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相约战场

  入夜,太守府宫中的寂静更胜往昔。
  宫廷内外的血色已经清理的七七八八,宫墙内外的护卫和侍者却明显少了太多,哪怕他们一个个忙碌得好像陀螺,也不能让这府宫看起来更有人气。
  大殿之中新任太守与六大重臣商议要事到了后面便让高士贤出来,只留下千雪和年轻女道在内,他就只好守在门口等候随时召唤,除了一些侍者不时要小跑过来压低了声音询问些事情,就没有太多的动作。
  他看似平静的立在那里,脑子里却在飞快的回想着这一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以及细节,思绪万千,忽的又有一人靠近到他身边,他回头去看,却是曹满。
  只见曹满小心的看了一下四周之后,才用只有高士贤能够听到的声音道,“义父,有件紧要的事情和您说。”
  高士贤看一眼大殿之中仍旧明亮的灯火,往大殿一侧的方向歪了歪头,两人便默契的走到僻静的角落里,“有什么事快说,今夜义父只会跟在太守大人身边寸步不离,时间不多。”
  曹满再次看了看四周后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一封染血的信递了过来,“义父,这是白日里......曹士清死前交给我的信,说一定要亲手交给太守大人,您看......”
  高士贤神情一正,接过信封反复看了几遍问道,“你可看过这信里内容?”
  曹满连忙摇头,“绝对没有!”
  高士贤看了他一眼后点了点头,长长的指甲一扣,在曹满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将信封打开了,他取出信来飞快的看了一遍,然后就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引火将那信烧了!!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封信,明白了吗?”高士贤全无所谓的将完全烧毁的信纸灰烬丢到一边,任由它随风而散,他斜了曹满一眼后道,“还有,白日里有可能看见或者听到你拿了这封信的人......你告诉我。”
  曹满额头之上冷汗直冒,连忙点头说了些什么,然后才在高士贤的安抚下离开。
  高士贤则全无所谓的返回大殿之前,面无表情的继续守在那里。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等到夜色已深,一行六大重臣才在血骑的护卫下离开太守府宫。
  洛川叫高士贤送了些吃的来,与千雪和年轻女道两人就坐在太守府宫大殿前宽宽的台阶上吃起来。
  “当初我在中京城,小小的院子就装下了我全部的童年,院墙外的,是好像一辈子都逛不完的人族第一大城,院墙里的,就是家,”洛川一边嚼着个格外有韧性的饼,一边看着面前空旷的府宫前宫广场,心里想着,在这地方踢足球的话,那感觉大概不错,“如今回了离城,整个离郡都成了思齐想要的那个大大的家,我却觉得这离城,这太守府宫,反倒不如中京城那个小小的院落更让人安心,这里的府宫城墙高耸,离城的城墙厚重,守军过万,四方六军三十万,仍是如此。”
  年轻女道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千雪却接过话题笑道,“如果我没有去中京城,你如今也仍在那里,还会觉得那个小小的院子足够安全么?”
  “当然,”洛川昂了昂下巴道,“如果我成了新皇登位以后唯一一个没有离开中京城的质子,那个小皇帝还不得给我封个正儿八经的好听的官职?说不定还得给我介绍个年轻的公主,招我当个驸马爷,”他的话没把两个女人逗笑,自己反倒笑得前仰后合,等到笑够了,他才抬头望向北方,“中京城,那是个恐怕兵临城下城里人也仍旧可以该干嘛干嘛的地方,九百年的时间早就让那里的人忘了什么叫战争了。”
  “今日,只看那几个重臣的反应我觉得你就该再在离城待上几天,治理一整个离郡可和治理区区一个苍颜不同,很多事情你不给出明确的态度,底下人是不敢真的自作主张的,那么事情就还是运转不起来,”千雪指了指不远处府宫城墙上巡守的护卫,“就像这太守府宫,往日城墙上绝不可能就这么几个人巡守,只是遭此一劫少了太多人手罢了,可就算高士贤明知如此作为会让太守府宫的整体防御出现巨大漏洞也不敢私下里把人手招补齐,只能维持现状,一个离郡的官吏体系都是如此的话你能安心北上?”
  “能,不得不能,”洛川斩钉截铁的道,“如今的我带兵而来,入主离城靠得是这满院子的血,这种东西震慑得一时却震慑不得一世,我没有时间如祖辈父辈那样慢慢和这满朝的文武官员们磨合,再者我和父亲不同,他期望久坐离城垂拱而治天下,我却不愿意这样,如今这个时代也不允许我这样,那么从一开始我就必须给到离郡朝堂一个明确的态度,那就是我洛川的太守宝座不在离城,而在战马的背上,我的战马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太守府宫。那些如登位大典一般全天下人都会重视的东西,我一点都不在乎,可那些如百姓缺粮这样末等小吏都不一定在乎的东西,我却绝对在乎,所以,能够承担起责任做他们该做的决定的人,将拥有更大的舞台,那些承担不起责任,无谋又不敢决断的人,就得离开他们屁股下面的椅子,这是必然。”
  他吃完手里最后一点饼子,起身走出去几步,然后拍了拍身后披风上的土,“这些东西,光靠我坐在离城太守府宫的宝座上用嘴说是不行的,你一张嘴,就有无数张嘴等着反驳你,无数的人间大义砸下来,我也没信心一定说得过他们,尤其还得让人家心甘情愿按照你的意思来,太难了,所以,干脆把这些事情全都撇开,率由旧章,总也出不了什么问题,等到北方战场势如破竹的消息传回离城,我携大胜之威再回离城的时候,我让他们怎么样,他们就得怎么样。”
  千雪想了想,然后点头,“也有道理,但一切的前提是,北方的那一连串战斗,你都得赢。”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都赢,也不知道战略上是会占据了主动权,还是反倒深陷泥潭,这些都要看各方后续的反应,就像下棋一样,有来有往才有结果,但我很好奇,也很期待,”洛川眼神炯炯,他抬起手来,握拳,又松开,如此反复,“几个月前,我还是天下人眼中最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如今,我能叫全天下人都注视着我,那么几个月以后呢?”
  千雪摇了摇头没有回应他的这句话,而是转身看向后宫的方向,“如果明天要走,你今晚就要去后宫见见他了吧。”
  洛川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看到府宫大门打开,老车夫罗江率领一众联军将领大步而来。
  罗江等人走到台阶前,齐刷刷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属下拜见太守大人!”
  “都起来吧,”洛川一边说着,一边就走下台阶来到众人身前,“怎么样,城内局势如何?”
  罗江道,“今日一役只在南北两座城门附近遭遇部分叛军拼死抵抗,结果毫无悬念,除了少数投降者被集中收押至军营地外,其余叛军没有活口,叛将陆银宝也不知何时死在府邸,没有全尸,东西两处城门军营在两名离城守备军都尉的带领下投降,如今也在这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让沈均将队伍后面两个被绳索绑的严严实实的男人押到洛川面前跪下。
  “太守大人饶命,属下两人被那叛将陆银宝所骗,直到太守大人率领离郡轻骑过城而去这才得知遭了算计,于是便在今日果断返出离城守备军率众投降,太守大人明鉴,属下两人出身军伍世家世代忠于太守忠于离郡,可从未出过叛逆啊......”两人中年纪大些的一个声泪俱下。
  “起来吧,”洛川抬了抬手,而后亲自去到两人身后帮他们解开绳子,又把两人感动的跪了下去,“父亲走得突然,哪里有那么多蓄谋已久的叛逆,我自然是相信你们的忠诚否则何至于此,但......不管你们出于何种原因都是犯了这天底下最大的忌讳,我不动你们的家人,也不要你们俩的性命,配合罗裨将做好后续的队伍整编,就算你们俩将功补过。”
  两人闻言哪里还有二话,只是不住的磕头。
  洛川这才去看罗江身后四人,正是此次联军中由各方战场派来的年轻人杰,一个个挺拔如山,“此次平叛,诸位皆有大功,军务处的封赏很快就会发到你们手上,离城这边等到罗裨将那边完成军队整编各部就要迅速返回原驻地,下次再见面就要在你们最熟悉的战场上了,”他看向北方,只觉得心中渐生豪气,“我想看看你们四个,以及北面的那几个人里,谁人能是我的冠军侯!”
  一众年轻将领齐齐行礼,口呼“属下定不负太守大人期望!”
  洛川又自勉励了几句之后,一众年轻将领才各自退去,等到这里只剩下他和罗江、千雪以及年轻女道的时候,他才叹息一声道,“还是要去见见他的。”
  罗江点头道,“后宫已然在控制之中,暗部的人也都到了,除了个别见机不妙提前逃出去的老鼠,其它该清理的不确定的......都已经清理干净了。”
  洛川起身唤来高士贤带路,与罗江等人在一众血骑护卫下往后宫走去。
  太守府宫的后宫占地极大,各种院落似乎环环相扣般紧密相连,反正第一次行走其中的洛川会有种进入迷宫的感觉,但如今的后宫至少有半数的庭院之中已没有亮光,那些曾经在这里上演的勾心斗角亦或者其它的什么东西,都似乎随着这一场变故一起沉入了历史。
  高士贤最终带着众人停在一座由近百名护卫和侍者严密看守的巨大院落门口,洛川嘱咐了几声,包括高士贤和一众血骑在内的所有人便停留在院落之外,只有洛川和罗江以及千雪和年轻女道四人进入其中。
  院落之中很黑,只有居中一座大厅里有微弱的灯火之光透出门外,门开着,仿佛在等待夜归的家人,丝毫不为寒气入侵而担忧。
  洛川走入那大厅之中,只见一个嘴唇干裂双目无神的少年孤零零坐在正对大门的椅子上,看都不看进来的几人,只是发呆,意态消沉。
  洛川没有走近他,就站在大厅中央,沉默的看了他好久好久。
  直到那少年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笑,洛川才缓缓开口,“父亲给我的信里求我,让我给你一世平静富贵。”
  那少年嗤笑一声喃喃道,“他大概真把平静富贵当做一种恩赐了吧,当初你回来离城,他不也是这样允诺于你的?还叫我来照顾你,如今想来......”他冷笑出声,没有继续言语。
  洛川面无表情继续道,“这是他给我的长信之中,唯一的,请求,所以我答应了,”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但前提是,至少眼下的这几年,你要听从我的安排。”
  那少年低下头去看地板,笑容极淡,“父亲没了,母亲......也没了,如今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这一个兄长,门口的护卫头领都说,你要能不杀我我就应该感恩戴德了,何况只是听从你的安排?听,我得听啊,哪怕你现在让我像条狗一样跪在地上给你磕头......我也得听!!”
  洛川紧握双拳,却仍旧让自己的声音看起来一如先前,他说了一个“好”字,转身走出两步又停下,“你今年十六岁,你的父母没了,你很难过我能理解,可我,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已经没了,你能理解吗?你恨如今的一切,可如今的一切是我造成的吗?你可以恨,但想明白你该恨谁,该恨什么,至少,你也应该恨得像个洛家的男人!”
  他大步而去,只留下一句话,“等离城的事情处理完江伯会带你去甘原,你有句话说得没错,我是你的兄长,你就得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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