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四面楚歌(下)

  桌上酒杯盘碟微微晃动,酒水虽摇,却并无溢出一点。
  江晟天眼无惧意,直视四人咄咄逼人的目光,笑容自若不惊。
  “我已离开天风帮多时,忠心耿耿地投入到李林甫丞相的门下,一心只为丞相办事。”江晟天淡笑言道,似当对方是和自己一样不谙武功的人,不存在任何差距。
  “江公子所言极是,他已摒弃了天风帮帮主的身份,一心一意效忠丞相。”叶之杭为他开口解围。
  陆炽阴四人依然疑色不减地盯着江晟天。叶之杭所言并不能尽释他们心中怀疑,但他们始终是要给面子叶之杭,敷衍地举了举酒杯,与江晟天相互敬了一杯。
  “我们今天邀大家来,就是商量关于天风帮的事。”江晟天眉目扫过,眼带阴笑诡秘,饶是陆炽阴他们四人人老成精,也被江晟天这阵目光看得心寒。
  元凡一气激上,顾不上失态怒拍了桌面,这下可就将酒水都震出来了,一副义愤填膺之貌,“天风帮的事又与我们有何干?我们没找他们麻烦,已经是给足了天大的面子了。”
  叶之杭不屑冷道:“你们根本没有这个胆子,这个能力,少在这里口出狂言。”
  元凡被叶之杭这样一说,满腹火气压在了肚子里,叶之杭武功盖世,自己又不好发作,只得闷闷地一酒灌喉。
  江晟天微微一笑,道:“听说四位帮中主营的生意被天风帮打压得体无完肤,甚至连维系帮派的运作都成问题,不知此事当真?”
  四人眉毛怒挑向他,贺承飘寒声道:“江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晟天继续笑道:“我并无要羞辱四位的意思,天风帮贪得无厌,欺人太甚,丞相和我等都看不过眼,希望能灭灭他们的气焰。”
  四人听江晟天此言,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
  “此话怎讲?”陆炽阴隐约猜到了江晟天的意图,却并无点破。
  江晟天抬高了头,声量却压了下去,“丞相想和四位合作,一同对付天风帮。”
  风盛起,吹得池面上波荡连连。叶舞沙沙,树影森森,亭中即使有通明灯火,此时都显得幽暗深邃。
  陆炽阴先是望了望叶之杭,叶之杭默不作声,保持脸上淡笑,算是默认,才肯信江晟天所言。
  “你本是天风帮帮主,叫我们怎么相信你?”柳飞龙毫不客气地说出自己的顾虑。
  咔嚓!
  江晟天几乎捏碎自己的拳头,手上青筋悚然暴起。他面目如浴恨火之中,狰狞似魔,双瞳就要脱眶射出。
  “你们可知天风帮待我如何?”江晟天语声颤抖,像被人扣着喉咙一样。
  四人见江晟天这般模样,一时也忘记自己武功远在他之上,根本不需对他怀有任何惧意,但下意识之下还是往后退了一小步。
  “在我沦为丧家犬后,是丞相识得我身上才能,将我纳入相府,我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江晟天说着望向亭外,遥望皓月,满心沧桑似是对着黑如漆墨的夜空才能尽舒,“天风帮根本就不将我放在眼内,一切都是陈如风独断专横,我这个帮主只是虚有其名罢了。既然他们如此绝情绝义,我又何须对他们客气?”
  看江晟天说得恨意难述,与天风帮大有过节,四人才完全放下了戒心。
  “那么,江公子有何打算呢?”元凡问道。
  江晟天略略平伏激荡的心情,拂袖转身,重新换上一张深笑的脸:“四位只需跟我们配合,到时我们可助四位的门派复当日光景,米行、漕运、绸缎三行按当日规模重归你们所掌,我们丞相就只有一个天风帮!”
  江晟天一番言语,四人顿时惊怔当场,呆呆望着他。
  虽然不谙任何武功,江晟天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气势可比众多习武之人都要强厉得多,让人不得不折服,对他言听计从。
  “你做得很好。”陆炽阴四人离去后,叶之杭和江晟天凭栏望去,星满夜空,月色如水,二人背影相互辉映,叶之杭身背要较为伟岸,江晟天便如一尊小石立在他旁边。
  江晟天脸上褪去假惺惺的表情,不再是刚刚那般慷慨激昂,满腔对天风帮的怨怒。
  水入眼瞳,波光随目光盈盈荡漾,一圈扣一圈。
  “本份之事而已。”江晟天淡淡答道。
  “不枉丞相对你如此看重,只是稍稍七情上面,就能令四帮派与我们联手……”
  叶之杭正说着,被江晟天狠狠地瞪了一眼。但他是何方人物,怎么为江晟天的一下狠目所慑,继续面色不改地道:“天风帮必然是丞相的囊中之物。”
  江晟天独自生着闷气,不再理会他。
  叶之杭眼色深远,一直凝视着江晟天,就如苍穹一样不见尽头。
  “我知道,你此时必在想自己方才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忠不义之举。毕竟你曾为天风帮帮主,做出如此出卖自己帮派是为不忠;你又与陈如风同为兄弟,如今与他为敌是为不义;但为了要出人头地,能够迎娶李音如,你又不得不去做这些违背自己意愿的不忠不义之事,心中矛盾不已,才如此惆怅。”叶之杭一语道破他心事,足见其眼光高明。
  江晟天却不为所动,只望天而思。
  “我要告诉你的是,一味讲忠义,是成不了大事的。就如我这样,如果当初我不违背‘忠义’这二字,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江晟天听他居然说到自己身上,忍不住望向了他。
  叶之杭眼中并无悔意,反倒有几分嘲笑,“你认为当日我为何能得丞相庇佑,白叶堂全部人都遭受灭顶之灾,唯独我是安然无恙?”
  江晟天眼中忽现惊恐。
  他想到了一个恐怖之处。
  漆黑夜影侵入到叶之杭的眼中,不见其神采。
  “白叶堂罪犯滔天,谋反之罪,理应是无一能幸免的。”叶之杭仰首闭眼,淡淡地笑着。江晟天目中惊惶与惑然交集,感觉叶之杭与莫测的黑夜已然融在一起,无从捉摸。
  “当初是我透露了他们的走向,借此戴罪立功,其间也有丞相的功劳,白叶堂余孽在逃往西域的路途上被一网打尽!”叶之杭一口气说出。
  天边似有无声怨雷响起,可叶之杭无惊无觉,只是笑容之上平添了几分颤栗。
  “是你出卖了他们。”江晟天低着头,愈发觉得叶之杭的可怕。
  “没错。当时情况危急,朝廷的追兵已经包围了整个山头,我们根本无处可逃,迟早会被他们搜出的。”叶之杭道,“我不这样做,白叶堂便全军覆没了。”
  乌云蔽月,昏暗的灯火随风摇曳。
  “你牺牲全部人来保全你一个人,你的良心过意的去吗?”
  “良心?”叶之杭哼笑了一声,“反正全都是死,倒不如留下我一人性命!”
  话声一落,江晟天顿觉锋寒遍体,不由自主往后一缩,对此时笼罩在夜色之中的叶之杭退避三舍。
  “江晟天,我告诉你,讲究忠义之人都是笨人,唯独像我和丞相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做凌驾众人之上的强者!”叶之杭话语犹如锵然出鞘的利剑,“你要做出成就来,就必须放下忠义,一心为己求存!”
  犹如一股冷水当头浇来,将他浑身淋个湿透,不知这种感觉是醍醐灌顶,还是认清了这世态险恶的凉意。
  抛开忠义,方能成大事!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久久不绝。
  他的心不断地在争辩着这句话的对错,种种往事掠上心头,宁州之时文子成不讲忠义,与他们撇清关系,劫取贡品一罪全数推在自己身上;他自己不讲忠义,按李林甫之言将冤枉赵奉璋的罪证放到他府上,终成功为自己洗脱冤情……
  他忽然觉得自己脑袋一片凌乱,就像互相缠结的麻绳一样,捆成一团难以理清。
  “江公子!”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回了相府,听得有人低声叫喊自己,才转过头来,发现萍姐正藏在屋角旁,但以她那肥胖的身形,选择这种显而易见的匿藏位置是十分不理智的。
  萍姐对他打了几个手势,江晟天心感疑惑,走了过去。
  “小姐想见你!”萍姐凑在他耳根旁低声道。
  江晟天一怔,天色已晚,自己在此时去见李音如,似乎有点于理不合。
  但既然是李音如提出的,他也顾忌不了太多,鬼鬼祟祟地跟着萍姐溜进东边厢房之中。
  来到李音如住所前,灯火尚明,萍姐引了他进房中,李音如俏然坐在床边,见江晟天已到,欢喜得一站起来。
  “我去把风。”萍姐做了个小声说话的手势,便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出了门去。
  李音如扑到江晟天身前,喜中又带点嗔怨道:“这段时间不见你来,可将我的心念死了。”
  江晟天打量着怀中伊人,青丝如瀑,垂在自己的胸前,香味触鼻可闻,柔柔让人生怜。
  恍惚间,他的手将她的腰抱紧。
  “这段时间事都比较忙。”
  二人几可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江晟天心最深处生出一阵凄婉难割之意,就像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件自己梦寐以求的珍宝,总感觉随时会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他想拥有永恒。
  难道有人会甘心舍得自己心爱之人,看着她从自己怀中离去?
  闭上眼睛,叶之杭的话又在脑海之中萦绕。
  “抛开忠义,方成大事!”
  李音如自然不会知道江晟天此时的心思,只知他将自己搂得很紧,很紧,心中生出依偎之意,喜滋滋地靠在他的胸膛上。
  “不如我跟爹说说,让他不要给你太多的负担?”
  江晟天松开了她,情深款款地望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事成之后我便可以迎娶你了。”江晟天忍不住说道。
  李音如惊喜交加地道:“是什么事?”
  江晟天口一僵,他总不能说,自己要和她的父亲一同对付天风帮和陈如风。
  “放心好了,不是什么难事。”江晟天神秘一笑,轻轻刮了刮她的脸蛋。
  夜深人静,依旧是那棵黑树之下,一个人影倚树静候。
  一个人走来,挟着夜凄之风,走近那个树下守候的人。
  叶之杭看到他,一笑:“没想到这次是你主动相约,有何事?”
  江晟天冷厉决绝的声音道:“我已想好全盘计策,对付天风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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