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虎视眈眈(二)
钟仪从考场出来,手脚冰凉。
傅三易担心地看着他:“没事儿啊,没事儿,不就是考试嘛,下次再考一次啊。”
钟仪摇了摇头。
尹子重道:“去吃饭吧。”
同去年一样,照样是裕泰酒楼,老板对他们也认识了,免费为他们添了一道红烧带鱼。
钟仪见了,喃喃道:“如果花田在,它一定两眼放光。”
为他们盛饭的尹子重听见了,淡淡道:“那你就把它带过来。”
钟仪微微愣住,想起了自己说过的谎话,苦笑地摇了摇头。
傅三易接过尹子重递过来的饭碗,有些奇怪地看着钟仪。
“喂,小少爷,你那考试是否通过了?”傅三易看不惯钟仪闷闷不乐的模样:“要是不舒服,说出来总比憋着强。咱们三个还见外?”
钟仪抬头,傅三易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侧头,尹子重虽是没有什么表情,但还是有些关心的模样。
钟仪心中一暖,微微笑了:“过了。”
傅三易舒了口气,随即大喊道:“小二,上招牌菜!”
尹子重无奈地摇了摇头,问:“为何你是不愉快的模样?”
钟仪低头,看了看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捏紧了拳头,抬头,道:“因为考官,准确说来,是考官的题目。”
傅三易坐下:“哦?什么题目?”
钟仪道:“弹奏情之苦楚。”
傅三易:“……所以,你想到难过之事,故而难过?”
钟仪微微点头:“可以这么说吧……不过,现在说说话,好像也没觉得很难过了。”
两人看着钟仪又微笑了起来,似乎是没有事的模样。
“对了,三易,你有没有带桃花酿?去年那种。”
傅三易道:“看不出来你有酒鬼之好。”傅三易笑了笑,低声道:“在我房间里,今天下午我和老尹订了,过会就去拿来,咱们今晚一醉方休吧。”
尹子重道:“然后让我把你们两个一起抬上楼去?”
傅三易:“……”
钟仪:“……”
尔后,他们二人双双道:“老大您辛苦!”
当晚,三人去了酒坊,夜风柔和,星光闪耀,街道上来往人群不多,三人怡然自得地在夜空下漫步。
“去哪儿?”
“桃树林那边,现在开了好多花。”
“小少爷大概是花痴吧。”
还是去了锦和苑的东边小树林,草坪柔软,混着青草香气和淡淡的花香,三人共饮。
桃花酿依旧香醇,钟仪回味着酒的甜味,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第二天,三个人都觉得浑身痒痒。
尹子重皱眉:“蚊子?”
傅三易苦着脸:“我的脸上被叮了三个大包。”
钟仪没有做声,三人一起走向西荷居。
钟仪故意落在后面,走几步,挠了挠屁股,然而此时已然是人来人往,他收回了手,脸上露出煎熬的痛苦表情。
书房里,石夫子坐在乌木书桌前,看了钟仪一眼:“你通过了,很好。”
石夫子微微一笑,看惯了他的严肃表情,钟仪觉得有些不习惯,更多的是不好意思,毕竟,石夫子夸奖的次数不算很多。
石夫子从抽屉里拿出金黄壳子的文书,上面用黑色宋体写着大气的字“宫廷琴师”。
钟仪双手接过,翻开,扫了一眼。
石夫子道:“今年锦和苑只有你一人考过了。”
钟仪道:“多谢夫子平日教诲。”
石夫子摇了摇头:“自然也是看个人,如若你天分高,却不勤奋,不行,若你勤奋,然而天分不高,也不行。”他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一样礼物。”
钟仪有些惊喜:“礼物?”
石夫子道:“寻常东西,不要见笑。”
钟仪看着石夫子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盖过章的假条。
钟仪抬眸,道:“夫子,多谢,正是学生想要的东西。”
钟仪在书院,请假多次,被书院的教管夫子说过几次。此次,似乎是石夫子亲自去拿的。
假期是二十天,扣去来回天数,在家可以带个天。
“怎么又收拾东西?”尹子重有些愕然。
钟仪有些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假条:“夫子给我的。”
尹子重笑了:“路上小心。”
钟仪哼着调子整理东西,尹子重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想:钟仪,你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么开心的表情了。
回到家的那天,天晴,热的人大汗淋漓。
钟仪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熟悉的家门。
阿蓉正打算出门,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门前,看见她,对她笑了:“阿蓉。”
“少爷!!”阿蓉失声叫道。
钟仪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愉悦的笑容:“我会回家了。”
不一会儿,燕惠几乎是跑着出来的,就在花拱门下。母子二人相拥,燕惠哽咽道:“你这孩子,回来都不和娘亲说一声。”
钟仪笑道:“这不是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吗?”
燕惠笑了,抚摸着钟仪的脸颊:“在书院苦不苦?似乎又瘦了。”
钟仪道:“娘亲,我要告诉你一个好事情。”
燕惠道:“什么好事情?”
钟仪乐呵呵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
燕惠抿唇笑了:“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一层布打开,引入眼帘的,是金灿灿的证书。
燕惠眼眶湿润,道:“我就知道,我们家小仪有出息,是好孩子,真是争气,娘亲真的很高兴。”
钟仪慌了:“娘亲,娘亲你怎么哭了?”
燕惠摆摆手,眼泪却流了下来:“不,真是高兴,娘亲真的很高兴。”她的眼睛闪亮,脸上又是眼泪又是笑容。
钟仪扶着燕惠会庭院,他发现自己长大了,可以搂住娘亲的肩膀了,不像小的时候,总是撒娇让娘亲抱,牵着娘亲的手去街上买小糖人儿吃。
到了房间,钟仪闻到一阵中药苦涩的气味,随目一看,窗台上摆着一排药壶,正在晾晒着,阳光在深色的瓷瓶上发射出光芒,刺眼的很。
钟仪道:“娘亲,你的病好些了吗?”
燕惠笑了:“自然好了,”她看了看窗台,道:“只是将那时候的药瓶药罐子都拿出来晾凉,去去晦气,生病可不好。”
钟仪问:“咦?爹爹呢?”
燕惠脸色微变,温柔笑道:“你爹爹去忙了,辞去了书院里面的工作后便去了王府上做琴师。”
钟仪听了,垂下眼眸,道:“哦。”
燕惠道:“对了,带了什么东西回来,要整理吗?去看看小阁楼吧。”
钟仪笑了,道;“我没有带什么东西回来,自己整理即可。”
燕惠执意:“不,上次你回来,我都没有帮你整理,娘亲想给你做些事情。”她眼眸水润,牵着钟仪的手,语气有些低垂:“小仪长大了,娘亲都有些像做梦一样,似乎没多久之前,你还是个小不点呢。”
钟仪道:“娘亲,你别难过,我一直在娘亲身旁的。”
燕惠摸了摸钟仪的一头黑发,轻声道:“娘亲知道。”
到了小阁楼,像是回到了年少的记忆之处。
钟仪推开门,看见了自己的书桌光亮亮的,角落上摆着花——是鲜艳的桃红色。
钟仪走了进去,环视一圈,笑了。
燕惠和阿蓉将他的竹席和凉枕都从大柜子里拿了出来,又催着钟仪去洗澡。
“小少爷,您要换换衣服了呢。”
钟仪乖乖听话,去了浴房,一身清爽的出来,燕惠坐在床边,声音柔柔的:“来,小仪,娘亲给你做的新衣服,试一试。”
钟仪惊喜,快快乐乐的任由着燕惠在自己身上比划。
燕惠笑了:“没想到,我想得尺寸刚刚好合适。来,快穿上。”
夏季的衣料单薄丝滑,十分贴身,穿在身上凉凉的,燕惠做了四件,两件丹青色的,一件白色的,还有一件淡蓝色的。
钟仪一一地试穿过了,燕惠帮他整理一番,阿蓉微笑道:“小少爷穿丹青色的最好看。”
燕惠整着他的衣领,温柔的眼睛看着钟仪:“小仪有他爹爹的气质,长相又有些随了我父亲。穿什么都好看,就是瘦了一点。”
钟仪哼哼,道:“我在家里可是要好吃好喝的。”
燕惠和阿蓉哈哈大笑。
钟仪穿着新衣服,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钟仪房间的窗户打开了,外面的草木香气涌了进来,闻着熟悉的清香,钟仪惬意地睡着了。
晚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似乎有人坐在床边看着他。钟仪心里扑通直跳,却觉得眼皮沉重,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面亮起了灯火。钟仪懒懒地靠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
下了床,熟悉的房间让他有了一种奇妙的惬意感觉。
他走出了屋子,微凉的晚风柔柔拂面,十分舒爽。几乎是哼着调子向饭厅走过去。
饭厅灯火通明,钟仪站在门边,看着钟函和燕惠正忙着端菜,眼眶慢慢湿润了。
人想要的,其实很简单,然而有的时候,却不能够满足。如果给了想要之中的一小半,都已经觉得幸福了。
钟仪微笑着看着忙碌的家人,想起了曾经也在这幅画面之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