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九章 那一剑的温柔

  平秋候!
  李三思深吸了一口气,“那老不死的也在这里!”
  洞庭湖之案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罗修贤自杀后一切都仿佛已经尘埃落定,他也几乎快忘记,自己与平秋候之间其实还有着间接“杀子”的生死仇怨。
  他曾经有想过,此后平秋候可能会在朝堂之上对自己百般刁难,处处给自己穿小鞋,却从未想过,这老不死的竟真敢在大魏朝境内暗杀自己!
  且不说罗修贤是自杀身亡,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
  就算他真的死在自己手中,只要朝廷没有降罪,说明一切都合理合法合规矩,平秋候若是敢私下里报复,便是与朝廷律法作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不把当今神皇陛下放在眼里。
  况且自己还有囚凤玉傍身,他要是还敢动自己,那可真就胆大包天了!
  真以为仗着自己是神皇表亲,便可以为所欲为了不成?
  而且平秋候竟然还招揽了一位南晋国的七楼术士做幕后保镖,简直离谱!
  如今边境战势正酣,南晋国和大魏朝几乎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这个节骨眼上他将一位如此强大的南晋国术士安插在自己身边,等若在大魏朝的地盘上放上了一颗敌国的棋子。
  此事若是被揭露,就算他是位高权重的平秋候,只怕也要被判一个叛国之罪。
  不过就此间局势来看,平秋候是没打算放自己出去了。
  南晋国的术士之所以敢在自己面前现身,必然也是报着必杀的念头。
  只要自己死了,自然也就没人会去告密。
  想到这里,李三思心情顿时有些沉重……情况不妙啊!
  正如黑衣少年所言,自己虽然能看破他的幻境,却无法将其攻破。
  在对方的领域中,自己要同时面对黑衣少年和宋缺这两位不同体系的七楼强者,本就无比困难。
  况且暗影中还不知是否有其他杀手在伺机而动。
  哪怕自己有三道剑气护体,只怕也无法做到全身而退。
  毕竟剑圣赠予的三道剑气单挑虽几乎无敌,但这玩意儿用一剑少一剑,可架不住他们人多啊。
  穿越至今,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孤立无援。
  好在内心忐忑之余,金色牢笼深处的罗睺忽然打了一个昏沉的哈欠,像是刚刚睡醒一样。
  沉默了有些日子的罗睺依然没说话,但渐渐趋向平稳的呼吸声却让李三思莫名心安。
  这位来自八千年前的魔道祖师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关键时候还是挺靠谱的,能够给人足够多的安全感。
  它只要不整天想着怎么完全控制自己这具身体,李三思还是很乐意放它出来装装逼的。
  心念至此,李三思满身不安渐渐隐没。
  他朝着绿娥那边看了一眼,见她此时也正在望着自己。
  眸间有水光涌动,雪白微红的脸上夹带着难言的复杂情绪。
  想来她正在为听从了平秋候的话,将自己带入顶阁,从而身陷险境而追悔莫及在。
  对此李三思虽心有芥蒂,却无法怪罪她。
  都知道平秋候的脾气是相当的大,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立威,绿娥若是不听话,必然将遭受难以忍受的折磨,然后在痛苦和不堪中死去。
  被迫的选择往往都能获得原谅。
  只是李三思现在没心情前去宽慰她。
  因为在她身后,蟒袍裹身的平秋候已经冷着脸走了出来。
  李三思知道,自己从绿娥闺房中感知的那道身影就是平秋候!
  他双手覆后,眼神极沉,身前身后皆有百丈的威风,望向李三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但浑身的杀意却随着距离的渐近而愈发清晰。
  路过绿娥身边时,平秋候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了一句话,“你该庆幸他没有逃掉,要不然,本王保证今夜过后,秦淮河的这座花船上,就只剩下九位花魁。”
  淡漠的语气中带着一贯的上位者气息,落入绿娥耳中顿觉遍体生寒。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无声落泪。
  不知是畏惧平秋候的威严,还是担心李三思如今的处境。
  再有片刻,平秋候继续向前,行至黑衣少年身边时,对方恭敬退下让开了一个身位,然后问道,“侯爷,是让他神魂尽灭,永世不得超生,还是毁去他的肉身,送他的魂魄到地下受尽百鬼撕咬之苦?”
  平秋候说道,“别那么残忍,他还年轻,如今在大魏朝风头极盛,正是大放异彩的时候,这个时候杀了他,岂不是毁了他的前程?”
  此话一落,李三思顿觉意外,“这老不死的又在搞什么飞机?没那么好心要放自己一马吧?”
  黑衣少年问道,“那侯爷的意思是?”
  “府内后院还有三头春狩回来的大白熊,体格强壮,最是凶猛,每日精力无限,吃的也是极多。往日里都只喂它些牲畜裹腹就够了,近日却像是怎么也喂不饱,而且似乎有些挑食了,本侯爷甚是无奈。”
  平秋候面无表情说道,“后来听养熊的张二说,熊喜吃人,若是喂它吃些人肉,想必每日的精力必将愈发旺盛,长势也将十分凶猛……
  “所以本王决定给他个机会,带他回府,关在后院每日从他身上割八十斤肉,割完后,等肉长回来再继续割,如此反复,直到那三头大白熊吃到厌恶,想要重新换份点心为止……那时他若是还能活着,那便放了他,顺便送他一头白熊以作表彰,犒劳他献肉之功!”
  此话一落,本已抬起头的绿娥再次垂眸,顷刻间泪如雨下。
  竟有了要作呕的冲动。
  宋缺冷笑不止,体内强横的武道之力澎湃不休,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冲上去替那三头大白熊割上第一口肉了。
  黑衣少年则愣了一瞬,片刻后,他说道,“还是侯爷想的周到……对他而言,这样的结局确实过于善良了。”
  善良你吗啊善良!…李三思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开口,“看样子今晚你们是吃定我了。”
  “不然呢?”
  平秋候皮笑肉不笑,“难道还有谁能救你出去不成?崇明的七楼幻境可挡八楼高手,就算是秦逍遥来了也没用。”
  “崇明?”
  李三思似乎并无半点危机感,反而饶有兴致的看了黑衣少年一眼,“百家姓里有姓崇的吗?”
  “你的关注点还真是奇特。”
  平秋候说道,“都说你是大魏朝百年难得一见的探案天才,思维方式确实不一样……难怪整个执笔人衙门都对你寄予厚望,就连皇城六部也曾多次向你示好?呵呵,前途无量啊,可惜,马上就要被本侯爷送去喂熊了。”
  言辞间满是嘲讽之意,杀气亦是毫不遮掩。
  李三思向后一步,不以为意。
  他突然整理好满身衣衫,昂首之时目光变得无比虔诚,随后双手伸向脑后,不慌不忙取下了那块象征着皇权和地位,无论犯了什么罪,都可以免去一死的囚凤玉。
  “就算你是平秋候,见到囚凤玉也该下跪才对吧?”
  李三思将手中玉牌高高举起,眼神忽然锐利起来,他在平秋候和宋缺身上来回扫视了许久,所见只有冷笑和轻蔑,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手中的囚凤玉放在眼里。
  准确的说,是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李三思叹了口气,突然厉声喝道,“无视皇权!私通南晋国七楼术士崇明!蔑君叛国!平秋候,单是这两点,便足以治你的死罪!”
  “不愧是大魏执笔人,果然够胆量,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这里耍威风。”
  平秋候冷笑了声,“可若是秦逍遥站在这里说出这些话,本候爷尚有三分忌惮,你一个小小的不入流铜牌,够资格来吓唬本侯爷?”
  说着他便往前走了一步,神情倨傲。
  片刻后,他忽然很失身份的先对着李三思手中的囚凤玉吐了口口水,然后回身拍了拍崇明的肩膀,“本侯爷就是无视皇权,你能怎样?本侯爷就是与南晋国私通?你又能如何?”
  “实话告诉你,贤儿死后,昏君不表态,六部无作为,导致贤儿至今死不瞑目,无人替他做主报仇。从那时起,本侯爷便已经对这个大魏朝彻底失望了……本侯爷现在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希望南晋国和妖族能够早一天于边境斩杀李密,然后整齐联军,挥师大魏!本侯爷要让整个大魏朝,去给贤儿陪葬!”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狰狞,语气也有些癫狂,“知道我为什么不立马杀了你吗?因为我要让你亲眼看到那一天的到来,我要在南晋国和妖族联军攻破大魏皇城的那一刻,打开人鬼两界的通道,将你送入地狱,以祭奠贤儿惨死的亡魂!等你去了地下,相信贤儿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
  他的语速极快,眼神很是疯狂,看的出来罗修贤的死对他刺激很大。
  听到这些大逆不道之言的绿娥已经止不住颤抖起来。
  她知道平秋候敢毫不避讳的当众说出这些话,说明他已经没打算让自己和李公子活着离开。
  莫非今夜,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悄悄抬头环顾四周,心彻底凉了。
  这哪里还是顶阁?
  所见之景阴森恐怖,遍地都是枯骨和碎尸,远望而去,顶空广阔,暗色缭绕,一轮血月正缓缓升起,凄冷的光晕笼罩了整片天地。
  她知道自己如今正身处那位南晋国术士崇明的幻境中,周围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一眼而过,恐怖的氛围却太过于真实,以至于识海中的惧意变得愈发深刻。
  有崇明布置的幻境在,想必外面的人一定也看不到这里正在发生的事儿。
  自然也就无法来救自己。
  绿娥绝望了。
  她忽然朝着李三思那边望去,欲言又止,神情间夹带着极悔的歉意……若非自己受到平秋候的胁迫将李公子带上来,他又怎会身陷险境?
  想到这里,绿娥眉眼低沉,落寞的眼神我见犹怜。
  只是已经没人去在乎和欣赏了。
  李三思听到平秋候癫狂到,说要打开人鬼两界通道时,心里不自主的咯噔了一下,心想百鬼入大魏的事情该不会都是他在幕后操纵的吧?
  但转而一想又不对。
  他都说了要等南晋国和妖族杀到大魏皇城中来时才会那么做,想必那个时候已然国破家亡,妻离子散,他也没什么盼头了,索性与鬼同舞,把这个世界彻底搅乱才好。
  至于现在,国运当头,他应该还没这个胆量这么做。
  沉寂过后,李三思收起了囚凤玉,他知道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一个对大魏朝都失去信心和信仰的人,是不可能再受到皇权和制度的半点威胁和制约了。
  从目前局势来看,自己的处境愈发不妙。
  他在一瞬间思考了无数种应对方法,最后还是决定逃跑。
  至于怎么逃,说起来很简单,只要先后躲开平秋候和宋缺的攻势,再强行打开崇明的七楼幻境,如此便能奔向二楼。
  只要去到二楼,众多耳目之下,南晋国术士崇明自然不敢再露面。
  平秋候和宋缺必然也将投鼠忌器,不敢再动手。
  如此便算是捡回一条小命了。
  日后再来对平秋候的造反言论以及叛国之事进行调查取证,争取早日将其扳倒。
  这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做起来却太难,比搞定洛溪亭还要难。
  先不说能不能躲开平秋候和宋缺了,便是崇明那一关都不一定能过得了。
  自己的神念虽强到无解,但毕竟自身只有二楼修为,想要强行攻破幻境,几乎不可能。
  更何况,还有平秋候和……
  思索之中,耳畔忽然传来绿娥撕心裂肺般的呼喊,“公子小心!”
  李三思心神一紧,随即感觉有一股极沉极冷的杀伐之意铺面而来。
  抬头一看,宋缺不知何时已然起身,挥起一掌朝着自己当头落下。
  那激昂的掌意,可怕的武道之力,以及毫不遮掩,几乎凝结成实质的杀气,都让他几乎窒息。
  一股死亡气息瞬间将李三思笼罩。
  他没想到宋缺这老小子竟然如此不讲武德,面对自己这么一个二楼小菜鸟还搞偷袭。
  他瞬间沉淀思维,浑身绷紧,体内神念凝聚到了此生最高点,迅速寻求着应对方法。
  那一刻,金色牢笼中的魔道祖师缓缓睁开了眼。
  看它那高贵而又孤傲的姿态,以及身上散发出的愈发强盛的气息,显然沉默闭关的这些日子,它的实力又恢复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应付此间局面。
  从金色牢笼中传来的心声来看,罗睺它已经做好了接管这具身体的准备,并且隐有催促的意思。
  看得出来它很有信心,也很是急迫的想要拥有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但李三思却无视了它。
  相对于平秋候招揽了南晋国一位七楼术士这件事,自己的体内养着一位来自八千年前的魔道祖师,要更加的危险和可怕。
  前者关系到一国之安危。
  后者却能威胁到整个人间。
  不必多说,高下立判。
  所以他暂时不能冒这个风险放罗睺出来。
  虽然这个决定刚刚在思维中升起,便被罗睺感应到,对方的不悦和恼怒迅速传遍了整座思维宫殿。
  但李三思再次选择了无视。
  也没空对它进行安抚和解释。
  宋缺攻势已至,时不我待,他决定使出一剑。
  可就在体内剑气蠢蠢欲动之时,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是绿娥!
  她的眼神不再柔弱和无助,身上的娇柔之气也被一抹如水般的剑意完全取代。
  身上散露出的强大剑息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震惊。
  李三思猛然挺身,内心狂呼,“卧槽!秦淮河真尼玛卧虎藏龙,个个都不是善类!先前晴儿姑娘是一位术士,这下子绿娥又成了一位剑修,看剑气竟然已经登上了五楼!这座花船上还有个正常人吗?”
  五楼剑修,已经是相当了不得了。
  要知道逼王也才刚刚登上六楼没多久。
  宋缺更是意外。
  除了意外于绿娥隐藏至今的剑道修为外,更意外的,还是她竟然会挡在那枚该死的小铜牌身前。
  他知道这位花魁娘子与自家侯爷一向交好,一时间也不敢下死手,七楼掌意临身之际,他攻势稍缓,回头看了自家侯爷一眼,得到的却只有一个字的回应,“杀!”
  宋缺闻言再不犹豫,掌势再起,却不想身前一道剑气瞬息而至,竟是绿娥当先出剑。
  她手中无剑,可掌心之间却像是持握着一道无形的锋利剑气,自暗影中而来,眨眼间便已穿越彼此之间的短暂距离,落入宋缺掌势之间。
  五楼对七楼,原本毫无胜算。
  可修行剑道者向来有越境杀人的美誉,战力也不可按寻常方式估算,再加上绿娥剑占先机,体内五楼之力近乎倾巢而出,势必要全力挡下宋缺一瞬。
  所以哪怕二人之间有着两境的巨大差距,这凝聚了一位五楼巅峰剑修全部修为的至强一剑,还是强行将宋缺的必杀掌势撕裂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缺口。
  至此绿娥油尽灯枯,苍白着脸色颓然落地。
  却没有后退,而是依然挡在李三思身前。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半点柔弱姿态,刚强的像是剑圣传人洛溪亭的复刻版。
  “公子,找机会走。”
  绿娥背对着李三思,缓声开口,语气竟是出奇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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