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好几天都没有露面,寒洲也知道她表现得过分了。老陈批评了她很多次,还是没改掉她的臭毛病。老陈总说,你能拯救世界吗?别人都是瞎子吗?为什么你不受待见你想不明白吗?
她挑战的是人家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人家没有当场发火已经很留情面了。就是把她一把抓起来,投到大牢里去,也不会得到多少人的同情。这个时代,他们那种出身,做这种事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她还是有些想他的。他的笑点亮了她落入这个时代以来心中淤积着的无边的黑暗。
但她又想,这是迟早的事情,冲突总会有,怎么小心都不可能憋着让这些话不说出来。她现在是喜欢扶苏,但还没有到了因为他的情绪而曲意奉承的地步。可能以她的性格永远也不会让自己这样卑微地爱一个人。
她要的爱是平等、包容、奉献和成全。
不管内心如何翻覆,生意总要好好做下去。也只有投入到那些美丽的颜色当中去,她才觉得生活是清爽的。这当儿,离家多日的已缺居然回来了。
他回来的那天,寒洲正在陶器店里等着新品出炉。每当这时候,她就有些不安,但她现在不再嘲笑自己,她觉得这是在悦纳自己,是一个进步。她仍旧找了个陶坯在上面画上喜欢的卡通造型,应人师傅说,那些画了小人的杯子和碗都特别好卖。
已缺就在这时出现了。他蓬着头,脸黑黑的,胡子长得满脸都是,若是不说话,还以为是街上的一个流浪汉。他一进来,先喊了一声“爹”,应人闻声一看,激动得喜不自胜,儿子终于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可是儿子并没有像以往毛躁地奔过来,而是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正在画画的小寒。他放下身上背着的袋子,一把抓住小寒姑娘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小寒吓得“啊”地叫了一声,发现是已缺连忙躲了一下。可是儿子不放,他像癫狂一样,连说:“找到了,找到了。”小寒却直往后躲,连连说:“和我没关系,和我没关系,不许你说出来,不许你说出来。”
已缺却是不说不痛快的样子,小寒用力甩脱他,厉声说:“已缺少东,如果你说出来,我们朋友都没得做。”说完,她就跑出去了。连新品出炉都不顾了。
众人被这一幕弄得有些呆,这是什么状况,才回来的少东就把小寒姑娘得罪了?这背后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吗?
已缺少东还在发愣,但好像热度退下去了,不像刚才那样癫狂,他回头看了看被他扔在地上的袋子,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蹲了下来。
“儿子,看看你这个熊样,一回来就被姑娘甩了?”应人笑呵呵地过来打了他一巴掌。
“爹,不是你想的那样。”已缺无奈地站起来,刚才确实是失态了,也丢了爹的面子。
“爹也年轻过,没什么的。她在咱这儿做试验,她总要和咱打交道的,你回来了就好,要不,她就被别的狼叨走啦!”
已缺摇摇头,跟爹说不清,也不敢说。小寒是好,但她从来就不会把自己放在眼里,他们能做朋友就不错了。但是这喜悦没人分享,恐怕也会憋出病来。他守朋友之诺,那两个人呢?特别是那个一同去的江平,那人已经半疯魔了。走的时候,他就不同意带上江平,那人总说自己找到了长生不老的方子,可是他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说这些话不可笑吗?偏偏献玉先生要带上他,说他能吃得了风餐露宿的苦,多个人多一份安全保障。现在找是找到了,下一步怎么办呢?献玉日子过得不错,声望也好,但要是异地开矿,他的力量也不足。自己呢?陶器店的经营他清楚,也是实力不够的。何况,他还惦记着小寒姑娘的陶瓷试验,这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这比直接从地底下挖出矿石来卖钱有趣得多,何况,它也未必不能赚钱。
还是得找个机会和小寒说说,要不,他得憋死。他今后还得和小寒合作呢,总得要处好关系。
正琢磨着呢,窑场送货的来了。整个铺子的人都凑过来看,一看,众人就乐得合不住嘴。特别是制坯的师傅,他老担心做得那么薄的茶具会烧碎了,结果它们都好好的。他拿起一只样子拙朴的茶杯,轻轻地勾着它细腻窄小的把儿,放远了细看,天哪,它是透光的。他惊呼起来:“透光的,透光的!”别的师傅也拿起来,对着光看,都惊呼“透光的,透光的!”这时有人禁不住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叮——”,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像是金属发出来的。你弹我也弹,叮叮当当,应人又是开心又是心疼:“好了,别弹了,咱还得交货呢!咱还得交货呢!”
已缺盯着那一整车的东西直发呆,他不在的这个春天发生了什么?这么美丽的东西是自己店里做出来的?他像个傻子一样等着爹给个答案。爹却像个傻子一样只顾着笑。做了一辈子陶器,他今天真的陶醉了。
大伙儿高兴了一阵子,应人督促儿子:“儿子,去洗洗,换换衣服,要是不饿就去交货去,我看她看见这批货还能有什么难看的脸色?”
……
已缺就是在这种亢奋、疲惫与憋闷交织的状态下来小寒的工艺品商店交货的。同来的是店里的伙计,伙计帮着他卸完货就把车推回去了。他说要留下来结账,就坐地店里安安静静地等。
小寒看见新货也很开心,虽然这些白瓷比不上她在北京家里的瓷器那么白、那么薄,但这已经让她很高兴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终于这样光润细腻地摆在眼前。
这一窑主要是茶具和花瓶,样子简单大方,花瓶的出新之处在于它不是齐平的口沿,而是在瓶口做了弧形的设计,而茶具是在手握的地方做了防滑设计,看上去一棱一棱的,很有装饰效果。
她洗了一个杯子,出门到旁边店里,问人讨了一点茶叶,回来静静地看着那叶片在杯子里翻滚、舒展,茶叶的香味慢慢地、慢慢地就飘荡出来,她闭上眼睛,嗅着茶香,真正感受着美好的事物对心灵的抚慰。
当然,也觉得真累,原来自己太在乎这次的成败!
已缺坐在那里不走,她知道他们之间有一次谈话是少不了了。但他很安静,就坐在那里把玩她店里的东西。就让他先坐着吧。她给他也冲了一杯,说:“看看,美不美?”
它当然是美的。渐渐变绿的茶汤衬着白色光润的瓷器,能不美吗?
在这美丽的店里,美丽衣着的女子把一杯茶放在你的面前,她光洁细腻的手腕在你眼前一晃,这怎么能是不美的?
想想前几天不停地赶路,就着周围的尘土吃干粮的情景,已缺觉得这店里些微的漆器味都是可以接受的。何况,这店里还熏了香,小寒说这店里所有的瓷器都是自己不在的时候生产的,那用来熏香透雕的黑陶摆件儿也是。人们都说,富裕的生活容易腐蚀一个人的斗志,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而现在,周围一切美丽的商品和女人都让人不想起来,就想这么软绵绵、懒洋洋地沉溺下去,沉溺下去……
就着茶香,发了会儿呆,他困倦了,自已于迷糊之中居然听着了自己的鼾声。不管了,这里就是美如画,这里就是温柔乡。
……
西施和小满停下了手里的细活儿,对视了一眼,又看看寒洲,贼兮兮地笑。
寒洲轻轻剜了她们一眼,扬起下巴闲闲地说:“要不咱们试试蜡染或者扎染服装吧?”
两人精神一凛,这是又要试验新项目了?可是什么叫蜡染或者扎染呢?
寒洲笑笑,却没有解释。她得做出一件成品给她们看了才能说得明白。喝茶的时候,她看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觉得他们的衣服太单调了。因为颜料的原因,衣服以蓝色和黑色居多。红色、紫色和绿色特别稀少。白色有是有,但是不豁亮。当然,这是说平民。富人和贵族们衣服还是鲜亮的,因为衣料里面加了丝,所以无论什么颜色光泽度都好。所谓光鲜、光鲜,没有光怎么会光鲜?低调、大气、有内涵怎么表现?最主要还是靠质地,质地就是灵魂。
但平民衣服一般是麻和葛,棉也少,光泽度就不要提了。
若是男人倒也罢了,女人嘛,就得有人来帮帮她们了。这时候南方的少数民族还没有流动到咸阳,秦始皇还在派兵攻打百越,所以岭南少数民族的服装还没人见过,当然,寒洲也不知道现在那里的人是否已经学会了蜡染。不管怎么说,咸阳没有的东西都可以做。扎染也是一样的,市面上是没有的,人们只知道把布投到一锅黑水或蓝水里去煮,不知道煮布还可以煮出花儿来。
既然想,那就做吧。生活已经这么无聊,看不到未来的日子只能自己加点色彩。
暗夜里放烟花,呵,什么心情?
……
快打烊的时候,寒洲让西施和小满先走。她要留下来等等胡家来下夜的伙计。这会儿已缺还在睡,就那么靠着椅背儿,呼吸均匀。可见他累坏了。
寒洲决定不吵他,他很像老师们喜欢的那种充满求知欲和实验精神的好学生。她理解已缺迫切找她的原因,但那件事寒洲已经非常后悔了,只能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包括献玉也是。而且,直觉上,献玉还不如已缺可靠,但无论怎样做过的事也抹不掉了。
天已经热起来了,开着门,还是热,寒洲真想穿件半袖,或者短裙。以前在北京,身体不好,老怕着凉,现在身体好了,却不能露肉。街上除了奶孩子的,就没有穿着暴露的女人了,男人倒是有光了上身的,那都是干活的粗人。
汗沾在身上,腻腻的,不舒服。看来布料的事儿得抓紧了。
一般人穿的棉布或者麻布,纤维都比较粗,所以衣服都很厚。织布这种技术,要改起来不容易。她还没有自大到什么都要做的地步。她要碰触的蜡染和扎染,就是要在棉麻衣服的花色上做些文章,让普通女子的衣服有所变化。
蜡染的窗帘和门帘也可以做得很高档,那东西很费工,可以赚赚富人的钱。但是美术人才到哪儿找呢?她一个人已经很忙了。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木木从门口探了一下头。这小子已经好几天都不见了。
“木木来了。”寒洲笑着打了声招呼。
木木赶紧躬了躬身子。公子没有吩咐他来,但他这跟班得主动打听着,万一公子问起,一问三不知就太失职了。
“木木有事吗?”
“嘿嘿,没事,没事,就是路过,跟姑娘问声好。”木木连忙摆手。眼睛却瞅了一眼椅子上睡得正香的年青男人。心说,这厮待遇不低呀!
“哦,我挺好的。谢谢!”寒洲笑呵呵地说。
“那,那我就走了。回头见啊,姑娘!”木木讪讪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寒洲无奈地撇嘴:真是个忠仆!
看已缺这样子是醒不来了,寒洲不经饿,她得弄醒他。叫了两声,没反应,正想着怎么办呢,胡家来下夜的胡黑毛来了。可能他跟胡老爷子是远亲,寒洲尊他一声胡叔。
“胡叔来了,快帮我把已缺少东摇醒,他今天是吵不醒了。”
胡黑毛看了看那躺在椅子睡得黑甜的年轻人,心说,这家伙不会是装的吧?是想躺在这儿跟小寒姑娘起腻呢吧?
看了看旁边那杯凉了的茶水,胡黑毛嘿嘿一笑,抓起杯子,冲着已缺张着的大嘴就倒了下去。寒洲一急,阻止已经晚了。已缺被呛得“喀喀”地咳嗽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环境太陌生了,脑子有点断章。眼前一个黑大汉不怀好意地看着他,而小寒姑娘一脸的歉意。
“已缺少东,不好意思,你叫也叫不醒,胡叔就只好想了这个办法……啊,你没事吧?”
已缺抹了一下下巴上沾着的水,刚才睡得太香了,真不愿醒来,梦里正美着呢,好像是跟小寒姑娘有点啥。不过,就这么睡在人家店里了,确实有些失礼。他歉然地笑笑,站起来,却发现腿脚都有些麻,跺了两下,忽然想起今天来这里的正事还没办呢。
“小寒姑娘,我送你回去吧!也别那么客气,就叫我已缺吧,以后还要和我们店合作呢。”
“啊——,也好。那就走吧!“迟疑了一下,寒洲答应了。该来的还是要来,那就来吧。
说是送小寒,其实比不送还慢,因为小寒骑马,已缺是走着来的。现在只好一个牵着马,一个在旁边跟着。
“这趟辛苦了。”寒洲说。
“确实,不过有成果就都值了!”已缺感叹地说。
寒洲笑着,不接话,她就是来听的。
“一起去的除了献玉还有江平,我们临走时特地找来铜矿石看了看,生怕见了也不认识。说起来惭愧,三个人没有一个懂矿物的。”
“江平?”寒洲扭头看了看已缺。
“姑娘可能没印象,他在我们那群人里很容易认出来的,日子过得不太好,也没法注意形象,嘿,老是不太干净的样子。他总说知道长生不老的方子,搞得神神秘秘的。不过那人也很有骨气,不肯要别人的接济。他那方子,据说只有他自己尽力才灵验的。”
寒洲“哦”了一下,这人好像是见过的。
“幸亏我们是春天去,赶上了花期,要不得错过一年呢。依姑娘的话,一直往北,几个人就像找食儿的猫狗,生怕错过了,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我还好,就当是长见识去了。献玉先生那紧张的样子,我都怕他不能好好地回到咸阳。江平和献玉差不多,路上两人还起了冲突,他觉得献玉先生是在骗他。”
“结果,大片大片紫红色的花就出现了,开得铺天盖地。我就想,那肯定是姑娘所说的铜草花。路上我们也见过别的紫红的花,但那没有这么集中,开得也没有这么——狂野,献玉先生也认定是这种花。我们就在山的断裂处找些露在外面的石头,一看,和我们见过的铜矿石一模一样,可把我们乐坏了。献玉先生当时都晕倒了,我和江平好一阵子揉搓,才把他弄醒。”
“最可笑的是江平。我们都装了点矿石样本带回来,算是这趟的收获。而他拨了大量的铜草,回来的路上每天吃一点,问我们他看上去是不是很好。”
寒洲吃了一惊:“他真吃了?”
“嗯,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吃,睡前也吃,定时定量。”
“他把根部也吃了?”根部是含铜最重的部分。
“吃了,从根儿吃到花,一点不带浪费的。”
寒洲彻底无语了,这比神农尝百草的勇气也不差啊!
可是神农氏也不是随便瞎吃吧?
那可是重金属含量很多的东西,还定时定量!怪不得说无知者无畏呢?
“我回来就想给姑娘报个喜的,同时也感谢姑娘的指点,结果——,嘿嘿,我一激动就忘了姑娘的叮嘱,这是我做得不好,现在我要给姑娘赔不是了!”
说着,已缺停下脚步,端端正正地给寒洲鞠了一躬,寒洲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实在尴尬。
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个人的声音打断了这尴尬。
“这不是已缺兄弟?好久不见了,怎么瘦了呢?是不是生病了?哟,这不是小寒姑娘吗,姑娘倒是风采照人!”
已缺回头看,寒洲却站着没动,手里依然攥着缰绳。不用看,这说话的不是恕已就是怨人。说来可笑,她到现在也没分清楚谁是谁。
“两位先生好啊,已缺这厢有礼了。”已缺半躬了身子,随便应付了一下。
寒洲也不得不侧过身了,点了点头。面子上的事情还是得做的。
“二位这是——”穿黑的打问道。
已缺看了眼小寒姑娘,“哦,正好在路上遇到,就聊了几句。”
寒洲笑笑,说:“几位先生慢慢聊,小寒家里有事,恕不奉陪了。”说完,对三人点了点头,上马走了。
身后闲闲地飘来一句:“看来我们俩不如已缺贤弟受欢迎啊!果然少年英俊好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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