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馈赠
阿兹克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来自赛德克的日常问候让祂感觉到更加孤独。
当初找回自己是谁的时候，祂或多或少有些庆幸，因为哪怕已经失去了一切，祂至少还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可事实是……
没有！
祂连可以回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原本以为边界山脉的冥界会和自己体内残破的冥界有关，就算不是，也应该和祂熟悉的那几位长辈有关。
因为在那个时代，“死亡执政官”只属于艾格斯家族。
可依旧不是。
收取那处冥界时祂就知道了。
那只是“苍白灾难”中被死神教会保存下来的财产，来自过去仅有一两句记载的历史遗留。
和祂没有任何关系。
祂终于确定了，自己早就变成一无所有的幽魂，只是一个暂时保管“钥匙”可悲容器，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和祂没有关系。
那所谓鼓起勇气的冒险和面对？
一场幼稚的闹剧罢了。
想到自己小心翼翼返回南大陆，时刻担心有谁现身阻拦的模样，阿兹克突然感觉自己很累，心灵和身体都疲惫到了极致。
不想再去下一个目的地，反正收获的只是陌生；
不想去见“苍白女皇”希雅·帕伦克，结果肯定是故意躲起来；
不想去接引正在死去的拜朗子民，那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明明外表没有任何变化，可静静站在那里的阿兹克身上，却出现了名为衰老的感觉。
祂留在沙姆沙伊赫遗址，像是打算就这么等到与祖拜尔见面的时间。
沙姆沙伊赫遗址吹起了阴冷的风。
蚂蚁等小虫子来不及逃走就全部死去。
正午的阳光如同被一层黑色薄纱遮挡，变得越来越晦暗，逐渐失去原本的色彩与温度。
就在连声音都开始消失的时候，阿兹克突然眨了下眼睛，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眸中浮现一缕血色阴霾，某种压抑的疯狂即将爆发。
有人在占卜祂！
那是个弱小而放肆的蠢货！
就像是在挑衅般，不做遮掩的占卜祂！
这种行为彻底点爆了祂心中的负面情绪。
沿着这道愚蠢的占卜关联，如同要湮灭一切的“死亡”疯狂席卷过去，这股骤然爆发的力量连同祂身侧超过百米范围的现实与灵界区域都被杀死。
现实世界先是变得灰白，然后沙化，最后才消散，再快都还有一个过程，但与之对应的灵界区域瞬间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空洞。
可结果还没出现，阿兹克就愣住了。
因为占卜关联……消失了！
没有任何预兆！
是另一边主动断掉了这种关联。
干净而彻底。
祂锁定目标施加的“死亡”力量被轻松抹掉了，和之前弱小、放肆和愚蠢的模样完全不同，就像是有哪位神灵突然觉得无聊，决定亲自来出手逗逗祂。
露出个难看的笑容，祂抬起头，看向什么都没有的天空。
祂感觉戏弄自己的存在就在那里。
这个时候，祂连该做什么表情都不知道。
该笑吗，还是该哭？
就在祂思绪一片混乱的时候，巨大的白骨信使缓缓出现在祂身边。
这稍微分走了一点祂的注意力。
当阿兹克冰冷死寂的视线看过来时，白骨信使止不住的浑身颤抖，骨骼间相互挤压的声响还没来得及出现就被它强行压死。
只见它尽可能压低身体，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递出一封沾染着熟悉气息的信。
克莱恩的信？
疑惑短暂冲淡了阿兹克内心的迷惘，祂接过信打开，发现信上只写着两句话：
“‘死神’先生的圣徽出现了裂纹，赛德克先生吓坏了，他很担心您。
“我正在黎凡特排队购买沙威玛，您要来一份吗？”
看到这两句话时，阿兹克微微张开嘴，神情有些愕然，有些纠结，以及……一点点欣慰。
“原来是‘祂’……”
总算知道刚才占卜自己的是谁，他哭笑不得地按了按额头，视线再次落在信上。
略过“死神”先生的圣徽出现裂纹的部分看向后面，祂不自觉用手指摩挲信纸的边角。
很轻，又很慢。
黎凡特是东拜朗重要的交通枢纽，坐落于被称为母亲河的圣哈迪河中上段，繁华程度甚至超过明面上的首都东吉尼萨。
而沙威玛是一种烹饪手法很特别的烤肉，通过将各种经过香料腌制的肉类按层次垒成肉柱，然后放进圆筒型烤箱中旋转炙烤，等表层成熟就用纤薄长刀切下一层。
这样烹饪的烤肉鲜嫩多汁，外焦里嫩，辛香料完美融合的美妙滋味，足以俘获每一位挑剔的食客。
可以单独吃，也可以加入配菜放进馕饼一起吃。
是南大陆历史最悠久、最出名的美食。
信中问“要不要来一份”，自然是要从黎凡特来到沙姆沙伊赫遗址。
手中这封信就可以当做定位媒介使用。
施展传送类非凡能力的媒介。
笑着摇摇头，祂抹去了这封信和克莱恩的神秘学关联，阻止对方传送过来。
祂的情况已经足够糟糕，不想再把这个好不容易得到些自由的小家伙牵扯进来。
“香蕉和椰子榨的果汁可以吗，是叫姆那勒，还是莫纳特？。”
某人已经来了。
察觉到灵界与现实开始交互，看着一扇虚幻门户形成，然后夏洛克·莫里亚蒂模样的克莱恩从里面走出来。
这时候他脸上带着笑，一手拿着几份纸袋包装的沙威玛，一手拿着两杯饮品，就像是闲暇时间来朋友家拜访。
看到这种发展，阿兹克略感头痛地按揉着太阳穴，几次开口又闭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观克莱恩就要轻松得多。
“神灵在上，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请不用担心，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他边说边上前，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男一女。
那是他的密偶。
经过变装的“黑医”杰克，“金喇叭号”的船长皮耶罗，以及一个扮演“痛苦”走上邪道的魔女。
他们各自向阿兹克行礼问好，然后自觉退到一边。
经过最初的无奈，阿兹克也接受了现实。
不接受也晚了。
祂能听懂克莱恩话语中暗示这里很安全的意思，可那些存在真想做什么，是“看”不见的，就算祂是天使也可能难以发觉。
觉得结果可以接受不是冒险的理由。
更不应该随意交付信任。
明明心中有无数忠告想要讲述，可对上夏洛克那张热情、世故的笑脸，祂只能叹息一声，让自己放松下来，如同两人初见时那样温和说道：
“坐吧。”
克莱恩脑海刚出现坐在哪的想法，他就发现环境发生了变化，变成一处宽阔的露台。
脚下是真实的坚硬触感，身前是连纱帘都用纤细金丝编织和名贵宝石装点的华美宫殿，三个密偶就在纱帘后面的房间里。
身后是一组金灿灿的桌椅，阿兹克先生已经坐在左边的座椅上，俯瞰前方史诗般恢弘的超大规模城市。
那开阔的视野直达天地尽头的海平线，给人一种把全世界都收纳在眼中的感觉。
发现自己被带到另一个地方，克莱恩没有惊慌，只觉得惊讶，惊讶仿佛来到另一个现实世界，震惊眼前风光的真实。
没有让克莱恩疑惑太久，阿兹克让无形的死灵仆役帮他拉开椅子，说道：
“这里是被我支配却又独立存在的冥界，目前被我当做拜朗子民的归宿，在‘死神’陨落的情况下，没有谁能避开我入侵这里。
“反过来，也可以彻底杀死你……”
说到后面那句话时，阿兹克侧过头深深看了克莱恩一眼，本想做出个阴险的表情吓唬一下克莱恩，可表情做到一半祂就放弃了。
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实在太不适合祂了。
难得看到阿兹克这么生动的情绪表达，克莱恩赶紧配合着给了台阶，说道：
“您看，这正好说明我是个优秀的‘占卜家’，要是有危险……我就不会出现了呀。
“说起来，冥界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无限接近现实世界的真实？”
“占卜家”这个理由稍微有些耍无赖，大概猜到克莱恩最特殊的那个身份，阿兹克想起之前寄生在伦纳德体内的帕列斯，祂微微眯起双眼，用手指轻点桌面，说道：
“‘死神’途径铸造神国的方式比较特殊，是从序列5开始，上位者可以掠夺下位者的体内冥界不断成长，不断突破所谓的极限。
“神秘学概念上的那个‘冥界’就是这样形成的。
“它是一个神国，也是无数个神国的集合，是无数‘死神’对死亡真谛的理解，它们共同升华着‘死亡’这个概念本身。
“所以，任何类型的冥界都是存在的。”
克莱恩有注意到阿兹克先生那段“上位者可以掠夺下位者”的话语里还有其他含义，但他没有深入这个话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沙威玛和饮品放在桌上，在另一边的座椅坐下，换了话题说道：
“我之前去了‘黄金绿洲’，了解到曾经有一个太阳王国，那是历史上第一个人类王国，拜朗帝国就是建立这个王国的基础上。”
他没有完全领会阿兹克先生的暗示，但他这次过来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帮助，只是单纯想帮助自己的朋友走出困境。
有着相似的经历和处境，他很清楚阿兹克先生到底是遭遇什么样痛苦，才会导致“死神”先生的圣徽濒临破碎。
那是孤独！
足以否定自身一切的孤独。
并不需要他额外做些什么，一点陪伴，一点认同或许就足够了。
因为克莱恩的到来，阿兹克疲惫的心灵确实得到了安宁，祂没有拒绝克莱恩的好奇心，点头给予肯定，然后目光柔和地看向下方城市，说道：
“是的，最古之城巴格里达被舍弃在了过去，这里是阿蒂拉，拜朗帝国的神城，我的童年，少年，青年都在这里度过。
“哦，不太对，我应该没有童年，说少年也有些勉强，因为我降生的时候就是天使，是一个、一只、又或者一条羽蛇？
“呵，反正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太一样，很多事情在那时候就已经被决定好了。”
连带着说起自己的过去，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阿兹克笑着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份沙威玛，看到仅有烤肉的纸袋里还放着一把木餐叉，祂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说道：
“你买沙威玛的时候，应该是鲁恩人的面孔吧，不然他们给你的应该是小木棍，嗯……不对，根本不会给餐具，平民都是用手。”
没有期待克莱恩的回答，说着说着祂就用手夹起一片烤肉放进口中，仔细地、缓慢地品尝着味道，过去许久才继续说道：
“果然不一样……
“知道吗？其实我没有吃过沙威玛，这是平民的食物，我曾经品尝的，是烹饪手法相似，食材也相似的另一种食物。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还是后来流浪的时候才听说沙威玛这个名字。
“我还记得，当时照护我、教育我的不是几位军团长，就是大神官和大贤者，他们最少也是活了300年的强者和智者，是整个拜朗帝国力量与智慧的结晶。
“就算这样，我也花费了数十年才稳定住人类姿态，真正成为这个帝国的死亡执政官……
“然后就是连续的、破碎的空白，昏迷的我在鲁恩王国的迪西郡海边，被人当成溺水者救起，一直到现在。
“我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幽魂，过去的人不需要我，现在的人我无法拯救，不知道怎么走向未来。
“真是不甘心，好不甘心……”
阿兹克说着说着话就变的多起来。
从最开始回答克莱恩的问题到讲述自己的过去，然后说到自己的现在，身上的气息波动不断变化，时而激烈炙热，时而死寂阴冷。
克莱恩全程都很安静。
完美扮演着一位忠实听众的职责。
那些向外散溢的神性气息并没有影响到他。
不知道讲述了多久，阿兹克犹如梦醒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状态，立刻收敛外溢的神性气息，对另一边的克莱恩致歉，说道：
“抱歉，我失态了。”
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克莱恩把一杯饮品推过去，就像是朋友间闲聊般轻声说道：
“希望我不会因为知道太多被您干掉。”
奇特的幽默感让阿兹克一阵愕然，祂再次略感头痛地按了按额头，很是无奈地说道：
“年轻人的幽默吗？看来我是真的老了，不过……”
话说到一半，阿兹克脸上的无奈突然来了个大转折，变成看好戏的笑脸，祂说：
“老也不一定是坏事，要试试拜朗帝国最受欢迎的娱乐节目吗？”
随着祂的讲述，环境再次变化。
克莱恩发现他们来到一座类似斗兽场的环形建筑高台上，观众台坐满了人，欢呼声如浪潮，连续不断，向下沉的中央舞台是一座巨大而复杂的迷宫，有许多人类和超凡生物在其中探索厮杀。
看起来，这处迷宫无法通过爬墙和飞行这种方法脱离。
在克莱恩提出疑问之前，阿兹克就及时送上了答案。
“你可以叫它迷宫挑战，在当时，它面向所有奴隶、罪犯和勇士开放，只要在被超凡生物和陷阱机关杀死前找到出口逃离，就能得到面见王的机会，获得丰厚的奖赏。
“我有很多半神层次的仆从，而这里有数十万观众，所以，要来一场表演吗？
“屠龙、驱魔、还是猎杀巨人？”
这次换克莱恩愣住了。
因为这似乎是他晋升序列4“诡法师”的仪式内容：
主要依靠自身的力量和策划，在众多观众的目睹下，导演一出盛大的戏剧，以此谋杀一位半神或同等的超凡生物，然后，在戏剧的尾声部分，服食魔药。
看着阿兹克先生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克莱恩一时间竟不确定这是善意的馈赠，还是对他得知太多黑历史的报复。
经过好一阵思考，克莱恩叹了口气，稍显幽怨地说道：
“那您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