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没有资格
家宴结束时，夜色正清明，一弯上弦月挂在天边，形如镰刀，冷眼如冰，寒光霍霍。庄园里低矮的灌木丛生，枝叶花蔓相互掩映，温凉的月色下，在渐次焜黄的草坪上洒下黯淡的投影，在这秋高气爽凉风习习的夜晚里，无端地生出几分萧瑟。
花园小径两侧的桂花开得正好，晚风拂过时，一阵馥郁的芬芳在空气中扩散，淡雅的香气，低调而内敛，却又浓郁得令人无法忽略。
颜家庄园的景致其实非常优美，曲径通幽，廊腰缦回，倘佯其中，能找出几分江南园林的婉约韵味。后花园甚至还有个引入活水的人工湖，每到莲花开落的季节，莲叶田田，千荷万荷层层叠叠，莲叶之上有开败了的枯荷，有亭亭玉立的新荷，有含苞待放的花蕾，还有傲然挺立的莲蓬，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红砖黛瓦的高墙里，另有一番独特的壮美。
但这样美丽的地方，终究不是颜君向往的归宿。家宴结束后，她毫无留恋地开着敞蓬跑车离开，出了大门，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凄厉的轰鸣，山风撩动着她的发丝在狂舞，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速度上升到极致之时，她觉得积了一天的闷气总算消散了不少。
上了高速后，她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后面的车似乎一直紧咬着她不放，绝对是刻意为之。她冷冷地瞥了眼后视镜，根本不必思考，便已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方向盘在她手下灵活地转了又转，火红色的跑车像条游进了大海的鱼，在车水马龙中灵活地穿梭，流畅而优雅。
在马路上绕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才终于甩掉了后面穷追不舍的车。她缓缓地吐了口气，把车速降下来，不紧不慢地往回驶。刺激这种东西，偶尔一为之是可以的，若是无休无止她便不喜欢了，她还是比较钟情于利落中不失平稳的速度。
她刚回到小区外的十字路，突然斜里插出一辆车，生生地横在她的正前方，完全堵死了她的路。
黑色的车身，与夜色完美地融为一体。驾驶座的车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下来，逆着光向颜君走来，脸色阴鸷，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里酝酿着的怒意喷薄而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坐在驾驶座上的颜君。
她环抱着双臂，嘴角微翘，却是勾着一抹讥诮，眼里含着一丝薄怒，又带着几分不耐烦，挑衅地回视着他，毫不退让。
“颜君你给我下来！”他咬牙切齿道，脸色阴沉得吓人。
可惜，她一点都不怕他。
“有话快说，我喜欢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她眼里的嘲讽灼痛着他的眼眸，他艰难地克制住了将她的眼珠抠下来的冲动，却没有克制住愈演愈烈的怒气，弯下身子打开车门，粗鲁地把她整个人往外拽，她踉跄着被拽到地上，几乎没有站稳，如果不是他灼热的手掌紧紧箍往她的手臂的话。
她一点都不感激他，高跟鞋的鞋跟对准他的小腿，毫不犹豫地一脚踹下去，他一个不防被她得了手，腓肠肌痛得一抽一抽的，仿佛连骨头都能感受到那种锐痛的余震。
他皱着眉头低咒一声，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狠！”
她嫌弃地甩开他的手，“有什么赶紧说！”
他怒极反笑，道：“说什么？说你怎么个绝情法？”
颜君的耐心告罄，也发起飙来，不胜其烦道：“杜希臣，好端端你发什么疯？”
“好端端？”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整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要我怎么好得了？”
她审视他片刻，突然咧嘴笑了起来，笑得不怀好意，清冷的眼眸里似有流光在闪烁，原本刻板的脸就这样鲜活起来，在这暗沉的夜色掩盖下半隐半露，带着一股魅惑人心的力量，只那脸上明显的不屑实在碍眼。她说：“你该不会是想跟我来个旧情复炽什么的吧？可惜了，我对别人用过的男人，尤其是颜思雅用过的，没、兴、趣。”
说罢便越过他欲跳上车，准备离去。他脚长，跨出两步便迈到了她身边，不由分说地从她身后拽住她的手臂，把她整个人扳过来，正对着他，然后反手将她压在车身上，上半身便凑了过去。她下意识地抬起膝盖，他对此早有预料，右脚一抵，她的双腿便被死死制住，她挣了两下，动弹不得。
“放开我。”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她冷声道。
“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才会让你错以为我是没有脾气的？”他伏在她耳边沉着嗓子说道，湿润而热烈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上，她感到一阵厌恶。
“脾气？杜希臣，你早就没有资格对我发脾气了。”
“资格？”他嗤笑着挑起她的下巴，“少拿这一套对付我，你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女，谁都没有资格管你是不是？”
她回以他同样的嗤笑，讥讽道：“总之你杜希臣是没有的。”是他，选择的放弃了她。
他渐渐冷静下来，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她良久，没有人说话，夜，万籁俱寂，只有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
半晌，他幽幽道：“颜君，你都不会问一句我为什么，就毫无转圜地判我死刑？你宁肯相信旁人的挑拨离间，也不肯问一问我？”
“事实不是一目了然吗，你一开始不听从你母亲的劝告选择了我，后来发现我这支股票上升空间小，风险高，回报周期长，然后又刚好发掘了颜思雅那支潜力股，虽然现价不高，胜在上升势头好，换作是我我也会选她，你没有错。”
他神色一紧，瞳孔猛地收缩，恶狠狠道：“你什么意思？”
“你心知肚明。”他的眼神像飞刀一样射过来，她没有理会，刻意提着嗓子道，“‘颜思思太小，颜君最得老爷子看重，颜思雅最得颜柏宏宠爱，不过颜君性格孤傲不好驾驭，我怕你在她身上吃亏，相比之下颜思雅好拿捏，选她，事半功倍’。这番话你应当还有印象才对，当初你们母子俩对我评头论足的时候一定想不到，我就在你们身后的露台上吧？”
“你……”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刚刚压下的怒气又蹿了上来，眼里燃烧着一团火焰，“原来你从头到尾都知道，你一直就在跟我逢场作戏是不是？好不好玩？”
他的手捏得她的下颌生疼，她却怜悯地看着他。
“总之，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不是吗，你和你的家族想要的不过是颜家的女儿，至于对象是谁并不重要，不是我，会是颜思雅，或者颜思思也行，毕竟现在她长大了，而且以她肤浅的道行，只怕不费吹灰之力你便可轻松拿下了，恭喜啊。”
他一把推开她，怒不可遏：“真该剖开你的心看看它到底长成什么样！”
“抱歉，有生之年我不会成全你。”她揉揉被他扯得生痛的手臂，心想他大概是真被逼急了，以前没见过他失控到这种程度。不过她觉得好笑，他到底有什么好失控的？毕竟他们分手都三年了，三年的时间，对两个曾经因利益结合而又已经分道扬镳的人来说多么漫长啊，该淡忘的不该淡忘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也许他是秋后算账来了？他们分手分得马虎，甚至都不曾当面对峙过，他心有不甘？她不知道，是不是每对情侣分手时都要清算一次过往。
“颜君，我只问你一句，你回不回头？”
他眼里一闪而逝的狠绝让她有瞬间的错愕，难道他想为她悔婚不成？不是她低看了自己，实在是人心难测，她不相信他有这个魄力，不相信他会为了她而放弃唾手可得的利益，而是比较相信他会为了“大局”舍弃她。
所以，她的眼里甚至都没有起一丝的波澜，只是平静地答到：“对不起，我的路在前头。”她的路在前头，她没想过回首。
话已到此，再纠缠下去就没意思了，她转身就要走，没想到他再次拉住她纤细的手腕，恨恨道：“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
为什么不早回来，在他还有后路可走的时候？为什么不迟点回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为什么要在这个当口回来，扰乱他的思绪？
她觉得好笑，明明是他辜负了她，到头来却责怪她的不挽留，责怪她的不挽回。如果他对她果真情深，他又怎会与颜思雅走到这一步？世事难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自己的选择，可以责怪谁？
“杜希臣，不要让我看不起你，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是愿意也得这么做，不愿意也得这么做，否则不只颜家不会放过你，杜家也不会放过你。好了，现在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她挣了挣，手上的力度一松，她没有任何犹疑地离开。
车驶出不远，她从后视镜中看到他对着车身狠狠踹了一脚。他高大的背影渐渐在她的后视镜中浓缩成一点，远远回望，俊朗的身影有几分落拓，有几分落寞。
不过，他的寂寞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