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琴师选拔(六)
琴师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实在是非常破坏钟仪心中的气氛。
幸好钟仪已经勾画出一幅画面:雨后的荷花池十分秀美,菡萏开的十分娇艳,未落完的雨滴从房檐的屋角落下,一滴一滴的回荡,红色的蜻蜓在荷叶上徘徊,轻巧地落下。花田圆圆亮亮的猫眼大大睁着,多么漂亮的红蜻蜓呀!它小心翼翼抬起脚,又慢慢放下脚,匍匐式地前进。
红蜻蜓尚未察觉,依旧一动不动,花田猫着腰,蓄势待发。
突然花田一个扑空,敏捷地从下往上一扑——就在那一瞬间,花田的小爪子雪亮登场,红蜻蜓反应不及牢牢被它扣住。
抓住啦!
它轻巧一翻滚,稳稳叼住红蜻蜓落在了雨后淋湿的地面上。受到主人表扬的花田东跳西跃,不停地在钟仪的脚边打转,快活得意地撒娇。
因为要求的时间短,所以铺垫荷花池和抓蜻蜓的气氛的时间段一定要流畅生动,后面温馨可爱的欢喜模样用的稍微滑稽的音调。
等钟仪一曲结束,钟仪忐忑不安地等着严苛的琴师对他的评价——同时也是爹爹的期盼能够成真。
他们交头接耳,让很容易联想的钟仪觉得他们有些像课堂上叽叽喳喳咕咕哝哝的同窗们。
过了一会儿,中间的一位老夫子笑眯眯地看着钟仪:“钟仪?”
钟仪的心提到嗓子眼,心噗咚噗咚地跳,嗓音不住颤抖:“是的,夫子。”
他走上前,笑眯眯地说:“别紧张。”
不紧张才怪!
钟仪呵呵地傻笑:“呵呵,不紧张。”
老夫子说:“你的高级曲目演奏的很好,但是——”
钟仪一听到“但是”,心里马上就是一重。
果然,老夫子说:“但是你的自创短曲有些提高,以前有没有试过这种题目。”
钟仪失落,沮丧地低头:“没有……”
结果老夫子突然爆发爽快的笑声:“哈哈哈,很新颖的题目吧,是老夫亲自想出的。”
钟仪听了,只能呵呵……
老夫子看着这个小琴子一脸沮丧:“啧,还没说完呢。短曲虽然表现力有些不足,但是短时间内的想象和编曲却不错,只需日后的雕琢。拿着,去吧。”
钟仪颤巍巍地接过两章纸,发愣。
老夫子见了:“怎么了?”
钟仪艰涩道:“让我……缓一缓。”
老夫子:“……”
最终钟仪被老夫子亲自带到第三关考场,上第三层木质楼梯时,他听到人群里传来议论声,低头一看,发现人们指着自己一脸激动。
钟仪有些飘飘然,视线一转,就对上了爹爹的心奋表情和阿礼模糊的微笑。
老夫子拉拉钟仪的手,眯着眼睛:“钟仪,平静,这还不是最后。”
钟仪身体一颤,明白老夫子是在批评钟仪的浮躁和自满。
钟仪道歉:“是,刚才钟仪自鸣得意,钟仪不敢了。”
老夫子笑笑,不再言语,带着钟仪敲了敲门,他走了进去。
钟仪低着眉眼看鞋尖:钟小仪,平静。
一阵吸气呼气后,老夫子开门出来了,拍拍钟仪的肩头。
稍后,钟仪听见了叫他进去的声音。
钟仪再次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里面显然是豪华的阵容,数十双精厉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
钟仪低头行礼,布置好琴,坐下,腿有些战栗。
坐在最中间的中年琴师一目了然地看了看钟仪的双腿,淡淡道:“钟仪,来到这里不容易,给你一点时间放松。”
钟仪有些尴尬:“是,夫子。”
片刻后,他打量了一下钟仪:“现在,请你弹奏附加曲目《半阙曲》。”
钟仪深吸一口气:“是。”
手尖碰触到琴弦,钟仪现在非常感谢爹爹讲的一大堆感情相近的悲伤爱情故事。钟仪迅速挑选了一个代入脑海。
一开始是甜甜的,朦胧的让人不愿意走过的时光,像清香的铃兰静静开放。爱情的迷惑与徘徊,悠长哀转,化作双飞的孤雁绕着冷寂的水面引颈长鸣。淡淡的痕光如烟吹散,留下的是苦涩的,缠绵以及相隔遥远的无限思念。
一曲终了,中年琴师点点头:“你很有天赋。”
他坐了回去。
钟仪刚舒一口气,坐在右手边的看起来非常严肃的夫子向钟仪走来,钟仪心里立马咯噔一跳。
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尽管周围是他不喜欢的吵闹,但是钟函的嘴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阿礼抱胸而立,目光如炬地看着第三楼的第二考场。
他有些担心:不知道钟小仪有没有通过。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门开了。
出来的是一位琴师,他站在高高的楼上俯视人群,双手伸出向下压。
这是个非常亲民的符号化动作,全场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他肯定是练过声乐的,嗓音掷地有声:“各位,感谢你们在场。现在由钟仪来宣布通过第三关考试,并且将入读云英书院,由宴会级别琴师辅导剩下琴业的琴子名单。”
全场观众竖起耳朵。
他拿出一张很小很精致的纸张(没错,通过的人的确很少,不是他们抠门)。
“首先,钟仪。”
钟函激动地一把抓住钟礼的手,他们凝视着三楼,果然,一个娇小的白皙琴子浑身颤抖,一摇一摆的走到了夫子的身边。
钟礼皱眉:怎么钟小仪走起路来像鸭子了?
他接下来报了五个人名,那些琴子也是像钟小仪那样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看来十岁的孩子心理素质的确不怎么强。
也就是说,上百个琴子中选出了六个琴子,的确有些严苛。
当天夜晚,月亮很圆,萤火虫在草丛中飞舞,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围坐在桃花树下吃着丰盛晚餐为钟小仪庆祝。
钟小仪就一边舒舒服服吃着娘亲做的美味佳肴,一边享受着爹爹地抚摸,阿礼也时不时地给他夹菜——哦!太幸福了。
爹爹问道:“小仪,那个短曲自创你是怎么通过的?”
说起这个,钟仪有些沮丧:“我编的不怎么好。”
于是钟仪把当时钟仪的弹奏方法和老夫子的评价一五一十地说了,爹爹听完后凝眉思索。
因为谈话间说到了花田的名字,正在吃清蒸银鱼的它里面亲昵的蹭蹭钟仪的腿,钟仪默契地俯下身抚摸花田柔软的毛。
娘亲笑着对钟仪摇头,递给一方手绢:“擦擦手,吃饭的时候不要摸花田。”
钟仪嘿嘿地笑着接过,乖乖擦手。
阿礼挑眉,笑道:“比之前非要让花田上桌吃饭好多了。”
钟仪:“……”
没错,这的确是钟仪曾经强烈要求的事情。
过了一阵,爹爹认真地对钟仪说:“看来这种题目我要研究研究了。”
钟仪点头配合:“是的。”
爹爹认同钟仪的配合,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儿,一直观察爹爹神色的钟仪按捺不住了,放下筷子,抱着爹爹的胳膊摇啊摇:“爹爹,我的琴,我的桐木琴。“钟函瞬间想起,高兴地说:“小仪乖,爹爹差点忘了,现在就去拿。“看着爹爹快步离去的身影,燕惠和钟礼都有些疑惑,对视一眼后,燕惠问心奋的咧嘴直笑的钟小仪:“小仪,你爹爹拿什么去了?”
钟仪得意的说:“娘亲猜。”
娘亲微愣:“这倒是不知道。”
阿礼眨眨眼睛:“我猜是爹爹的那把上好的桐木琴。”
这下轮到本打算继续卖关子的钟仪愣住:“……你,你怎么知道的?”
阿礼鄙视地看了钟仪一眼,指着钟仪身后说:“爹爹不是抱着的吗。”
钟仪:“……”
爹爹一脸高兴地走过来,将长长的锦盒放在小石桌上。
爹爹回头对钟仪一笑,眼眸闪亮:“小仪,过来看看。”
钟仪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装饰精美的锦盒,上面还有一个很有气势的“韩王府”印章。
打开玉石环扣,只听一声悦耳的“啪嗒”声,锦盒的锁弹开,钟仪慢慢翻开锦盒,展现在钟仪面前的是一把映衬着月光,显得神秘古朴的桐木琴。
钟仪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声。
娘亲和钟礼走过来,也是惊叹。
爹爹轻轻抚摸着桐木琴,笑着对钟仪说:“这琴至今还是当初老韩王送给我的样子,小仪,从此以后,你要好好地将它带在身边,永不离弃。“钟仪从爹爹的温柔目光中看到了作为一个琴师的认真。
钟仪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会的,爹爹。“转头看向它泛着月光的清冷模样,钟仪不由轻轻抚摸它,指尖拨动一根琴弦,它的歌声像一首古谣,圆润清亮,神秘梦幻。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又像是从平静的心中传出,如此的令人动容。
爹爹鼓掌:“小仪,为我们弹奏一曲《今宵》吧。“娘亲柔柔地微笑。
阿礼站在桃花的绿色枝桠下,抱着花田看着钟仪。
一切是这么的美好。
钟仪记得那时,他将它如珍宝般捧出,放在石桌上,碰触到玉石般温度的手指甚至轻轻颤抖,但是当他弹出第一个乐调之后,便无法放手——他知道那种感受,那是十岁的他遇到了一把琴,一把能奏出他心声的琴。
钟仪永远也忘不掉那一刻的场景:圆圆的月亮下面,钟仪在桃花树下的小石桌上弹奏着这把将陪伴钟仪终生的桐木琴,《今宵》的乐曲声似乎都传到了邻居家里,风偶尔吹拂过,闪光的萤火虫在飞舞着,爹爹,娘亲,阿礼哥哥,花田……他们都在安静地看着他。
那一晚的一切,是那么的祥和安逸,那么的,让人无法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