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远去

  那天晚上,钟仪在床上翻来覆去,想起爹爹娘亲说:“虽觉得锦和苑的开学日期不怎么巧,但是对小仪是件好事,再说,放假回家也可以看看我们,男孩子,到这个年龄不要太念家了。”
  不仅仅是这样,过年的时候,明明是一年之中仅有的,阿礼回来的日子啊。
  钟仪在心中默默地想。
  燕惠似乎看出了钟仪的想法,道:“虽然阿礼过年刚好回来,不过他一定支持小仪去的。”
  钟函道:“我写一封信给阿礼吧。”
  上次写信去繁城,还是去年要去河城过年时候的事情,阚元阁对于家书管的也很严,钟函和燕惠不经常写书信,说是怕给阿礼带来麻烦。
  事实上,阚元阁一向是根据学生的成绩做调整,比如说阿礼表现优异,他寄给家里书信的次数比一般人要多一些。
  大约过了十几天,阿礼的回信就到了。
  钟仪从下人手中接过,连忙拆开一看,上面依旧是简洁的几行有力隽逸的字体:此事甚好,锦和城,琴师之乡,锦和苑,琴师天下。
  钟函接过一看,笑道:“看,阿礼也支持你去。”
  这件事情就板上钉钉了。
  到了冬季的那天早上,起了很大的雾,那天是二月五日,书院还没有放假,所以一大早就去。
  燕惠嘱咐道:“书院的东西要带全了,到了锦和苑说不定派的上用场。”
  钟函带着钟仪去了云英书院收拾他的学习物品,此时学堂里面只有李牧,他看着钟仪一样一样地从书桌肚子里掏出书本,再一样一样地放进箱子里,问道:“钟仪,你这是干嘛?”
  钟仪转头,笑了笑:“我暂时不来上课了。”
  李牧追问:“为什么呀?”
  “呃……”钟仪想到可能这事还没有完全公开,所以李牧不明白,他想了想道:“打算去外地上学了。”
  “哦。”李牧有些失落的样子:“上的好好的,为什么去外地……”
  他的声音不大,于是钟仪将此归为了他的嘀咕声,并不予回答。
  等他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钟函微笑地走了进来:“好了,我们去祝夫子那儿吧,我刚刚和他说过了。”
  接着钟函留意到了李牧,同他打了个招呼。
  他们后来便离开了学堂,去找祝夫子。
  “钟仪,呃,那个,你以后还回来上学吗?”李牧结结巴巴地问道。
  钟仪摇了摇头:“可能不了,告辞。”他向李牧微微一笑,离开了。
  李牧看着钟仪离开的背影,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意味,带着微微的哀伤。
  祝纹原先便知道此事,得知他们今天便来收拾东西,于是等到他们来到他的书房的时候,发现祝纹的书桌上多了几本小簿子。
  祝纹微笑道:“恭喜你钟仪。”
  钟仪连忙说:“谢谢夫子。”
  祝纹将桌上的小簿子递给他:“这是我从一开始关于短曲创作的构想还有辅助你的一些笔记,拿去吧。”
  “什么?”钟仪微微讶异,接过一看,发现第一页就是当年他恳请祝夫子辅导他提高短曲创作的方案。
  心中涌上一片温暖,却又掺杂着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祝夫子,谢谢您。”
  祝纹谦和一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锦和苑,要多加学习,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可是要检查检查你的功课的。”
  钟仪坚定道:“自然,我不会辜负夫子的期望的。”
  钟函对祝纹说:“二月九号那天晚上祝夫子有空吗?”
  祝纹颔首:“何事?”
  钟函笑道:“是这样的,二月十号小仪就要走了,前一晚上,想聚一聚,如果你能去自然极好,我们为你对小仪的栽培表达感谢。”
  祝纹笑道:“自然可以。”
  他们提着箱子下楼,熟悉的阶梯,熟悉的大厅,熟悉的花花草草,熟悉的知琴楼,熟悉的云英书院——再见。
  钟仪站在书院大门,回头看了一眼,此时已经有不少学子进去了,人来人往,茫茫大雾里的书院倒是没有凄凉之感,可是,他站在门口,却觉得有些凄凉。
  钟仪随着钟函向外走去,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对于母校的离别不舍吧。
  过了几天紧迫的打包工作,无非是换洗衣物,保暖衣物,平时用品之类。
  翻找书房的时候,钟仪带上了那只刻着“礼”字的铃铛。他记得,每次来来去去,阿礼都是带着那只刻着“仪”的铃铛的,他又深蓝色的缎带系着,放在贴身衣物的口袋里。
  看着闪着光的铃铛,钟仪想着,带着吧,
  燕惠帮他收拾着最后几件毛披风,道:“给阿礼整理东西都弄出经验来了,看看,娘亲的成果。”
  燕惠笑吟吟地看着钟仪,钟仪看着墙边的三个大箱子,有些难过:“娘亲,我不想去……”
  燕惠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瓜子:“小傻瓜,你要珍惜机会,去琴师之乡多熏陶熏陶不好吗?”
  钟仪把头埋在燕惠怀里,不作声。
  二月九日晚,凉月凄冷。
  祝纹如约到来,可是来的却不止一人。
  站在门口迎接的钟仪觉得压力山大——此男子面无表情,墨黑长发高高冠起,五官精致,眼若寒星,穿一袭紫色毛裘,身材高挑修长,无奈气场太冰冷,在寒冷的冬夜更让人觉得不好接触。
  祝纹微笑:“小仪,原谅他不请自来。”
  哪敢呐。
  钟仪脸上堆笑,看着那冷冷的目光,僵硬道:“散因哥哥,好久不见 。”
  “嗯。”
  祝纹歉意地看钟仪一眼:“我们进去吧。”
  “好的。”
  王散因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沉默不语。
  钟仪心想:平日在书院也不怎么碰到,怎么人家就越长越帅了呢?
  进门之后,王散因和祝纹并排走在一起。
  钟仪一看,乐了:身为表兄的祝夫子比王散因矮了一个头。
  所以身为哥哥的阿礼比自己高很多,也是可以宽恕的了。
  围在桌边都是熟悉的面孔,听说大胡子去外地办事,便没有邀请他了。
  奇怪,韩王爷好像很久都没有来了。
  不过这话钟仪从来没有提起过,前年的时候,阿礼曾说爹爹和韩王爷有了争执,不像原来那么好了。
  可是,就算是朋友之间的争执,也应该互相谅解了吧?
  钟仪想了想,还是选择沉默。
  吃饭的时候花田一直黏糊在钟仪旁边,这几天它都是这样,估计也是舍不得钟仪。
  送走了王散因和祝纹,钟仪一直缠着钟函和燕惠,直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阁楼。
  燕惠看着钟仪抱着花田的身影越走越远,叹息道:“孩子都长大了。”
  钟函搂着她削瘦的肩膀:“他们总会回来的。”
  晚上睡觉,钟仪将花田搂在怀里:“花田,我走了之后不要想我,乖乖吃鱼,要开开心心的。”
  “喵——”花田耷拉着耳朵。
  钟仪闭着眼睛,感受着花田的温度,想到这是最后一晚 ,心底就闷闷的钝痛。
  阿礼,他每次离开之前,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受?
  钟仪不知道,他以为今晚睡不着,自己却挨着花田睡着了。
  第二天的时候,钟仪是被花田“踩”醒的,它用小白爪子在他胸前踩来踩去,叫他起床。
  他一把抱住了它。
  这时候天还早,燕惠却已经做好了早饭。
  燕惠笑着说:“娘亲亲手做的南瓜饼,还有这些小蒸包,你都爱吃的。”
  钟仪点点头,狼吞虎咽,把离家前的最后一顿早餐吃的干干净净。
  雇来的马车,赶马的却是马大叔,马大叔说:“钟琴师,你放心,我一定把小少爷安安全全地送到锦和城,这条路前几天我还特意随朋友走了一趟。”
  钟函微笑道:“劳你费心,谢谢。”
  马大叔不好意思的笑笑。
  钟仪看着站在门边的爹爹娘亲,他们正向自己微笑,花田坐在家门前的阶梯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他登上马车,随着轱辘声响起,他看着熟悉的家门越来越远,放下了车帘,冷风突然灌了进来,让他的泪如泉涌。
  这是钟仪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离开亲人,前往他未知的未来。
  殊不知,其实马车疾驰而去之后,燕惠就用手帕捂住流下来的眼泪,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走。
  钟函湿润了眼眶,依旧在寒风中站立着,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几日之后,韩王府传来了一封书信给钟函。
  钟函看也不看,面无表情地将那封信直接扔进了火炉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上。
  奢华的书房里,跪在地上的人道:“启禀王爷,信已送到。”
  “嗯。”韩懿漫不经心地看着公文,“他看了没。”
  地上的人微微犹豫,答道:“回王爷,没有,钟琴师……将信扔进了火炉。”
  韩懿一怔,却笑了:“你下去吧。”
  地上的人出去了。
  韩懿笑道:“真是没有变,年轻时不看我的信,烧掉,如今亦如此。”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繁丽的图案:“但愿……你不会后悔。”
  或许是之前得到了满足,韩懿这次并没有再去找钟函。
  倒是钟函,在冬夜里习字的时候,偶尔想起的碎片回忆,便让自己恼羞成怒。
  他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何苦?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开始第二卷——【贰·颠沛流年】,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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