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打赌
亚瑟的话语就像一枚炸弹，至高殿堂的鎏金天穹短暂静止，隐于云雾后的圣唱与歌颂变得无声。
迷雾城的规则网络像是失去了作用。
某种难以言喻的湿滑感触及洛蒂和赛西的灵体。
他们感受到不知来处的注视。
赛西操作信息面板的手指停在半空迟迟没有按下，导致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响，他玻璃眼球中的光芒像是凝固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头看向亚瑟。
因为他停下操作，信息面板里的画面很快变得模糊，然后直接黑屏。
要隐蔽且准确地监控一个遮蔽命运的人很难，单靠克莱恩签下的那份契约还不够，还需要一位专家来掌控迷雾城。
有赛西能用，亚瑟当然懒得自己来。
“继续，不要停。”
一句话就让赛西想起还需要转播“电视节目”，之前的诡异变化全部消失不见，他的双手重新开始活动，一块块淡金色信息面板快速出现又消失。
转播画面不断闪动，杂乱而扭曲。
反观作为话语主角的洛蒂显得很平静，看了眼反应稍显奇怪的炼金人偶，装作认真思考的模样，反问道：
“您已经不需要了，不是吗？”
反问式的模糊化答案。
既可以理解为她不想成为“诡秘”，但亚瑟需要她就愿意接受，也可以理解为她想成为“诡秘”，但亚瑟不需要她就能放弃。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遵从亚瑟的意志。
属于一种套路化的废话。
聪明且愚蠢！
她很清楚亚瑟提到的“诡秘”是指什么，因为当初去“玩具小镇”被动唤醒过两位支柱争斗的剧目，“诡秘之主”的意识已经初步在她身上复苏，她也因此变得更有“天赋”。
这不是一件很难察觉的事情。
如果没有亚瑟庇护，她早就出问题了。
在迷雾城，洛蒂不是陪伴亚瑟时间最长的人，却是最了解他的人。
是他，而不是祂。
亚瑟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
每一位由他亲自邀请的迷雾城居民都有重要作用，祖拜尔，多拉格，赛西，洛蒂和西索恩都是这样。
他们很清楚这件事。
一边从不隐瞒，一边从来不问。
不必要的默契就这么一直保持着。
依旧在织毛衣的亚瑟笑着摇摇头，他并不介意洛蒂自作聪明的行为，更不在意赛西突然表现出的异常心思，只是开玩笑般说道：
“那可说不好，你得祈祷小‘诡秘’能活着，只要能暂时掌控‘源堡’，是谁并不重要。”
之前还只是不确定的暗示，这句话就是明确他认为克莱恩会死了。
刚好，这时候赛西恢复了“电视信号”，画面里的克莱恩正把那柄海神圣剑交给蕾妮特·缇尼科尔，准备进入灵界。
看到这种发展，炼金人偶发出淡漠的声音，没有半点机械感，也听不出杂音，就像是真正的人类。
“如果那位死亡，能把他的尸体也抢过来吗？”
听到这种标准疯狂科学家的话语，洛蒂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些禁忌实验，正要说些什么的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
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赛西。
在她的记忆里，赛西是个能用伟大和无私来形容的仁善智者。
他当初为了给普通人找出一条能在末日活下去的道路，足足停在序列9二十余年，用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身体开启一个又一个危险实验，不知多少次濒临死亡。
早期多拉格的固定客户里就有他。
最初她引导海瑟薇建立灵偶艺术馆前身的工作室时，就对赛西的印象非常深刻。
当初他亲自接见了地位低下的海瑟薇，不惜浪费他宝贵的时间，倾听那毫无章法，又缺乏逻辑的妄想。
只因灵偶这种构思能让所有亡者可以重来。
是一条有可能实现的后路。
除了最起码的技术署名，他什么都没要。
名和利被随意舍弃了。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沉迷于禁忌实验？
发现还在织毛衣的亚瑟没什么反应，洛蒂立刻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赛西不是要用克莱恩的尸体做实验，而是想救他。
以赛西的权限完全可以调取克莱恩的情报。
他能复活不是什么秘密。
之前亚瑟话语里就隐含着这次克莱恩会死的意思，赛西听懂了才会有那种反应。
出于未知原因，他想救下克莱恩。
可洛蒂知道，自从克莱恩签下契约，亚瑟就对他不感兴趣了，亚瑟不感兴趣的事情，请求是没用的。
除非用更有价值的东西交换。
又或者……让他感兴趣。
洛蒂是因为恐惧那位“诡秘之主”，才决定适当给克莱恩一点帮助，她却不知道赛西是为什么。
心中转过多种猜测，总算找到个突破口的她说道：
“听说斯厄阿离开了南大陆。”
斯厄阿是玫瑰学派放纵派的首领，一位“囚犯”途径序列1的天使，号称“神孽”，是邪神“欲望母树”的眷者。
听到这个消息，赛西彻底沉默了。
在对克莱恩抱有恶意的数个隐秘组织里，玫瑰学派放纵派是手段最激烈的那个，他们和“原始月亮”信徒合作覆灭生命学派，就是要利用“怪物”途径的特殊锁定克莱恩。
他们要抓捕克莱恩。
克莱恩也要利用他们抓住真正的自由。
实在说不好哪边更疯。
要是只有一位天使，以他身边可以动用的力量不是不能应对，把“水银之蛇”、蕾妮特·缇尼科尔和阿兹克·艾格斯三位全算上，甚至有机会做到反杀。
但换成“神孽”斯厄阿则没有半点可能。
祂不只是一位序列1的天使，还是一位邪神眷者，是神灵的代行者。
感受到赛西的情绪低落下去，亚瑟神色古怪地抬起头，手里的动作半点没停。
他感觉到了有趣的变化。
来自面前的赛西，也来自洛蒂。
旁观的洛蒂发现亚瑟看过来，露出个好看的浅笑，抬起黑线勾画的手掌，托住一尊相当迷你的干尸。
那是精灵遗迹里骑着海马的半神遗骸。
这时候就像一件精美的手办玩偶。
她看着信息面板里克莱恩已经找到卡维图瓦在灵界里的藏身处，轻声说道：
“亚瑟大人，我们久违的打个赌吧，用这个做筹码，我赌克莱恩先生这次能成功，要是我赢了，您就让面包剧场重映《爱丽丝梦游仙》，要赌么？”
是成功，而不是活下来。
这两者的难度差着好几个次元。
所谓筹码更是像在开玩笑。
看看对克莱恩态度奇怪的赛西，又看看脸上写着自信的洛蒂，亚瑟手上织毛衣的动作放缓，脸上笑容的弧度开始放大，伸出手捏住一根新出现的猩红细线加入编织，点头说道：
“可以呀。”
其实他也不知道赛西为什么要帮克莱恩。
这两人都没见过面。
真要说他们有什么交集，也只有那把名为“猎杀者”的超凡武装。
亚瑟没有从规则网络里调取情报，在迷雾城能做到全知不代表他喜欢全知。
他喜欢变化。
全新的、未知的变化。
洛蒂玩笑般的打赌就很有意思，和赌约的内容无关，而是洛蒂和赛西本身很有趣，他们现在对应着一种全新的、未知的变化。
洛蒂是他打造的一把钥匙。
成功且圆满。
而赛西是他为迷雾城选择的管理者。
凯撒因为自身局限，只能作为管家进行辅助，迷雾城还需要一位真正的管理者。
亚瑟不是。
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迷雾城只是他的工具，目的是为他保留重来的机会。
当他可以舍弃这件工具自由行动时，这件现阶段最完美的工具就会变成一种拖累，需要选择一位合格的使用者才能继续发挥作用。
原计划这个人选并不是赛西。
而是罗塞尔。
选择祂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
但历经种种变化，亚瑟已经走在所有计划前面，这份收益也就变得不那么必要了。
迷雾城核心对应“通识者”途径序列3“奥秘学者”的封印物已经预定给赛西，等他完成亚瑟的第二尊神灵化身，就能以部分神灵奥秘为自己铺平通往天使位格的道路。
在过去，卑微哀求神灵的怜悯却得不到回应，是人类的悲哀，赛西想让人类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能在未来更加残酷的世界活下去。
天真而理想化。
现在这个理想似乎要开花结果了。
因为赛西的混乱异象正在成型。
近在眼前，亚瑟却没提前发现一位重要臣属的这种变化。
他有些高兴。
发现、记录并使用“过去”通往“未来”，是他这条超凡途径的真谛。
走到今天还能感受到变化无穷和混乱无序，这份收获非常难得。
“混乱之眼”能看到赛西身上猩红与灰白相互穿插的迷雾逐渐变为鲜血般粘稠，然后不断膨胀着凝聚出一个个面目模糊，身形干瘦、佝偻，手持各种简陋武器的人类。
他们散乱站在赛西身后，就像是逃荒的饥民。
这群人规模增加的同时也在不规则减少，频率时快时慢，始终无法稳定下来。
当赛西的情绪低落下来时，构成混乱异象的人群瞬间消亡接近十分之一，整个队伍顿时显得更加凌乱。
没有核心！
也可以说是没有首领！
亚瑟一眼就能看出问题，赛西并没有成为这支队伍的核心，而是让他们既独立又联合。
依旧是那种天真而理想化的思想。
想让这种混乱异象成型，除非这个世界不存在超凡。
生命层次的差距没有那么容易跨越。
看着大概率凝聚失败的混乱异象，亚瑟慢慢停下了手里织毛衣的动作，他看着赛西的双眼中有光芒在闪动。
赛西从来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理想不是妄想，他能持续开发超凡武装体系，必然是有真正完成的把握。
开始凝聚混乱异象就是证明！
以前无法凝聚是缺少关键要素，现在开始凝聚，必然是关键要素出现了。
和克莱恩有关，足以成为赛西混乱异象核心的东西。
亚瑟看不见那是什么。
这时候有太多混乱迷雾缠绕在他身上，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虚空冲出，塞满整个至高殿堂，笼罩上层区，覆盖下城区。
源源不断，绵延不绝。
在彻底驯服它们之前，亚瑟很难在这片汪洋里看清一滴水的细节，这是仪式效果好过头的副作用，不算坏事，他要是真想看清什么，把分出去的“混乱之眼”收回来就行。
还是那句话。
能做到，不代表就要做。
因此，他更加期待这种和自己密切相关的未知变化，于是他对赛西说道：
“你呢，要不要赌赌看？
“说不定，我就改变主意出手救他了呢~”
对于这句更像玩笑的话语，洛蒂把玩着掌中的玩偶不做评价，赛西的炼金人偶却思考得很认真，体内的时钟心脏突然变慢，过去数十秒才跳动一次，他说道：
“我不打赌，我确定他能成功。”
语调平淡没有起伏，口吻确定而肯定。
得到这种回复，亚瑟做出个身体后仰的动作，表情很是玩味地说道：
“嗯，坐等打脸~”
这句话洛蒂和赛西都没听懂，但他们已经没有心思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克莱恩那边开始了。
……
半个小时前，罗斯德群岛的长尾岛。
风暴已经彻底封锁这片海域。
在这种秩序脆弱的殖民地，又刚好处于混乱时期，克莱恩很轻松就给“蠕动的饥饿”找到“食物”，消除可能引发意外的副作用。
风暴教会已经入场，他该进行下一步了。
来到提前准备好的废弃仓库，罗伯特拿出之前用符文纸人封装的海神圣剑，而克莱恩取出口琴召唤出信使小姐。
当身穿阴沉繁复的黑色长裙，手提四个金发红眼头颅的蕾妮特·缇尼科尔来到现实，四双眼眸同时看向仓库外面。
祂感受到了亚恩·考特曼的愤怒。
等信使小姐明白当前的情况转回视线，罗伯特走上前，恭敬递出海神圣剑，说道：
“女士，我们要开始了，卡维图瓦已经变得虚弱，这是用于诅咒的媒介。”
打量着罗伯特身上的外套，蕾妮特四个头颅分别开口说道：
“可能”“会死”“还能”“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