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该来的总会来,逃不掉,躲不开。
  李清芳问完那两句话之后没再说话,只是朝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蹙眉凝望。
  她从不歧视同性恋,也绝不支持同性恋,她对两个男人谈恋爱或者两个女人谈恋爱都没什么看法,摸着良心说,李清芳这种不歧视不支持的态度在她这一辈人当中是非常难得的。她对别人可以没看法,但是一旦同性恋三个字落到自己孩子的头上,她就不能没看法了,她别扭,打心眼里觉着别扭,好好一个姑娘怎么能喜欢女孩呢?她接受不了,完全接受不了。
  “妈妈。”傅卉舒试探的叫了一声。
  李清芳不搭理她。一直以为冰清玉洁的孩子竟然一早就滚开床单了,还是跟戚小沐滚的,戚小沐啊!她最爱的孩子除了傅卉舒就是戚小沐啊!结果俩孩子背着她搞这一出!她一想就撕心裂肺的浑身疼。
  沉默两分钟,傅卉舒又试探着说了一句:“妈,我让你失望了,对不起。”
  李清芳转过身,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们两个在一起多久了?”
  傅卉舒小声咕哝:“从出生就在一起,到现在25年了,已经病入膏肓,没法救了。”
  李清芳突然很想跳楼,她严厉的说:“我是问你们搞这一出几年了!”
  “从上了大学就这样了,七八年了。”
  七八年了!忍一忍,李清芳又问:“你们俩的关系都有谁知道?”
  傅卉舒怕老妈再揪出史诗跟常娥的关系,只说了一个人名:“史诗。”
  “就她自己?”
  “嗯,就她自己。”
  李清芳沉思半晌,说:“从今天起你回家住,从今往后不准再跟小沐见面。”
  傅卉舒尝试着顶了一句嘴:“妈,你明明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凭什么不可能?”忍了半天的李清芳终于忍不住的发火了:“哪个孩子不是被爹妈捧到心尖上疼的?那对爹妈不希望看着孩子成家立业?谁家爹妈愿意让孩子搞同性恋?你怎么能跟小沐做出这种事来!我和你爸婚姻不好还是感情不好?我们没给你做好榜样吗?怎么就把你教育的不爱男人爱女人!人,你知道什么叫人吗?是人都得有责任!你是我跟你爸的责任,你干出这种事我阻止你就是我的责任!我阻止不了你就是我失责!我跟你爸也是你的责任,你悬崖勒马就是对我负责!你要打算一意孤行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就是对父母不负责!该担的责任你就得担起来!你要承认你还是个人还有责任心,就不能不顾死活的跟小沐胡闹!”
  李清芳发火了,反倒让傅卉舒松了一口气,她了解自己的妈妈,李清芳不轻易发火,不轻易发火的人遇到事多是隐忍,有时隐忍比发火更可怕,因为她隐忍的时候你拿不准她在想什么,拿不准她到底有多愤怒有多生气。这种人一旦把火发出来,一旦把憋到肚子里的气放出来,再慢慢捋顺就好了。
  傅卉舒拉拉李清芳的手,垂头做可怜状:“妈,我知道你很难接受,我要是当父母的我也很难接受,可是我跟小沐不是故意惹你们生气的。我们在一块儿25年了,25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分就分?咱们这辈子又能有几个25年?人要有责任一点没错,你跟我爸是我的责任,我甘愿担起这份责任,可小沐呢?她就不是了么?妈,你还气头上,我不跟你顶嘴,你让我回家住我就回家住,等你气消了,咱们再好好聊聊,好不好?”
  李清芳呆了一会儿,摆摆手说:“你出去吧,晚上跟我一块儿回家。”
  傅卉舒偷偷摸起桌子上的手机跟兔子似的赶紧溜了出去,一出门就给戚小沐打了一个电话,上来就说:“咱俩暴露了!”
  “咱俩什么暴露了?”戚小沐没听懂。
  “我妈知道咱俩的事了!”
  “什么?”戚小沐一下蹦起来了:“你妈怎么知道的?”
  “她看我手机了,咱俩发的短信她都看见了。”
  “坏了坏了,这可怎么办?”戚小沐急的转圈:“你妈屁大的事都得跟我妈说,我妈过不了多久就得拿着笤帚疙瘩追着我跑了,这可怎么办!”
  “所以我才打电话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嘛。”傅卉舒想想,说:“我看至多两天咱们爹妈就得找咱们谈话,到时他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少顶嘴,顺着他们的毛说,听到没有?”
  “噢,好,我不说话就是了。”
  “也行,反正你一张嘴也不说好话,还不如不说话。还有个事,我妈让我回家住,不让咱俩再见面了。”
  “嘛年代了还不让见面?”戚小沐的手在空气中瞎抡:“让你回家你就回家?不让见面就不见面?你怎么不反抗?”
  “白痴!非常时刻非常对待,老虎正在气头上你还想跟她对着干,她非一口把你撕烂不可!我刚才试着顶嘴啦,我妈喷了我好一箩筐口水。”傅卉舒沉一沉,说:“顶嘴不管用,硬碰硬对谁都不好,咱们现在得示弱,反正事都闹开了,等他们平静下来咱们再反攻也不晚。”
  戚小沐琢磨着傅卉舒说的有道理,就说:“行,听你的。”
  傅卉舒夸她一句“乖孩子”,又说:“我这个手机我妈准得时不时的翻一翻了,你去帮我买个手机买个新号,买来就给史诗,让她明天送给我,我好备用。”
  “好好好,我这就买去。”
  戚小沐挂了电话以后对常娥和徐则林说:“卉舒她妈知道我和卉舒的事了,我快挨揍了。”常娥和徐则林表示同情,又帮着戚小沐打气,常娥说:“斗则进,不斗则退,你要坚强!”徐则林说:“妹妹你大胆的反抗吧,哥当你的后援!”有朋友支持,戚小沐突然觉得跟父母摊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一时信心暴涨,接着牛起来了。
  当天她就去买了一个新手机和新号,晚上回去就给史诗了。史诗担心的问她:“卉舒回家了,你一个人睡得着吗?”
  戚小沐牛哄哄的说:“睡得着!放心吧,我谁呀?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戚小沐!”
  事实证明,戚小沐就爱说大话,跟傅卉舒一块儿睡了这么多年,傅卉舒突地不在她身边了,她根本睡不着。夜很静很黑,漆黑的夜容易给人带来消极情绪,她不由的去想万一爹妈以死相逼,万一扛不住家里的压力怎么办?她越想这类问题越睡不着,直到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的迷糊过去,早晨六点就醒了,统共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中间还做了一个一睁眼就全忘的恶梦,总之,这一宿她休息的十分不好。
  傅卉舒睡的相对好一点——只是相对,跟平时的睡眠质量相比她这晚睡的也不怎么样。跟家里摊牌不是小事,要说她不胡思乱想是不太可能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既然纸包不住火了,那就让火尽情的燃吧,等把纸烧没了,火自然也就灭了,秘密从此不再是秘密,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戚小沐和傅卉舒没有平时睡的好,李清芳更没平时睡的好,傅卉舒和戚小沐的所作所为深深伤害了她这位当母亲的心,她一晚上没合眼。傅卉舒是她亲生闺女,戚小沐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就算看着只狗生长25年也有感情,何况是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孩子闹出这种事,想让家长睡安稳压根不可能。
  傅士隐看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问她怎么了,她把傅卉舒和戚小沐的事对他说了说,傅士隐起初不信,说:“卉舒跟小沐打小就亲一口打一下的闹着玩,两个姑娘亲热一点说点俏皮话什么的还不正常?”李清芳说:“就是因为咱们以前觉得这样很正常,才造就了她们的不正常!孩子变成这样咱们也有责任!”然后她说卉舒都亲口承认她跟小沐的关系了,傅士隐这才真的相信了。
  信了怎么办?信了没法办!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孩子又二十好几老大不小了,还真能把她从被窝里揪出来狠狠揍一顿不成?傅士隐叹口气,跟李清芳一样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
  傅家跟戚家的关系太近,两个孩子闹出这种事没法遮掩,一大早,李清芳跟傅士隐商量商量,就去了戚大成家里,把孩子的事跟冯燕两口子说了说。冯燕一听就急了,抄起锅铲子红着眼珠子闯出大门就跑到戚小沐那儿去了,戚大成傅士隐他们想拦都拦不住。
  冯燕跑到戚小沐那里就砸门,砸的咣咣响,常娥开的门,说戚小沐起的早,一早就去店里忙活了,请冯燕移驾铺子。冯燕扑了一个空,转个弯再向店里进军,结果常娥待冯燕一转身就给戚小沐打去了电话,告诉戚小沐你妈快揍你了,催着她赶快躲起来。戚小沐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本事一堆一堆的,常娥一说你妈快揍你了,她赶紧跑肯德基里头躲着去了。于是冯燕又扑了一个空。
  冯燕没吃早饭,也气也急的跑了这么多路,累的够呛。累极了才知道世上还有手机这种高科技产品,一个电话把戚小沐叫回来不就得了?还用得着自己跑吗?她给戚小沐打电话,气急败坏的下命令:“王八羔子你给我回来!回家里来!立刻!马上!”
  戚小沐跟她讲条件:“我回去行,你不能揍我。”
  “你不回来我揍死你!”
  “你想揍死我我就不回去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以为你能躲我几天?我不上班了!专门坐门口等你回来!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回来!”
  冯燕说完就把电话扔到了一边,抹抹汗,坐沙发上生闷气。戚大成偷偷把锅铲子藏了,闺女搞出这种事他也上火,可孩子再犯错也不能真铲除她呀!
  李清芳和傅士隐还在,不知怎么的,李清芳两口子一看冯燕这么生气,自己心里忽地顺畅了不少。这种心理可能是很多人的共性,自己悲惨了,一看别人比自己还悲惨,就挺容易觉得自己很走运。就像同样碰到灾祸的两个人,一个少了一根手指头另一个少了一只手,那个少了一根手指头的就会觉得自己很幸运。人比人气死人一点不假,而跟那个快气死的一比,人比人也能喜死人。
  戚小沐在肯德基里耗了半个小时,挤着一张小脸叹气连连。她一早就来店里是想分心,起码手上有活儿干就不用老想着暴露问题。可是娄子已经捅开了,老躲着总不是个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左思右想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回家看看。
  磨磨蹭蹭的回到家,刚进门她就想往外跑——冯燕戚大成李清芳和傅士隐的脸太黑太吓人了。
  戚大成看她往后退,喝了一声:“站住!进来!”
  戚小沐打个哆嗦,老老实实的耷拉下脑袋站到了客厅中央。
  从她一进门,冯燕就跟不认识她似的盯着她直看,看着看着就哭了,戚小沐心里一疼,伸手想帮妈妈擦泪,伸到半截又把手缩了回来,继续老老实实的低头站着。
  冯燕一哭,李清芳也随着掉了泪,都是当妈的,她十分能理解冯燕的心情。
  冯燕哭够了,说:“你跟卉舒是怎么搞到一块儿去的?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们拉扯这么大容易吗?你们给我搞这一出!你们闹得这事万一让外人知道了你们还怎么做人?年轻的时候能嘛都不管嘛都不顾,老了呢?等你们老了还能活的这么别具一格?你们这样不嫌丢人吗?你们不嫌丢人,就不想想我们这些当爹当妈的嫌不嫌丢人?”
  戚小沐忍不住辩解道:“这有什么好丢人的,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
  “你们搞这一出就是有违常道就是伤天害理就是丢人现眼!”戚大成拍桌子:“你妈说你你就听着!少给我顶嘴!”
  戚小沐吓得往后退一步,不敢再说话了。李清芳和傅士隐也吓了一跳,两口子对看一眼,都没发表意见,但表情明显是偏向戚大成的。
  冯燕拿张纸巾擦擦眼角的泪,说:“卉舒听你李姨的话,痛改前非了,已经搬回家住了。卉舒回来了,咱们两家离得太近,我不能也让你搬回来。你就在你租的那个窝里好好呆着,我过去陪你住去,你要敢在我眼皮底下胡作非为,我非掐死你不可!我也不为难你,只要你不再跟卉舒这么胡闹下去,老老实实的找对象结婚,咱们一切好商量。”
  李清芳也说:“是啊,只要你跟卉舒各找各的对象各结各的婚,你们以前搞的那些事咱们就当闹着玩,谁还没个叛逆期呢?过了这阵儿就好了。”
  戚大成和傅士隐都点头支持冯燕和李清芳。傅士隐说:“卉舒早晚得结婚,小沐你也一样,两个姑娘在一块儿算怎么回事?咱们可不兴这么个开放法。”
  戚大成说:“别说你跟卉舒还不是女强人,就算你们都是能撑住半边天的女强人也得结婚。你25了,也老大不小了,人生大事该考虑了,听话,别这么一直瞎闹下去。”
  “我不结婚!”一屋子五个人,戚小沐单枪匹马的应付四个长辈,不对等的布局和不公平的指责让她怨气滋生,她从小就不爱听话,也没什么耐性,骨子里还带着一股子邪性,听到长辈你一言我一语的不是说丢人就是说结婚,她忘了傅卉舒叮嘱她的要顺着毛说话,又忍不住的顶了嘴:“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想闹婚姻包办那一套!你们这种做法也太粗暴了!爸,妈,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不错,可是我不能全为了你们那点面子活!你们想让我结婚我就得结婚,那你们想让我吃/屎我是不是也得去吃/屎?我跟卉舒不是瞎闹!我们搞成这种关系全是你们撮合的!你们当初要不让我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一起上学我们能变成这样?噢,把我们撮合到一块儿了又让我们分开,还说我们这样是伤天害理还把错都往我们头上推,你们就一点错都没有?想让我们分开根本不可能!不信咱们走着瞧!”
  “畜生!”冯燕气的抄起茶几上的青瓷花瓶朝着戚小沐狠狠砸了过去。
  戚小沐躲闪不及,花瓶正中头颅。冯燕正在气头上,用的力气不小,花瓶跟脑袋一对撞,花瓶被撞了一个粉碎,戚小沐也被撞击的仰头倒地,立刻头破血流。
  花瓶是青瓷的,瓷实的青瓷花瓶里有花有水,被狠狠砸一下不是闹着玩的,一瞬间,戚小沐的脸上淌满了血,额头上血肉模糊,眼前金呼呼的一片,全是金星星。
  戚大成傻了,傅士隐傻了,李清芳稍微一傻,急忙走过去检查她的伤口。
  脑袋很疼,血糊住了眼,戚小沐连擦也不擦,推开过来检查伤口的李清芳,晃悠着爬起来直勾勾的瞪冯燕:“妈,你为了你那点面子宁可让我死吗?”
  冯燕看着满脸是血的戚小沐也傻了,她发誓她不是故意摸花瓶的,她只是气极了逮住什么就摸什么了,戚小沐从小就淘,从小就不停的惹她生气,她哪里真揍过孩子一回?还不都是吓唬吓唬她再骂她一顿了事?万一花瓶砸到眼睛怎么办?万一花瓶砸到太阳穴怎么办?冯燕后怕的连连打寒战。
  戚小沐见冯燕青着脸不说话,就以为冯燕真是为了面子连她这条小命都不稀罕了,她是被惯着被宠着长大的,被惯被宠的当皇帝当惯了,父母一旦不拿她当皇帝了,她就委屈了,她委屈的指着冯燕的鼻子大声喊:“你不是我妈你不是我妈!我妈才不会杀我!”
  说完戚小沐就跑了出去,一口气跑了五六里地,她额上的血还在往外冒,脸上血一道又一道,正赶着上班的人没一个不看她的。她不管路人怎么看,只管发泄似的往前跑,跑到路的尽头,坐到石头上嗷嗷哭。
  她哭,一向最疼自己的妈妈现在不爱她了,嫌她丢人了,甚至嫌弃到想让她死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不能不哭。
  带着刺的冷风长一下短一下的吹,她哭的金豆子长一串短一串的往下掉,每一串长短不一的金豆子都表达了同一种概念——她对生活特别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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