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殿下敢做不敢认
见御穹若有所思地赏着曲子,不为所动,西门冰玉一阵灭顶的绝望,“皇上,难道,我们多年来的夫妻之情,竟断送在毕多思的小竹筒上么……妗”
丹陛之下,眉妃乐声如水,倏忽起伏,戛然而止。
御雪儿舞姿雪纱袍袖飞旋一转,稳稳停住身姿。
纵然曲子不是名曲,弹琴之人的琴技与舞蹈之人的舞姿也非高超绝妙,四周仍是一片啧啧赞叹与掌声。
丹陛之上,却是另一番天地。
左侧凤椅上,太后俯视这一幕,容颜冷如寒冬雪霜。
宏大的金光迸射的九龙浮雕屏风前,御穹仍是温润含笑,难辨喜怒。
西门冰玉却双手撑地,浑身惊颤如秋风枯枝,正处于生死攸关之境!
锦璃凤眸眨也不眨,静观这奇怪的一幕,只觉自己已深处冰火两重天的地狱之中。
然而四周的人,包括她身边的御蓝斯,却该笑的笑,该聊得聊,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仿佛天塌下来,这些吸血鬼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都起吧!”御穹这话亦是对皇后所言跬。
然后,他严慈参半地对御雪儿说道,“雪儿的舞姿还是没什么长进,进来又似长胖了几分,跳起来越发不如从前。不过,能于众人面前如此一舞,胆识可嘉,赏!”
御雪儿笑得灿烂无辜,仿佛不曾看到皇后坐回龙椅上时的尴尬窘境。“谢父皇!”
小小年纪已然知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言,什么不该言,这是幸,还是不幸?锦璃怅然一叹,发现自己委实不适合这血族皇宫。
御穹又道,“眉妃……同赏!”
锦璃听得出,他唤“眉妃”时,声音温柔和暖些许,纵然并非深爱,已然是对眉妃与常人不同。
许是前世于后宫挣扎太久,过于敏感,锦璃几乎是本能地,看向了妃嫔席位。果然,一片异样的神情,不是妒忌,就是艳羡,不是嘲讽,便是鄙夷……而御穹身边的西门冰玉,则眉眼沉痛,强硬别开了脸。
锦璃看着她那样子,又是一番绝望。这个强硬狠毒的女子,原来也是可怜人。
御雪儿谢礼起身之后,却道,“父皇,苏姐姐今日有幸入了我血族皇宫,总该有所表示,不如,就让她为大家跳一跳《飞鸾舞》吧!”
锦璃不动声色,看身侧的御蓝斯,见他丝毫不担心,不禁无奈。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扫过来,锦璃只当未觉,还是红了脸儿。
上次是被御蓝斯催眠,她才跳得那般完美,沥血脚残,亦是能得众人喝彩,这回……可如何是好?
近日来好吃懒做,她睡得骨头都生锈,那支舞铁定是跳不好的。
锦璃正犹豫着是否该跳……
御蓝斯突然冷笑了两声,“《飞鸾舞》是大齐太后为邀宠而舞。雪儿,你让锦璃于我们血族家宴上公然跳这支舞,是何意?难道是要她向父皇邀宠?”
“我……七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御雪儿对上他森寒的眸光,小脸儿顿时惨白。
“本王记得,方羽珠上次一曲扇子舞,可是被你公然骂作低俗,母后也未能阻止你飞扬跋扈的做评。《飞鸾舞》的舞衣,亦需薄纱广绣的舞衣,难道你也想再骂锦璃一次?”
锦璃忙抓住他的手腕,对小孩子说话,他未免太不留情面。
丹陛之上,御穹只是笑吟吟地俯视这一幕,无甚反应。
锦璃越是头皮发麻,如履薄冰。她不禁怀疑,御穹杀人时,也是这样无害地笑着的。纤细的手被御蓝斯温暖的大手包裹在掌心,她才暗呼出一口气。
御雪儿尴尬地僵站在原处,局促地看向自己的母亲求救。
眉妃担心地跪下,“陛下,雪儿年幼不懂事,她不过是一直对那支舞心存好奇,所以才唐突。”
御穹这才开口,“眉妃,你未免太纵容她。带雪儿退下吧。”
眉妃忙牵着御雪儿坐回席位。
锦璃越发地疑惑,照理说,御雪儿要求她跳一支舞并不过分呀!
御穹闲雅一歪,斜倚在龙椅靠背上,看向儿子身边,那一脸惶惑的小女子。
“锦璃,你初入宫,该有所表示。朕听闻,你的琴艺是大齐国师南宫恪亲自教授,能否给朕弹奏一曲来听听?就借着眉妃的琴来弹吧!”
御蓝斯这才松开她的手,锦璃忙起身行礼,脑海中却霎时一片空白。
冗长的袍服拖曳过长毯两丈长,头上的王妃头冠亦是千金重,压得她秀美颀长的脖颈快弯下去。
坐于琴案前时,脑海方才恢复澄净,却如荡漾的水,水底……莫名浮现南宫恪初次教她弹琴的情形。
那一年,在前生,她才四五岁……
他银袍如雪,白发如丝,于她眼中,他是神秘而能擎天的仙。小小的她,当他是年迈老者,知道他于朝中德高望重,能只手遮天,亦是知道他多才多艺,
无所不能……
盛夏的暖风,吹着瑶云阁粉色纱帘,他陪她坐在琴案前,修长的指按住琴弦,白皙的肌肤与古雅的琴相衬,似能顷刻间绽放出兰花。
轻慢婉转的琴声,自那指尖流泻,幽幽颤了心头。
那时,她不谙情事,却已听出这曲子的不同。
“国师前辈,这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
“叫《彼岸千年》。”
“何人所作?”
“康悦蓉。”
“这个名字好熟悉,似从皇族史书上看到过。”
“是,她是大齐族谱上第一位公主,一位非常美丽的公主。”
“这首曲子似悲伤,却又曲调婉丽,似欢乐,却又暗藏忧郁,她是因为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变故吗?”
“璃儿真聪明,竟能凭一段曲子,猜得这些?”
他温柔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指腹按在琴弦上,带着她一根弦,一根弦……慢慢拨弄出曲调。
“璃儿说对了,她的变故很不寻常。她与血族王御穹相爱情深,却无奈,御穹妃嫔众多,明争暗斗,她……不幸,诞下次子时,死于非命。这首《彼岸千年》,是她与御穹相恋时所作,流传千古,其中酸甜苦辣都倾注于这首曲子中。”
“前辈为何谈这样的曲子教我呢?不是应该先学简单的童谣么?”
“璃儿要先懂爱,才能领略所有曲子的精髓,乐由心生,心因情动,情之一字便如琴声乐曲,能荡气回肠,亦能令人肝肠寸断。”
说这番话时,他爱怜凝视着她,眸光像神秘清凉的月光,笼罩小小的她。
“璃儿将来长大成人,变成如康悦蓉公主那般美丽的女子时,也定能写出流传千古的曲谱。”
他期盼一叹,所有的苦涩化为一吻,印在她的额头。
那时,小小的她难懂那一吻的含义,只觉得,他比父兄更疼爱自己……
往事如烟,皎月清辉,沧海桑田。
荡气回肠的琴声流泻于大殿,仿佛一女子回风舞雪,翩然起舞,仿佛一支墨笔,艳彩生辉。
那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最初的模样,都随着曲调荡漾流淌。
过尽千帆,历经沧桑的心,沉淀澄明,那些波澜壮阔的酸甜苦痛,凝成音符,埋葬了所有的离合悲欢。
不知,那位谱写《彼岸千年》的女子,身在彼岸,是否安好……
锦璃身姿前倾,螓首微俯,肩,臂,手,于琴声里,亦如动人的舞姿。
大殿之上众人屏息凝神,完全沉迷于琴音中……
久活于世的美丽妖魔们,暗藏心底的苦痛都随这袅袅魔音起伏……就连本是鄙夷怒盯着锦璃的东域王海澜,亦是沉醉失了心魂,眼角有血泪,静默滚落。
一曲终了,锦璃起身跪下行礼,四周一片微妙的岑寂。
御蓝斯最先回过神来,啪啪突兀地拍了两声。
然后,大殿之上,掌声如雷鸣,哭声呜咽……
太后亦是红着眼睛,怅然长叹,转开头拿丝帕擦脸。
锦璃抬头时,正见御穹正走下丹陛向自己走来……他脸上,竟然有泪?!这个习惯以笑颜为面具的男子,竟哭得如此伤心?!
锦璃被他握住双肩,搀扶起来,不安地开口,“陛下……”这首曲子,该是深宫禁忌吧。可她刚才一时失神,竟乱弹了这一曲。
“你弹得非常好,比悦蓉当年弹得更好更纯熟,当年她写下这首曲子因为身怀六甲,疏于练习,朕不曾听过完整的。时间久了,朕已然遗忘大半,今日有幸,能听你全部弹奏出来,朕……该对你致谢。”
说着,他竟凝重地弯下高贵的身躯,
“锦璃,朕多谢你让朕见识到南宫恪的才华,也多谢你让朕……让朕……”
他话音哽住,激动地再说不出话。
所有的妃嫔,皇子,公主,亲王……都起身,轰然跪下去!
锦璃鹤立鸡群,怔然僵了片刻,意识到周围剧变,惶恐地忙跪下去。
“陛下……您行如此大礼,可是折煞锦璃了!”
男人在情爱,永远占据上风,他们可以逢场作戏,宠爱某个女子,甚至与之生儿育女,与其相伴永生,然而,心里却仍能深藏某个女子千百年……
这位帝王,到底是多情,还是滥情?!
他如此做,亦是宣告了,刚才的眉妃,相伴他坐于龙椅的皇后,以及所有的妃嫔,永远无法匹敌他内心深处那个女子。
他如此狠毒,如此残忍,却又如此痴情!
不知血族史册该如何评写这位古怪的帝王。
将来有一日,她百年终古,化成一抔尘土,御蓝斯是否也会在听某位女子弹起这首曲子时,忽然想到她——苏锦璃?!
一念暗生,心仿佛被长了毒刺的藤蔓缠绕,她跪在地上,痛不欲生
。却并非因为生死相隔,而是难过于将来有一日,他被百官簇拥,被美人环绕,依然孤独难捱。
那边,跪在席位一侧的御蓝斯不适凝眉,两滴泪璀璨地划过高挺的鼻梁,砸落在地毯上。
这个笨女人,竟这样轻而易举了,令所有人折服。
之前,他一直担心,百官会阻挠,谏言,婚礼会一再拖延。
现在看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家宴结束两日后,锦璃仍是有些恍惚。
每想起众吸血鬼环绕跪她的一幕,依然惊魂不定。
当时那些吸血鬼皆是感动落泪。
可,事后,有多少人对她暗生杀意,她却不知……
一想到那首曲子将会把御蓝斯推到风口浪尖上,她便懊悔不已。
所幸,宫里是非不断,大家似遗忘了。
她住进御蓝斯年幼时所居住的寝宫,送礼之人络绎不绝,宫中大小宴席皆是邀请。
御蓝斯这两日忙得不见踪影。
这日晚膳之后,她在太后寝宫中用膳,才见到他和御之煌、御遥等众皇子前来请安。
于一群衣袍奢华、容颜绝美的男子中,他果然……是最美,最赏心悦目,最惹人注目的。
她坐在太后身边,偷偷瞧着他,发现他身上穿得竟是自己亲手做得那套蓝色袍服,不禁又双颊绯红。
在他礼毕起身时,见他看过来,她迅速避开他的视线。
她不是糊涂的女子,经过这两日,已然明白,他所谓的选妃大典,不过是……正筹备与她的婚礼。
而他这忙得不见踪影,除了处理镜水镇刺杀一事,便是安排礼队巡城,检查婚礼筹备。
明白这一切时,她正与一群公主皇子妃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品茗。
西门向蝶半真半假地给她送上一份礼物道喜,并称她为弟妹,众皇子妃皆是眼神暧昧地瞧着她……
若注定要离别,她不介意完成他这个心愿。
“彼岸千年”之后,他回想当初,纵然痛苦,总会是甜的。
太后示意众皇子去各自的皇子妃与侍妾身边就坐。
御蓝斯却无处安放自己,独他杵在殿中央,“皇祖母,您……可以把璃儿还给孙儿了吧?”
他说地期期艾艾,半是撒娇,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太后挑眉,伸手握住锦璃的手不舍得放,“还?你且问问她是否想你?”
锦璃却是不假思索地突然就开口,“想。”她现在是最幸福的女子,不介意让他成为最幸福的男子。
然后,她承接众人视线,与他坦然相视而笑,无限爱恋都倾注于这一眼中。
“不争气的丫头,你这一个想字岂不是要得意死他?”
太后话刚说完,那俊美慑人的身影便倏忽如风,迅速上前,霸道地横抱起锦璃。
“皇祖母,孙儿告退。”
太后又气又笑,“臭小子,敢从哀家身边抢人啦?!”
“您老何出此言?这人本就是孙儿的。”御蓝斯一笑,抱着锦璃就出了门。
坐在御之煌身边的西门向蝶妒恨地握住双拳,注意到御之煌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她忙扬起唇角,与他十指相扣。
御之煌却抽了手,握住了右边侍妾的手,凑过去低语两句,那侍妾低低地娇笑起来,娇嗔轻捶他的肩。
太后冷睨过去,“煌儿,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哀家听说,你母后被皇上禁足了,可有此事?”
“他们呀,整天别扭,闹了一辈子,没什么大事儿,皇祖母别担心。”
“嗯。”太后看向西门向蝶的腹部,“向蝶怎的还不见有孕?!”
满殿,一阵尴尬,御之煌从容笑道,“皇祖母,这事儿得看缘分。”
“这话有道理,不过,你宠幸的女子却都没有怀孕过,煌儿,难不成你与子嗣无缘?”
“……”御之煌讪笑无言。
锦璃勾住御蓝斯的脖颈,任由他抱着自己穿过枝叶浓密、生长超越千万年的古老橡树林。
“阿溟,我今儿早上更衣,发现自己的肚子变大了很多。”她贪看他绝美的侧脸。
“呃……是胖了吧。”他目视前方,心虚地敷衍。
“还有奇怪的动静,像……孩子在踢我。”
他骇笑两声,眉梢不寻常地轻跳,“应该……不会吧。”三四个月之后才会有胎动呢!难道是他记错了?
锦璃继续揶揄他,“我们……一直没有避孕。”
“……”某人漂亮的额上落下三道黑线。
“我从书上看到,孕期只需五个月,这混血的小魔鬼就会诞生。”
“呃,是么?”他额上黑线消失,又沁出一层冷汗,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
“我经常喝得药膳
粥里,加了安胎的配方呢。是你安排的吧?”
“……”他眼看着地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找呀,找呀,找呀……就是找不到。
“当然,你自己转变子嗣,创造出一支强大的军队,自然是不需要我为你生儿育女,不如,我就把这孩子……”
找地缝的某人顿时勃然大怒,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恶魔,顿时瞪起红眼睛。“苏锦璃,你休想!”
“所以,你是承认,你做了坏事不敢认?”
“我……没有!”
“难不成别人的骨肉还能跑到我腹中来?”
他无奈地停下脚步,放她下来。
碧影斑驳,她扬着脸儿,肌肤上有微微的光泽随着温柔的笑闪动……
发现她眼里并无怒色,他才松了一口气。
“璃儿,我怕吓到你,怕你为了复仇,不肯接受这个孩子,所以……我……”
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唇。
“我一直期望给你生一个孩子。”这样,她百年魂归入土,有他不至于太孤独。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唇上甜软如蜜,心神一震,狂喜如绚烂烟花自心底炸开。
他激动拥着她一转,将她抵在路旁的橡树上,再也羁压不住狂烈的炽情……
一道冷酷的青影由远及近,看到树下忘情拥吻的两人,翘首水纹革靴迟疑微顿,壮伟的身躯一转,迅速移开视线,低沉地轻咳了两声。
御蓝斯听出来人的声音,迅速松开锦璃,将她挡在身后,“东域王,有事?”
“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事已至此,已没什么好说的。镜水镇一事,本王看在与海冉过去的情分,可不予追究,父皇已然惩处毕多思,方羽珠与皇后等人,事情将错就错,就此作罢。”
东域王黯然俯首,单膝跪下,“臣……知罪。”
“起来吧。”御蓝斯不耐地冷睨他一眼,拉着锦璃经过他身侧。
东域王忙起身追上前,“殿下,能否允许臣与锦璃郡主单独聊几句,臣对天发誓,绝不会伤害郡主。”
御蓝斯看锦璃,锦璃点头。
他无奈地在她额角轻吻,“我在前面等你。”
啥也不说,你们懂得,下午还有更!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