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拖延着，对抗着

  迷雾城，封印之间。
  这处被消除规则的黑暗空间如今变了模样，成为纯白的空，亚瑟漫步在一座不可见的城市中，“混乱之眼”能看见的，只有少许黑色线条。
  简陋、并不断消失的黑色线条。
  “变化”与“混乱”的迷雾在他眼中消失了。
  被封印在西大陆的漫长岁月中，“失序之国”苏醒了少许自我意识。
  此时此刻，亚瑟虽然已经拥有“失序之国”这份源质，但他还不是“失序之国”的主人，“失序之国”正在不断尝试吞噬他的意识，意图获得一具能自由行动的躯壳。
  这来自“失序之国”的意志。
  不是“混沌之子”的意识烙印苏醒，而是源质本身在“混沌之子”意识的基础上，诞生了一个全新意识。
  更加靠近“原初”的意识。
  祂比被“诡秘之主”封印的那位更适合“混沌之子”这个尊名。
  祂在阻止亚瑟寻找到“失序之国”的核心。
  或是不认可，又或是其他。
  对亚瑟来说，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容纳并掌控源质，触及核心是最关键的步骤，亚瑟取巧完成了第一步，封印之间的特殊性让“失序之国”无法逃离。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它不得不帮亚瑟维持住“虚无疆域”投影的力量形成某种意义上的共生。
  到这一步，祂就无法再从物质层面毁灭亚瑟。
  这是所有后续的基础。
  事情到这里还算顺利，但不顺利的是，“失序之国”不愿意被亚瑟掌控，于是和他玩起了捉迷藏，不断拖延时间，想要吞噬掉他的意识。
  对于意识层面的争斗，他们谁也没有本质上的优势。
  两者同根同源，一个是源质的新生意识，一个是旧日的化身，如果一直这样僵持下去，亚瑟有把握最后赢的一定是自己，但他不能随意浪费时间。
  好不容易积累的优势，不能全部消耗在这里。
  因此，他提前安排了外援……
  让开不可见的墙壁，在即将转弯的时候，亚瑟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右手。
  就是这一瞬，他整条右臂都崩散成猩红迷雾，凸显出面前一尊半脸神圣祥和、半脸血肉粘黏着残破头骨，破开肚腹、以肠子为飘带的六臂女菩萨。
  猩红迷雾给这尊菩萨蒙上了一层血色纱衣，把它身上的每一分细节都清晰描绘出来。
  亚瑟的反应很平静，也没办法不平静。
  毕竟，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几千次。
  最开始，这些东西发起袭击时，他有试探性干掉几个，在发现干掉的东西还会再次出现，并比之前更加强大时，他就开始和“失序之国”的意识斗智斗勇。
  玩弄规则而已，谁不会呢？
  眼前这家伙就是不能干掉的类型，不仅不能干掉，还不能进行任何主观意义上的反击，接受袭击反而是结束袭击最好的方法。
  否则，它会当场升级，不讲道理的那种。
  它之前一直以街边树木的形象出现，突然改变规律发起袭击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亚瑟有些习惯了。
  每一次遭遇近身袭击，他都会凭空失去一部分记忆，然后被不属于自己的杂乱记忆替代。
  这是明确指向的意识扭曲，让丢失记忆直接和抹除人格划等号，是所有袭击中最危险的那种。
  这一次尤其如此。
  没有尝试对抗，亚瑟身上的“穿行者礼装”一闪而逝，袖口处一张猩红的“迷雾天使·亚瑟”瞬间消散三分之二，剩下的部分也因为难以维持，直接溃散成需要被回收的混乱迷雾。
  依靠之前积累的大量“变化”与“混乱”，他准备了很多分属自身不同阶段的“混乱篇章”。
  就是因为这些烙印过去自身的复制品，不管“失序之国”使用什么样的套路都无法获得明显优势，只能跟随亚瑟的节奏进入长久消耗战。
  这是陷入劣势的信号。
  祂确实可以让“过去”等于“现在”，可以让虚假替换现实，但亚瑟太了解这种修改现实的权柄，每次都能让“失序之国”错过最完美的时机。
  对于他们这种擅长玩弄规则的存在来说，差一点就是差亿点，永远不可能触及成功。
  这次也一样。
  让手臂恢复原状，亚瑟默默看着这尊诡异菩萨。
  六臂菩萨没有再做什么，只见它收拢手臂至胸前，或是做指天指地状，或是做交叉拈花状，或是抚胸掩嘴做偷笑状，接着缓步退后，脱离消散大半的猩红迷雾，最终消失不见。
  “呵，看不出来，你还挺调皮~”
  嘴上调侃着这次的新花样，亚瑟继续前行。
  转过遇到六臂菩萨的拐角，他取出一张名为“初火”的“混乱篇章”扔向前方。
  这是记录人类从天降雷霆中取来第一缕文明之火的“混乱篇章”，能为开拓者照亮前方被隐藏的道路，是一种近乎规则的破隐能力。
  只是对使用者和使用场景有着很强限制。
  它变成了一团光，变为一团迷雾状的猩红光芒，照亮前方残破的寺庙废墟，长满青苔的无头佛像，身穿帝王衣袍跪在佛前的干尸，以及佛像后方倒塌墙壁更外面的现代化城市。
  之前袭击他的六臂菩萨并不在这里。
  视线简单扫过寺庙里的种种，他没有探索这里的兴趣，径直往佛像后面的倒塌墙壁走去。
  “失序之国”的核心就在那边的城市里。
  依靠两者之间的紧密关联，他能模糊感应“失序之国”核心的位置。
  越靠近越清晰。
  不管核心怎么移动、怎么隐藏都没用。
  基于封印之间本身的特殊性，能让“失序之国”核心隐藏的空间虽然很广阔，但终究不是无限的，它会随着双方接触时间的增加而不断缩减。
  因为祂在吞噬亚瑟，亚瑟也在熟悉祂。
  同领域的争斗，越是熟悉越有优势，而在意识这个层面的交锋，亚瑟提前准备了太多外在力量锚定自我意识。
  反观“失序之国”这个新诞生的意识，即便是和亚瑟比较，祂依旧很稚嫩……
  刚踏入未知的现代化城市，亚瑟就感觉到“失序之国”的核心再次转移到最大感知范围之外。
  不得不说，这样次数多了还挺恶心。
  无奈摇摇头，亚瑟本想继续这么捉迷藏，一步步缩小对方的活动空间。
  可骤然的变化让他停下了脚步。
  现代化城市突然变成中世纪欧洲的村庄，紧接着，其中一部分又坍塌成平整悬崖，那里有建在崖壁上的奇特城市，身后的残破寺庙变成直达天际的登山阶梯，阶梯尽头绽放着神圣光辉……
  即便没有“初火”的光芒，无形城市也在以亚瑟为中心显露出真实。
  这个变化让亚瑟露出放松的笑容。
  他安排的外援，终于到了。
  仔细感知着“失序之国”核心的大致方向，他走进路面满是泥泞的脏乱村庄，在众多村民的警惕注视下，他最后停在两栋并排的简陋房子前，露出在思考的模样。
  全程看着这位陌生人的奇怪举动，有不少村民拿起了猎枪和钢叉等武器。
  瞥了眼这些因“失序之国”而存在的特殊生命，亚瑟没有理会，走向左边那间屋子，打开门。
  门后不是房间，而是用无数苍白骸骨装点的漆黑山谷，一条蜿蜒的、暗红的宽阔道路通往山谷深处，那里被浓郁的血色雾气笼罩，形似一面笔直的巨大墓碑。
  无视那些村民跨门进入，他身后的村庄立刻消失，变成一眼望不到头的宽阔黑河。
  转头看去，他在黑河对面的更远方，看到了一座座山。
  那是某种未知巨兽死后遗留的骸骨。
  看到这些，他正想说些什么，身体就突然炸开一团猩红迷雾并快速消失着，却又在超过三分之一的时候戛然而止。
  他又被袭击了！
  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袭击方式！
  但看猩红迷雾剧烈翻腾的程度，袭击并没有停止，只是达到了极限，再也无法对亚瑟造成更大伤害。
  亚瑟对这次袭击的反应依旧平静，嘴边还出现了浅淡笑容，他低下头，看着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的鲜红血水，说道：
  “应该说好久不见，还是初次见面呢，‘混沌之子’？
  “或许，你更喜欢‘灯神’这个称呼？”
  没有谁回应他的问题。
  当他说出这两句话时，形成血泊的血水中，亚瑟的倒影竟诡异转了个身。
  一瞬间，天地翻转。
  亚瑟直接倒立站在了天空中。
  原本在脚下的血水倾泻下来，被他背后快速展开的“全能者之翼”震散成细密血雾，而血雾又变成狰狞凶猛的蜂群倒飞回来，瓦解还未完全成型的灿金色净化光芒后再次发起袭击。
  频次和强度瞬间上升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无法停止，更不能停止。
  不间断的袭击和对抗，伴随着亚瑟的自然下落。
  激烈而绚烂的超凡碰撞让他像一颗流星。
  但他将要落下的地方，已经不是那处漆黑山谷，而是他曾在神战遗迹集体梦境中去过的黑暗王国，是那座“黑暗君王”的黑色金字塔王宫。
  轰隆！
  就在亚瑟即将进入黑暗王国的隐秘范围时，一道恐怖的爆炸崩碎了天空，一只通体由混乱迷雾凝聚，猩红中沾染幽蓝的半截死亡神座，环绕着遮天蔽日的迷雾旋涡，开始杀死包括亚瑟在内的一切。
  “万物终结神座·拼图”！
  来自“冥皇”，亚瑟手中破坏力最强大的“混乱篇章”。
  暴力破解掉针对自己的陷阱，亚瑟在替死手段被耗尽前，立刻引导“万物终结神座·拼图”的力量向下方落去。
  面对这个世界上代表“毁灭”和“终结”的极致力量，亚瑟也只能依靠自己是这份力量的使用者进行引导，无法做到任何层面的操控。
  比如，指个方向。
  巨大的半截死亡神座裹挟着迷雾旋涡缓缓下落，不管视线范围里的物质如何变化，都没能得到被需要的那个结果。
  “万物终结神座·拼图”的力量严重影响到这个区域现实和神秘的构成。
  任何尝试阻止它的力量都在被摧毁，任何想要躲避的尝试都无法顺利完成，任何进行对抗的行为都显得是那样愚蠢。
  下落，下落，依旧在下落……
  直到整个黑暗王国都被“万物终结神座·拼图”的力量淹没，一片片收起“全能者之翼”被破坏的羽毛，亚瑟稍显疑惑地说道：
  “唉，这本来不是给你准备的，为什么要浪费我一张底牌呢？
  “我们之间，真的有必要这么拼命么？”
  两个问题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看着黑暗王国顷刻间被摧毁大半，只剩那座金字塔王宫在猩红与幽蓝混杂的迷雾旋涡中艰难支撑，亚瑟收起“全能者之翼”的残骸，如同在虚空走台阶般一步步向下，继续说道：
  “我们并不会真正死亡，只是在一段时间里，意识的主体变成了我，对于我们这种不存在寿命概念的高维生物来说，人类定义的精神分裂本就是常态，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说出这些话时，他走进了黑暗王国的隐秘范围，但在此时此刻，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这次依旧没有获得回应。
  继续向下前往那座金字塔宫殿，他挥挥手，整个封印之间立刻颤动起来，以他为中心开始收缩。
  这才是他准备的后手。
  他计划的主体是借助“失序之国”脱离封印，引来一定能感受到的“混沌之子”，接着通过这位去定位“失序之国”核心，然后在对抗的过程中，让身处至高殿堂的化身配合，从外部操控封印之间缩小范围，从而省略掉寻找“失序之国”核心的时间。
  这是阳谋！
  “混沌之子”……不！还是称它为灯神更合适。
  灯神在感受到“失序之国”脱离封印时，必然会做出最后一搏，祂是“失序之国”这份源质的最高权限者，只要给祂一个媒介，就能唤醒源质中属于祂的精神烙印，尝试吞噬亚瑟的意识绝地翻盘。
  纳斯特就亚瑟准备的媒介。
  很明显，这就是陷阱，但灯神一定会来。
  因为这已经是最后了，不会、也不可能再有机会。
  从亚瑟自身的需求出发，面对注定只能短暂爆发的灯神，比面对不知道要消耗多长时间的“失序之国”收益更高。
  唯一超出他预计的，就是灯神最后手段的激烈程度。
  “诡秘”的封印可没有那么善良，那种规则反噬就连他们这种存在都会觉得难以承受，面对这种大概率会失败的尝试，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可对方还是这么做了。
  他不理解，担心这是被他忽略的未知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