乌罗什的亲笔书信。
  他信誓旦旦的答应了使者:
  “乌罗什陛下是我的老朋友了,十年前翦除叛贼伊瓦依洛就承蒙他的帮助,现在大汉和东罗马想侵略保加利亚,在此危难之际乌罗什又向我们伸出了援手,实在感激不尽,请您回去禀报陛下,以及伟大的教皇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我阿黑皮洛士是虔诚的基督徒,坚决执行圣战的敕令,和异教徒战斗到底!”
  虔诚的基督徒?使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揶揄之色,这话连三岁小孩都信不过,因为当年伊瓦依洛起义登上国王宝座,就是阿黑皮洛士等几个“保奸”勾结金帐汗,充当蒙古军的马前卒,击败起义军,杀死伊瓦依洛,这才换来了如今的荣华富贵呀!
  不过使者也并不担心自己的使命,大汉在保加利亚攻破了许多城市、斩杀了不少敢于抵抗的贵族领主,阿黑皮洛士不可能不害怕,那么他就只能与神圣同盟合作;另外,乌罗什陛下可不缺制约他的手段……
  使者离开设内耳城堡之后,又绕了一大圈,趁着森林的掩护,进入了围攻城堡的起义军的营地。
  他和起义军的首领都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被远在数里外、潜伏在草丛中的偷窥者看了个清清楚楚。
  设内耳城堡的塔楼阳台,卫队长因为兴奋和气愤同时交错的情绪变得脸色通红,语速很快的对伯爵大人道:
  “没错,那家伙进了起义军的营地,我们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大汉帝国送来的望远镜效果很好,那傻瓜自以为做得隐蔽,却被我们在好几里之外瞧了个分明。”
  阿黑皮洛士阴沉的脸上布满了乌云,一拳头砸在阳台栏杆上:“该死的乌罗什!我会让他后悔的!”
  卫队长更加兴奋了:“那么,您将会?”
  “那还用说吗?”阿黑皮洛士瞪了卫队长一眼。
  保奸就是保奸,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高官厚禄,阿黑皮洛士当初能够投降蒙古军,做金帐汗的走狗,今天他也不介意做大汉皇帝脚下的一条狗。
  相形之下做大汉皇帝的狗还要舒服些,至少老朋友安其亚鲁斯港督军赛缪巴希尔写来的书信当中,双子帝国提出的条件远比乌罗什要优厚得多。
  而且,塞尔维亚国王乌罗什对设内耳城堡有着不可言喻的野心,大汉皇帝和罗马女皇呢,这两位在保加尔人心目中高高在上宛如天神的大人物,在乎的是整个欧洲,而不的设内耳城堡!
  账,其实很好算。
  阿黑皮洛士把乌罗什的书信撕得粉碎,毫不客气的扔进了正在熊熊燃烧的壁炉,然后命令卫队长执笔,写下了一封奴颜媚骨的书信寄给赛缪巴希尔,请他转呈大汉帝国陆军副总司令陈吊眼阁下以及罗马帝国执政官罗曼努斯阁下。
  很快书信就被送到了两位军事统帅手中。
  大汉与罗马同是拥有上千年政治智慧的文明古国,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是他们共同的信条。
  楚风和他的军队并不是慈善家,他们只会选择在通往胜利的道路中做出选择。
  在西西里,屠夫查理一世怨声载道,并且代表着安茹家族的势力,决不可能与大汉合作,所以汉军就以解放者的身份出现在巴勒莫,享受西西里人热情的欢迎;
  而在保加利亚,原伊瓦依洛派系的起义军宣扬民族主义,同时奉教廷为正统,这就和大汉帝国的利益构成了根本冲突,双方必定走上敌对的道路,相反,曾经投降蒙古帝国的各位保加利亚版“吴三桂”们,倒是很容易再次投靠大汉帝国,成为进军中欧的前哨,替大汉清理道路的走狗。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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