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羞辱

  洛阳,碧天如洗,轻风习习。一艘形体庞大、装饰精美的画舫飘流在微波粼粼的洛水之上,显得格外的悠闲并且贵气十足。江面上其他的船只,都自觉的与它保持了一定距离,不敢靠近。
  因为,那是寿王的船。
  今天确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特别适合驾船出游。
  寿王的船上正当丝竹悦耳,舞女婀娜,优伶伎子们正在十分卖力的为他们的主人表演歌舞。
  原本寿王李瑁的兴致也是颇好,但他突然叫停了歌舞,并叫所有的优伶伎子和闲杂之人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男子在他身边。
  寿王李瑁的手中拿着一封,信中只有八个字——“西域缺水,鱼鹰难存”。
  他仿佛是刚刚学字的幼童一样,生怕记不住这八个字,狠狠的盯着它们看了许久。
  青衣男子一直叉手拜在旁边,未曾乱动,也没有吭声。
  “没错,是他亲笔所书。”
  说完这句话,寿王李瑁将这一封信揉成了乱团,反手将它扔进了江里。
  青衣男子仍是纹丝不动的站着。
  寿王李瑁满肚子的不痛快正愁没处撒火,瞪着青衣男子低喝了一声,“给我倒酒!”
  青衣男子应了一喏,不急不忙的拿起木几上的银壶,给晶莹剔透的琥珀杯盏当中倒了一杯葡萄酒,进献到了寿王的面前。
  “殿下请用。”
  正有一些心浮气躁的寿王李瑁,仿佛是被眼前这一位气定神闲的青衣男子给感染到了。他接过酒杯之时已然不那么焦躁,浅啜了一口,平静的说道:“贺敏如,你说,邢人凤为何要把萧珪写给他的信,转来拿给本王观摩?”
  贺敏如叉手而拜,说道:“殿下,邢人凤应该是有一点,害怕了。”
  “害怕?”寿王李瑁表达出了不解之意。
  贺敏如说道:“萧珪的来信虽然只有八个字,但已说明了许多情况。首先,他还活着;其次,他已经知道是邢人凤派出的杀手,在一路追杀于他;再有,青老七和鱼鹰子已被萧珪一锅端走,全部葬身在了西域蛮荒之地。这就意味着,邢人凤针对萧珪的行刺计划已经完全失败,并且彻底暴露。等着邢人凤的,当然是萧珪即将对他展开的疯狂报复。”
  寿王李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邢人凤害怕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他根本就不是萧珪的对手。但我没有想到,这个纨绔儿是如此的没用。萧珪孤零零的离开京城走了几千里,无数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居然都没有取得对方的性命。”
  说到这里,寿王李瑁抿了一口酒,然后大摇其头,满副失望之极的表情。
  贺敏如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寿王李瑁看着他,“有话,你就讲。”
  贺敏如仍是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些话说了出来,我怕会要冒犯到了殿下的尊严。”
  寿王李瑁呵呵一笑,“贺敏如,你果然不是曾经的你了。你变得胆小,也变得怕事了。”
  贺敏如面露一丝尴尬的笑容,“殿下说得没错,我的确不是当初我了。如果我仍是那般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岂不是,马上又要重蹈覆辙?”
  寿王李瑁的脸上现出了一些嘲讽之色,说道:“你是应该,吃一堑长一智。但是如果你连,在本王面前说出真话的勇气都没有了,那本王又该要你何用?”
  贺敏如叉手一拜,“殿下,那我可就说了。还请殿下,先恕在下无罪。”
  寿王李瑁淡然一笑,“你说吧,本王必不怪你。”
  贺敏如应了一喏,说道:“殿下,其实从一开始在下就觉得,邢人凤多半无法成事。殿下本就不该,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那个轻浮浪荡的纨绔儿。”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马后炮,可算不得什么有用的话。”
  贺敏如说道:“殿下,这可不是什么马后炮。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现在邢人凤已经失手、并且露了馅。如果萧珪回到京城,一状告到圣人面前……殿下该要,如何收场?”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告我的状?……他有什么证据!”
  贺敏如说道:“萧珪的手中有没有证据,这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总之,现在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萧珪的手中。殿下难道打算,从此就把希望寄托在萧珪的上?希望他,手中并无任何证据?或者是希望他,就算手中拿了证据,也会良心发现不去圣人面前,告殿下的状?”
  寿王李瑁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萧珪的这封信,明面上是写给邢人凤的;但实际上,他是在警告本王!”
  贺敏如微笑点头,“没错。就算萧珪没有这个用意,殿下也该提高警惕,万万不能把自己的生死存亡之大事,寄托在敌人的一念之间。”
  寿王李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过头来看着贺敏如,说道:“本王有一点开始相信,我母亲的话了。贺敏如,你确是一个人材。不枉本王费尽心思,把你从那个穷山恶水的地方,招至京城。”
  贺敏如连忙叉手一拜,“娘娘于我,如知遇之伯乐;殿下对我,有重生再造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定当誓死报效!”
  寿王李瑁摆了一下手,“还是先说正事!——依你之见,本王该要如何杜绝,萧珪有可能,给本王带来的隐患?”
  贺敏如说道:“很简单。开弓没有回头箭,让他永远回不来。”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头,“但他都已经去了西域,本王再要派人前去对付于他,将会无从下手。”
  “为何?”贺敏如问道。
  寿王李瑁犹豫了一下,说道:“贺敏如,原本有些话,我不该对你讲。因为圣人下过严旨,不得对外泄露。”
  贺敏如笑了一笑,“那么殿下,还是不要讲了。”
  寿王李瑁挥了一下手,露出了一点笑容,“但是,你是本王的心腹。这些话,便就能说了。”
  贺敏如叉手一拜,“多谢殿下,如此抬爱!”
  寿王李瑁招了招手示意他弯下腰来,凑近了小声说道:“圣人委派萧珪,担任钦差巡检北庭与安西。他到了西域之后,摇身一变就是钦差大臣,身边随时跟着一些重臣大将,想必还有军队护卫。这该如何下手?”
  “原来如此……”贺敏如点了点头,微微皱眉捻着颌下的短须,陷入了深思之中。
  寿王李瑁给足了时间,让他思考。
  过了一阵,贺敏如突然叉手一拜,“殿下,不如就让在下,去往西域一行。”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你?……你独自前去?”
  贺敏如说道:“在下最多只需带上,两个身手过硬、值得信任的贴身护卫。”
  寿王李瑁考虑了片刻,说道:“先说一说,你打算怎么做?”
  贺敏如说道:“在下只能说,见机行事。”
  寿王李瑁不死心的问道:“那总得有个,大体的方针对策?”
  贺敏如说道:“殿下,西域很乱。乱,就是机会。别说萧珪只是一个钦差大臣,就算他是节度使、大都护,那也不可能把千军万马时常带在自己身边。只要我们盯紧了他,机会总会有的。”
  寿王李瑁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你还是要对他进行行刺?就凭你们三个人?或者说,是两个人?”
  贺敏如淡然一笑,说道:“殿下,青老七带去的人手倒是充足,结果却是一事无成,全军覆没。对付萧珪,不能再用这种低级的手法。”
  “那你倒是说啊!” 寿王李瑁似乎有了一点不满,“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贺敏如说道:“殿下,既然萧珪已经是一位钦差大臣,要用大唐的人再去杀他,已经不大现实了。西域之地,邦国与部族林立,势利犬牙交错,各方往来攻伐时战时和,局势变幻莫测。敢杀并且能杀一位大唐钦差大臣的人,只能,从外面去找。”
  寿王李瑁眼睛一亮,“如果萧珪能够死在异族的手中,这还真就是个办法!”
  贺敏如叉手一拜,“殿下如果同意,在下立刻就去准备动身。”
  寿王李瑁没有急于表态。他看着贺敏如,颇为玩味的说道:“贺敏如,能不能告诉本王,你为何会对这件差事,如此上心?”
  贺敏如说道:“为殿下效力的任何事情,在下,都会全力以赴!”
  寿王李瑁笑了一笑,“我相信你的忠诚。但是针对萧珪,你当就没有别的什么想法么?”
  贺敏如轻吁了一口气,说道:“想必殿下已是心中有数,又何必,再做追问呢?”
  寿王李瑁似笑非笑的看着贺敏如,说道:“本王有个习惯,最喜欢倾听他人深藏于内心深处的,爱恨情仇。”
  贺敏如自嘲的笑了一笑,说道:“既然殿下想听,在下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当初我在长安一败涂地,不仅自己身败名裂,还差点连累到了娘娘。虽然现在殿下已经将我重新召回了京城。但那一场失败,始终让我耿耿于怀。”
  寿王李瑁说道:“所以,你一定要在输了的地方,重新赢回来?”
  “是。”
  寿王李瑁说道:“但据我所知,当时那件事情,萧珪并未出面。那个时候,他还半死不活的窝在老家养伤。”
  贺敏如轻叹了一声,“这正是,萧珪最伤人的地方。”
  “这话怎讲?”寿王李瑁有点不解。
  贺敏如说道:“殿下试想,假如有两位战士持刀比武一决生死。其中一位都还没有拔刀出鞘,另一位就已经被打败了。输了的人,心中该会做何感想?”
  寿王李瑁不由得笑了,“本王,好像有点一点明白了。萧珪羞辱过你,对么?”
  贺敏如皱了皱眉头,说道:“当初长安之事,表面上我是败给了监察御史韩洽等人;实际上,我是败给了躲在幕后,暗中策划的萧珪。他都没有亲自露面,我就已经丢盔弃甲。这难道还不是,奇耻大辱么?”
  寿王李瑁面带笑意的看着他,说道:“有道是,知耻而后勇。本王开始对你有了期待,贺兰进明。”
  贺敏如连忙叉手一拜,“殿下,贺兰进明早已病死在了岭南的穷山恶水之地。在下贺敏如,还请殿下莫要认错了人。”
  寿王李瑁笑了一笑,“好。那你听着,贺敏如。本王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把萧珪永远留在西域。最低程度,你也必须阻止萧珪迎娶我的小妹,成为大唐的驸马。此事若成,本王保你一世荣华,享之不尽;倘若不成……”
  贺敏如叉手一拜,“在下自裁以谢,绝不牵累殿下!”
  寿王李瑁未动声色,说道:“倘若走漏了一丝风声,你也同样自裁吧!”
  “喏!”
  数日之后。
  萧珪一行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一脚踏上了焉耆境内。
  焉耆在汉朝时,曾是西域的一个大国。太宗皇帝贞观十八年,大唐在焉耆设立都督府。这是大唐在西域,设立的第一个都督府。
  将近一百年后的大唐开元二十三年,焉耆已经是大唐安西大都护治下,四大军镇之一。
  萧珪等人早已累了个够呛,饮水干粮也差不多全都耗尽了,急于寻找补给歇息之地。可是这一带地广人稀,萧珪等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两家胡人牧民,花钱从他们手上买了饮水和吃食,总算解决了当务之急。
  在交谈之中萧珪了解到,这两家牧民原本都在龟慈一带放牧。眼下,他们正在忙于迁徙,将要赶往北庭都护府治下的北庭州。
  胡人牧民逐水草而居,这原本没有什么奇怪。但是听说他们是从龟兹迁徙而来,萧珪就动了一些心思,问他们为何非要迁到遥远的北庭去?焉耆这里不就有几条大河,水草颇为丰富吗?
  胡人牧民的回答,让萧珪等人颇有一些吃惊。
  他们说,龟兹正在打仗,所以他们只能迁徙搬家;焉耆水草确实丰富。但是这里,很快也要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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