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世世在一起

  微风吹起她长长的裙摆,吹乱她如墨般的发丝,高高的宫墙之下,她的身子像蝴蝶一般,翩然坠落。
  手臂再怎么往前伸,却仍旧握不住她过快下坠的身体,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上芬芳的香气。
  耳边依稀响起,她带着几丝娇羞,却又温柔悦耳的声音:“离,我们的孩子会像你还是像我?”
  他轻轻的吻着她柔软的耳垂,轻点她小巧秀气的鼻子:“若是男孩,便像你,民间都说儿子要像母亲才会鸿图四方;若是女儿的话,还是像你,温婉恬静,貌美端庄!”
  ……
  “你说过……要为朕生儿育女,你怎么可以背叛誓言,朕,要罚你,朕要罚你!”千暮离仰头大笑,嘶哑的声音带着钻心的疼痛。
  与她相伴十年,他原以为自己足以了解她的性子。
  却不知,他还是算漏了一步。
  到底是怪他心太狠,还是怪她太过深情?
  “皇上……”杜飞和任孝闻讯忙上前,痛心疾首的看着这一幕,高墙之下,容暖心的身子已经被漫天的血迹包围了起来,她的嘴角仍旧挂着一丝嘲讽的冷笑,双眼瞪的滚圆。
  昨夜还被千暮离爱不释手的一头透发散乱在血色中,如同一幅妖艳而诡异的地狱之画。
  她是怀着恨意离去的。
  千暮离的身子开始摇晃,眼前一片模糊,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对他不离不弃的女人,早已种在他的身体里生了根,发了芽。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设下的这场局。
  定北候谋反,他以左相未回朝的借口一拖再拖,便是不想心思单纯的她经受灭门之痛,再则,容家抄家,她必受牵连,到头来,她若仍旧留在宫中,必定被全大齐的臣民唾弃。
  如此柔弱的她,如何去经受这一切?
  况且,他的寒毒近日发作频繁,他怕……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她如何在这深宫中生活下去?
  “朕要罚你,狠狠的罚,容暖心……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千暮离冲着那相隔十几米的身体嘶心裂肺的吼着。
  仿佛他这样说,容暖心便能活过来。
  莫纤纤被身后的宫婢扶着,一张脸得意而嚣张,见到自己的死敌终于命归黄泉,她几乎想拍手叫好……
  却不知,千暮离竟说出这些话来。
  她震惊的看着千暮离,看着他的眼中慢慢流着泪水,那是帝王的泪……
  她从未见他如此悲伤过,他独自立在高高的城墙边,好似随时都要与她随风而去一般,她不懂……这一切都是千暮离让她去做的。
  莫纤纤一直以为,千暮离开始喜新厌旧了。
  毕竟,吃了十年的素菜,也该换新了。
  她激动的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想着待容暖心出了宫之后,她要使尽浑身解数,让千暮离临幸她。
  说来可笑,自入宫以来,千暮离竟从未临幸过她,往日里与其他姐妹坐在一起闲聊,她都装作圣宠无边,实则,千暮离却从未在她宫里过夜。
  “皇上……您还有臣妾!”咬牙,眼中已经轻含了泪珠,如同她的人一般,我见犹怜,楚楚赢弱。
  一手挥开扶在她左右的宫婢,上前一步,扑进千暮离的怀中,她不甘心千暮离的眼中没有她。
  即使恨透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她也一样能装得无比婉惜,痛心!
  这便是莫纤纤的拿手好戏。
  千暮离止住狂笑,低头,看着怀中满脸泪水的小女人,视线慢慢的骤集在她姣好的容颜上,伸出手,捏起她尖细的下颚。
  莫纤纤仰着头,勾出一丝笑意,心中却得意着,她以为千暮离要吻她,不禁轻轻踮起了脚尖,红唇微微嘟起,见千暮离俊如神谪的容颜越发的近了,她的心里一阵澎湃,心脏也‘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等了这么久,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果然,之前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做的很好!”冷冷的声音喷在莫纤纤的耳边,生生的激起了她浑身的鸡皮疙瘩。
  这话,千暮离是在赞她?但为何,她却浑身发冷。
  而且,越是离的近,她越是不敢直视千暮离的双眼,在那里,似乎冻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能让人活活冷死。
  “这……这是臣妾应该做的!”娇羞一笑,低头敛目,却怎么也猜不透千暮离此时在想些什么。
  放开莫纤纤,他突然像变了一个人,看着底下那血染的土地,无数禁卫军围在她提周围,他转身,一步一步的走下城墙,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缓慢,似乎脚下有着千斤重。
  “皇上……”杜飞似乎发觉了什么不对劲,大骇着叫了起来,正要跑到他身边,却被千暮离一个阴戾的眼神生生的吓顿了脚步,只得握着双拳停驻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向容暖心的尸首走去。
  禁卫军纷纷跪下,让开一条道。
  千暮离伸出手,缓缓的为她合上瞪的滚圆的双眼,金黄的龙袍染上了她的血,瞬间触目惊心,犹如张着血盆大口的复仇血龙,叫嚣着要讨回这滔天的恨。
  “你为何不等我?”他轻笑,温柔的抚摸着她被染的通红的发丝,将她扣在自己怀中,轻轻的一句话,竟包含着之前不曾拥有的宠爱。
  这个女子,是他一生的绊伴,没有了她,他要如何走下去?
  “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你说,你是不是骗了我?”贴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就好似昨夜,他将她宠在怀中那般缠绵。
  轻笑,抱起她的尸体,一步一步的走向凤夕宫,这里……没有金壁辉煌,没有富丽堂皇,只有按她的意思所布置出的优雅和恬静。
  所有的宫人都跪地低泣。
  她为何还不明白,从第一日,他牵着她的手将她带进这里的时候,她便是这后宫唯一的主人。
  凤夕宫,历代皇后的居所。
  莫纤纤都能明白的道理,她却迟迟未懂。
  拉开紫色的帷帐,上头大朵大朵的粉色睡莲边两只幸福的鸳鸯交头接耳,好不亲密。
  她总说,太过惹眼。
  他却总笑她,太过害羞。
  “在这里等着,等着朕来陪你!”将人放下,拉好帷帐,千暮离便大步出了凤夕宫,杜飞面色暗沉的迎了上来。
  “皇上,臣肯请皇上回宫!”撩袍单膝跪下,与任孝、赵又廷、追风四人纷纷将他的前路堵了个死紧。
  千暮离望着前方,冷冷一笑:“左相回京,那么,一切事宜便要照常进行了,召文武百官进殿!”
  “皇上……”杜飞抱住他欲向德阳殿行去的双腿:“你的寒疾方才已经发作了,若再不治疗,性命堪忧啊,这大齐的天下还需要您!”
  行医者,能从病者的一言一行中叛断他的病情。
  方才,杜飞见他伏在城墙边,已经猜测他过激的情素是否牵动了寒疾的提前发作,而就在方才下城墙之际,千暮离的脚步已经虚浮不稳,显然,是忍着钻心的痛。
  眼下,他是用意志在忽略身体的疼痛。
  似乎替容暖心报仇,一刻也担搁不下。
  “朕知道,所以,朕要给全天下一个交待!”千暮离推开他,义无反顾的朝着德阳殿走去。
  血迹已经在龙袍上凝结了,形成了一块又一块暗红的印记。
  千暮离挺直腰板,双手分明置于龙椅左右,俯看这一众不敢抬头的文武百官,冷凝的视线有着他们所陌生的痛和怨。
  “容家密谋造反,诛连九族,容贵妃以身殉国,替容家的人先行了一步!朕在此薛去她贵妃的称号,贬为庶民,与皇家、与容家,再无半点关系!”
  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回荡着。
  一字一顿,打在众人的身上,让人一时之间猜不到千暮离到底想做什么。
  “皇上,臣有一事启奏!”莫尚书早已注意到千暮离一身的血迹,遂猜到今儿个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对莫家来说,是个大好的机会,他简直想拍手叫好。
  便趁着这个档口,将女儿再推进一步。
  “请说!”千暮离点头。
  目光灼灼间,藏在深处的竟是满眼的仇和恨。
  “臣肯请皇上早日立后,以平后宫之争!”莫尚书见他并没有反对,心间一喜,跪下来,洪亮而道。
  一些好风之人,也相继附和跪地请求起来。
  千暮离起身,慢慢的,慢慢的踱至莫尚书跟前,嘴角微微向上扬起,点头道:“提议甚好,不知莫尚书可有理想的人选?”
  莫尚书顿了顿:“这……”眼神却向后一瞟,立即有人站出来提议:“贤贵妃端庄贤良,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千暮离点头:“甚好!”
  太监总管立即会意的将千暮离早已拟好的立后召书宣读了出来。
  莫尚书一时之间竟有些怔惊,他隐隐感觉这事似乎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却又寻不出错处,更何况,连莫纤纤也只口断定,没有了容暖心,她一定能冠宠后宫。
  难道是千暮离喜新厌旧了?
  三日后,容家众人被押至东部刑场,全城百姓皆来围观。
  千暮离带着身着藏青色孔雀羽绒拖尾长裙的莫纤纤出现在刑场。
  “皇上……臣妾怕!”莫纤纤搅着手指,想表达一下她对容暖心的同情,却又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而犯了千暮离的逆鳞。
  这几日,他虽给了她百般容耀,但那一日,因为容暖心的死,他发疯发狂的情形,却仍旧沥沥在目。况且,容暖心的尸首仍旧放在凤夕宫,由杜飞看护着,用药延缓其的腐烂。
  千暮离这般做,定是舍不下她。
  “不用怕,有朕在!”千暮离勾唇,投给莫纤纤一个平静的眼神。
  容定远一行人已经被押上了刑场,远远的只能看到模糊的狼狈身影,他起身拉起她的手,缓缓上前,刑官见时辰已到,已经抛出了手中的斩令牌。
  刽子手往那明晃晃的大刀上喷了一口烈酒,却在这时,千暮离和莫纤纤已经行上了监斩台。
  千暮离点了点头,示意刽子手不要因为他的到来而停下。
  莫纤纤紧张往后一退,似乎此时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却是,已经晚了,千暮离紧紧的拽着她的手。
  “爱妃不看一眼你的死敌是如何惨死的么?”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如同情人间的轻声细语。
  此时,莫纤纤却已惊出了一声冷汗……
  “皇上,臣妾胆小,求皇上饶了臣妾!”乞求的眼神投向千暮离,莫纤纤仍旧想挣扎她的束缚,怎赖千暮离的力气太大,她分毫也动弹不得。
  随着刽子手的一声大喝,容定远人头落地,滚落在莫纤纤的脚边,瞪得滚圆的双眼,就好似那一日……容暖心落下城墙般,不甘的瞪着她。
  “朕一直觉得你胆子很大,那一日,谁允你对她不敬?又是谁允你推她?即使她贬为庶民,在朕的心里,她亦是朕的唯一……”
  千暮离轻笑,手指拂开莫纤纤额前被吹乱的发丝,轻抚她这一身容暖心生前最爱的服饰,无比温柔……
  莫纤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原来……千暮离将她遂出宫,并不是对她心生厌倦,而是给了她另一种庇护的方式,而她莫纤纤,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可笑的棋子。
  被他当作保全她的工具。
  眼泪终于绕过眼眶流了下来,她惊恐的拼了命挣开她,因为她已经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
  刽子手的烈酒如数喷在刀身上,千暮离紧紧的抓住她的手……
  “怪只怪,你不该与她争,即使她死了,朕也不会要你!”温柔散去,千暮离手指一松,莫纤纤瞬间像没命的冤魂一般往外跑,却见一道亮光闪过,鲜血溅满了藏蓝色的孔雀羽绒服。
  刑官开口,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刑场:“容家长女以死殉国,故恕无罪!”
  千暮离一步一步的走上皇辇,在万千百姓敬重的目光中,放下帘子,一口鲜血从嘴里喷洒而出。
  他轻轻的笑了:“心儿,朕来寻你了,你一定要等着朕,朕要重重的罚你!”
  七日后,千暮离重病不起,拟下退位召书,将大齐交给千暮寒,据闻元庆帝千暮离下葬之日,有一位神秘的陪葬者,后人皆不知其名,但有人传闻,便是容家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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