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枷锁与希望
当晚,萧珪依旧去了王忠嗣的家里。除了向他请教一些兵法书上的疑难之处,萧珪还向他询问了许多,本朝一些知名将领的人物生平,作战风格与性格特点,等等。
这些东西,可是从兵书上学不来的。
王忠嗣表现出了极大的耐性与慷慨。萧珪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并且讲得非常的详细与具体,从来不打马虎眼,从来不会藏着掖着。
这令得萧珪,不仅对他充满了感激,还充满了敬重。
因为,这世上小气巴拉、敝帚自珍的人实在太多了;尤其是在这王侯遍地、步步惊心的京城之内,谁不是满心的城府与算计?
很少有人,能像王忠嗣这样的慷慨仗义与坦荡磊落。
这时,萧珪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与王忠嗣见面的情景。
那是在轩辕里,王忠嗣奉皇帝之命,前去迎请张果老回宫。
当时张果老主动提出,叫萧珪与王忠嗣交个朋友。并且,张果老还给他们每人送了一幅字。
萧珪的是“白玉不毁,孰为珪璋”。
王忠嗣的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尽管时至今日,萧珪也没有完全弄懂,张果老为什么要送这样的两幅字给他们二人。但有一点萧珪已经可以断定,王忠嗣定会成为自己一生的挚友,兄弟,和老师。
所有的缘份,就从张果老叫他二人“交个朋友”开始。
如此一回想,张果老那个怪老头,当真是有神机妙算、未卜先知的本事。
萧珪回到家里的时候,已是子时过半,苏幻云都已经睡了一觉醒来。
“萧郎,你怎么才回来呀?”独守空房等了半宿的苏幻云,多少有一点郁闷。
萧珪躺到她的身边,长吁了一口气,说道:“我说,我大半夜的跑去念书了,你信吗?”
“念书?”苏幻云顿时笑了,“教书先生,也要念书的吗?”
“那当然。”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人嘛,就得活到老学到老。”
“那你学的什么呢?”
“兵法。”
苏幻云一怔,“你学兵法作甚?”
“艺多不压身嘛!”萧珪一边说着,一边扯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再又叮嘱了一句,“别到外面去说。”
“放心,我肯定不会的。”
苏幻云应了一声,见他已是很困,便未再继续追问。
她小心细致的给萧珪盖好了被子,然后安安静静的偎依在他的身边,小声道:“睡吧,你已经很累了。”
萧珪没有说话。
苏幻云一看,他已经睡着了。
“看来真是累坏了呀……”苏幻云心里有些犯嘀咕,“很少见他如此专注,甚至是倾尽全部心力的去干一件事情。学兵法,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萧珪一觉醒来时,发现身边已经没了人。洗漱之后来到楼下,他听说苏幻云已经带着红绸与虎牙,一同回了重阳阁。
萧珪不由得想到,我昨晚真是有点冷落苏幻云了。不过,苏幻云一向脾气极好并且善解人意,想必她也不会怪我吧!……话说回来,为了学习兵法,我连男人最爱的事儿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这是不是,有点太拼了?
今天,皇帝依旧没有派人来,宣叫萧珪入宫。
萧珪的心里,感觉有点不踏实了。
他心想:一味的这样傻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今天宫里还不派人来叫,明天我就再去一趟上阳宫,找咸宜公主问一问。
并且,萧珪决定今天去一趟老爷子那里,找他打听一下近日来朝堂之上的动静,以便弄清李隆基最近都在忙些什么。顺便,萧珪也想给自己放半天的假,连日苦读兵书确实有些累了,适当的休息也是必不可少的。
萧珪特意带了秦洪与郝廷玉一同出门。
郝廷玉负责驾车,萧珪与秦洪一同坐在了车厢里。
萧珪记得挺清楚,至从秦洪加入以来,自己和他说的话,加起来恐怕也没有超过十句。
今天,萧珪特意想要和他聊两句。
他主动打开了话匣,说道:“秦洪,你跟我也有些日子了。作何感想?”
秦洪叉手拜了一礼,“萧先生待我,很是不错。”
“除此之外呢?”萧珪问道。
秦洪摇了摇头,“秦某暂时,还没有什么别的可讲。”
萧珪笑了一笑,再问道:“你觉得,我府上的这些人怎么样?”
“萧先生府上的人挺多。不知,先生问的是问哪一位?”秦洪反问道。
萧珪朝前方指了一下,“驾车的那位。”
秦洪说道:“上等璞玉,有待雕琢。”
萧珪说道:“你说的雕琢,是指什么?”
“战斗。”秦洪答得简单且不犹豫,并且补充了一句,“真正的战斗。”
萧珪明白他的意思。他说的真正的战斗,绝非是与同僚在一起的比武切磋,也不是市井打架、江湖械斗,而是战场之上你死我活的血肉厮杀。
萧珪点了点头,再问道:“严文胜如何?”
秦洪说道:“嗜血的恶狼,将要被驯化为看家护院、摇尾乞食的土犬。”
萧珪不由得笑了一笑,“这算是夸奖,还是贬斥?”
“都不是。”秦洪淡然道,“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萧珪笑了一笑,再道:“那么,孙山呢?”
秦洪正了正脸色,说道:“他曾经是大唐最好的兵,现在仍是。但是京城,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萧珪微微皱眉,“依你之见,孙山跟了我,是一种浪费?”
秦洪很是淡然的点了一下头,“目前来说,确实如此。”
萧珪笑了一笑,点点头,“谢谢你能,对我实话实说。”
秦洪叉手拜了一礼,不再言语。
萧珪也没再多问,一路无话的到了萧嵩家里。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老爷子萧嵩,又溜到池塘边钓鱼去了。
萧珪走到他附近,笑道:“老爷子,腿不疼了吗?”
“不疼不疼,早就好了。”萧嵩似乎心情挺好,笑呵呵的冲他招手,“你快来,今天的鱼口真是不错,我都钓了十几斤了!”
“不会是老爷子,又放了一千多斤鱼进去吧?”萧珪问道。
萧嵩一扭头,“你怎知道的?”
萧珪呵呵直笑,“若非如此,你老人家哪会有如此收获呢?”
“臭小子,你少瞧不起人!”萧嵩气乎乎的骂咧起来,“老夫早已技艺大涨,若是去到洛水大江里垂钓,一天也能钓他几十斤!”
“这我倒是相信。”萧珪满面笑容的看着他,说道:“几十斤,那真是小意思了。你老人家随便往江边走一趟,就能带回一千多斤。只不过,得花点钱。”
萧嵩气得的脸皮都抽搐起来,“你,你……”
“老爷子,别激动、别激动!”萧珪连忙赔笑又作揖,笑哈哈的说道,“我来,就是想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告诉你老人家。最近我发现,我家后院的那个小湖里面,鱼还挺多。全是自然野生鱼,还有一些从洛水大江里溜进来的大鱼。怎么样,老爷子有兴趣过去玩两天吗?”
萧嵩顿时瞪大了眼睛,“真的?”
“这种事情,我哪敢骗了你老人家?”萧珪笑眯眯的说道,“前几天,我还把王忠嗣请了过去一起钓鱼。那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生平头一次,他连鱼竿都扔不利索。尽管如此,他也钓了七八斤的鲫鱼和鲶鱼。”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去!”萧嵩立刻站起了身来,看样子特别的兴奋。
“老爷子,别急嘛!”萧珪说道,“听我把话说完,我们再去。往后,你就是在我那里住上十年八年,我都乐意。”
“臭小子,你这可是你说的!”萧嵩笑呵呵的说道,“十年八年的住下来,那你就得负责给老夫养老送终喽!”
“养老送终,十年八年的哪够?”萧珪笑道,“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嘛?你老人家,至少还得折腾九百多年。”
“混小子,真是欠揍!”萧嵩扬起巴掌来要打人,萧珪笑呵呵的躲开了。
萧嵩自己也笑了,说道:“你赶紧说吧,有什么事?”
萧珪说道:“我想知道,最近几天,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
“特别的事情?”萧嵩有点不解,“什么特别的事情?”
萧珪说道:“就是,能让圣人特别烦恼、特别郁闷、特别纠结的事情。”
“没有。”萧嵩摇了摇头,说道:“老夫虽然退出了相位,但毕竟还兼着一个尚书右丞的虚职,每旬日要入宫上朝一次。但有重大之事发现,尚书省也必然会要派人前来知会老夫。但是最近几天,并没有任何人来找老夫说事。”
萧珪皱了皱眉,“立后之争,有了结果吗?”
“应该是没有。”萧嵩说道,“否则,老夫肯定会收到消息。就算尚书省不派人前来通知,犬子萧华也会亲自前来,向我汇报。”
萧珪轻叹了一声,“如此说来,最近朝堂之上是一片风平浪静了?”
“这有什么不好吗,你为何叹气?”萧嵩问道。
萧珪说道:“数日前,我不是入宫求见圣人失败么?后来我找了咸宜公主帮忙带话。这么多天过去了,圣人一直没有召见于我。我还以为,是朝政过于繁琐和费神,让圣人无暇顾及于我。如今看来……他是懒得见我啊!”
“不会吧?”萧嵩说道,“再怎么讲,你与咸宜公主的婚事,那也不是小事。在正式举行六仪之前,圣人怎么也得召见你一下,当面问清你的个人态度。还有,武惠妃应该也要召见于你。怎么,他二人都没有派人来叫你吗?”
“没有。”萧珪摇头。
萧嵩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这倒是奇了……”
萧珪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又琢磨起了这件事……不会是因为,杨玉瑶进了宫吧?
寻思了一阵之后,萧嵩说道:“这样吧,你再去一趟上阳宫,找咸宜公主当面问一问。”
“现在去吗?”萧珪说道,“我是打算,今天陪老爷子玩一天,明天再去的。”
“现在就去。”萧嵩说道,“玩乐随时可以,正事要紧!”
“好。”萧珪站起身来,叉手一拜,“那我,现在就去!”
萧嵩说了一句,“你把秦洪留下,老夫有话对他讲。”
萧珪看了秦洪一眼,点了点头,“好。”
随后,萧珪与郝廷玉离开了萧府,直奔上阳宫而去。
萧嵩依旧坐着钓鱼,把秦洪唤至身前,直接问道:“你觉得,他怎样?”
秦洪摇了摇头,说了两个字,“可惜。”
萧嵩扭头看着他,问道:“何意?”
秦洪说道:“龙游浅滩,虎落平阳。”
萧嵩呵呵一笑,“倒是难得听到,你对他人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秦洪说道:“老相公,在下觉得,他很难挣脱眼前的困境。”
“何以见得?”萧嵩问道。
秦洪说道:“因为,他即将成为驸马。”
萧嵩淡然一笑,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会是第二个萧衡?”
“极有可能。”秦洪说道。
萧嵩沉默了片刻,说道:“他与萧衡,截然不同。”
秦洪摇了摇头,“在下眼拙,未能看得出来,他能比二公子强到哪里去。”
“这不是强与弱的问题。”萧嵩说道:“要论学识,出身和家境,萧珪比起二郎来,全都差之远矣。但萧珪,自有其过人之处。”
秦洪说道:“这个,在下还真是没有看出来。在下以为,二公子在成为驸马之前,一直踌躇满志,壮怀激烈。反观萧珪,小富即安得过且过,陷于日常琐事与温柔富贵乡中,不可自拔。照此下去,他早晚要误了他自己。”
萧嵩呵呵直笑,说道:“不得不承认,你的眼光确实很毒。以往的萧珪,确如你说的那样小富即安得过且过,一心只想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贵大闲人。但是现在,他正在努力的寻求改变。有句老话,叫做知耻而后勇。他这样的主动奋发,比之二郎迎娶公主之后的逐渐认命、自我沉沦,似乎更为可贵、更为难得啊!”
秦洪沉默了片刻,说道:“老相公,他有可能挣脱‘驸马’这一个沉重的枷锁么?”
“不知道。”萧嵩摇了摇头,说道,“但只要他仍未停止付出努力,那就永远都有,一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