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八志向下
“赵与莒,你忘了杨琏真伽么?”
“不曾忘!”
“赵与莒,你忘了崖山了么?”
“不曾忘!”
“赵与莒,你忘了东亚病夫了么?”
“不曾忘!”
每日里,在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赵与莒都会如此自问自答。他早就不要丫环侍候,因此不必担心有谁会听到这话语——即便是有人听到,也只会当作孩童的梦呓。
这般寒冷的冬天,即使是如此提醒自己,赵与莒也不愿意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辛苦了这么些日子,解决了这么多麻烦,今日多睡一会半会,应当无妨吧?”他在心中问自己。
然后,他听到龙十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郎,当起来了!”
这个时候,赵与莒再也无法在床上赖下去,他翻身爬起,将衣衫一件件套在身上。
推开门,一股寒意迎面扑来,赵与莒瑟缩了一下,然后看到龙十二冻得红扑扑的脸。
是他单独吩咐龙十二,每日起床之后便来唤醒他。龙十二这人憨实忠诚,只要他吩咐的事情,便会一心一意去做,绝对不会打折扣。而且,别人来叫,赵与莒未必会听,唯有龙十二来叫时,他便会想起冬至那日自己对孩童们说的话来。
“苦心人,天不负,天若负,我不负!”
若是赖在床上不起来,他如何能不负这些孩童们,如何能逆转国运?
“预备——跑!”
稍稍洗漱之后,赵与莒便来到孩童们中间,这些人在十年二十年后将是实现他计划的骨干,他必须让他们习惯于他的命令,因此所有喊口令之类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随着他一声令下,孩童们分作两行,左行为男,右行为女,开始齐步前跑。
绕山一周,若是按后世的长度来算,也有三公里。最初的时候,这些孩童们只能走完这段距离,不过如今已经习惯了,便是最幼的女童耿婉,也可以慢慢跑回来。
除却买来的二十一个男孩、十四个女孩之外,还有赵子曰、欧八马和赵与莒,一共是三十八个人。这近四十个人跑起来,那脚步者便隆隆作响,加之赵与莒有令,要众人步履统一,故此这声音极为整齐。
早起拾肥的老汉停下手中的活,注视着这队伍越跑越近,超过他,又向前跑去。老汉吸了吸被寒风冻得通红的鼻子,捏着自己的胡须,不解地摇了摇头。
队伍很快便绕山转了一周,这条路原本是崎岖不平的土路,他们最初跑步时没少扭着脚。后来赵与莒领着这帮孩童,利用下午的功夫,挑来碎石将路铺平。虽然这路宽不过三尺,仅够两人并肩而行,却是他们挥汗费力铺出来的。
这恐怕是赵与莒领着这些孩童们完成的第一件建设。
一路奔跑,除去随着赵与莒喊左右左之外,这些孩童们都是肃静无声,偶尔有早起的樵夫或者乡民见了,他们都是高傲地昂起头来,仿佛不如此,便不能证明自己与众不同似的。
这也是赵与莒对他们的要求,虽然现在他们还不怎么明白。
孟希声跑在队伍的最前头,吸着清冷的气,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如今的生活,是半年前他被卖时想都不敢想的。与其余孩童不同,他出身是金国官宦人家,因为祖父获罪而破家,他只有十一岁,不曾被斩首,而是发卖为奴。
当时他以为自己从此万劫不复了,被石抹家买走运往大宋的途中,他数次想跳水轻身,因为看守得紧才未得逞。他一直记得最初见到大郎时的情景,大郎那句“凡是我说的便都是对的,凡是我交待的便要坚决去做”,当时曾让他暗暗好笑,对于这个七岁的小主人,他并不如何服气,但如今却完全不同了。
不仅是大郎对他们这些僮仆极宽厚,更是因为他所知所学。奇怪的数字、水轮磨坊、缫车,虽然说穿了都不稀奇,但为何唯有大郎才会这些,别人都想不到?
“不过,大郎他买了我们,又教了这许多的本领,究竟是何用意?”在欢喜的同时,孟希声也有疑虑,他出身官宦,又遭逢大变,自然有些早熟,担忧的事情比之其余孩童也要多。
在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他们今日的晨跑便结束了。郁樟山庄的大门就在前边,赵与莒喝了声“立定”,所有孩童都收步站住。
山庄门前又站着几个人,赵与莒皱了皱眉,当看到这几个人当中有霍重城时,他的眉头才放开。
“进庄,齐步走!”他下令道。
孩童们昂首挺胸迈步前行,赵与莒向赵子曰挥了挥手,赵子曰明白,立刻出列跑向霍重城,赵与莒自己则随着孩童们一起进入了庄子。
霍重城笑嘻嘻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惊疑参半。这位郁樟山庄的神童,他早就见识过,也曾听人说起郁樟山庄的种种怪异之处——这早晨带着僮仆丫环跑步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霍重城真正亲眼见到了,心中的感受极为复杂。
“这位赵大郎是极有见识的,目光长远,目光长远啊。”他身旁的男子捻须道:“阿城,你既与这赵大郎结交,便要多多来往才是。”
“爹爹这话说得,不过是晨跑罢了,与目光长远有何关系?”
“让你读书你不读,整日就知游手好闲。”霍重城的父亲霍佐予板起了脸:“回去请教授将任文公、陶侃(注2)之事说与你听,你便知道了!”
正这时,赵子曰迎了过来,霍佐予微笑相对,乘着父亲不注意,霍重城撇了撇嘴,对着赵与莒做了个鬼脸。赵与莒却象没看到一般,神情平静地进了庄门,留下霍重城捏着自己的脸。
“尊客可是霍学究?(注3)”赵子曰身为仆人,自然是做了个深揖。
“正是霍四。”霍佐予笑道,倒没有瞧不起赵子曰,虽然他被尊一声学究,自家却明白身份,那讼师算不得德高望重。
“小主人请学究和霍大郎入内一叙。”赵子曰侧身相让:“请。”
(话说某日大郎问完那三大问之后,总觉得心中颇有失落,似乎尚忘了什么,思前想后,又翻了翻自己书桌上写满字迹的白纸,他才终于恍然:“列位看官,可曾忘了推荐票么?”话音刚落,便听得一片“不曾忘”之声,大郎心中喜极,再去看推荐票数,不由黯然长叹:原来除了作者会跳票,列位看官大大也会跳票,若不然,为何不见推荐票数涨呢?)
注2:任文公为西汉末人,知天下将有变,令家人每日负重绕屋奔跑,后果遇战乱,别家人或被乱兵所杀,或因饥寒而死,唯有他家,兵至时负粮奔逃如飞,得以幸免,传在《后汉书方士列传》。陶侃则有名得多,在广州时每天早上将百块砖搬到家外,晚上又搬回屋内,以防止自己因为过于悠闲而懈怠,后果都督荆襄位极人臣,传在《晋书陶侃传》。
注3:宋时称读书人或有学问的人为学究——读者战斗的刑天提供,在此再次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