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死不相往来
颜其慎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颜君知道自己已然没有反抗的余地，她还是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如今的颜氏大约呈三足鼎立的局势，颜柏宏与颜柏深各自成一派，颜其慎两不相帮，不过显然颜柏深更占优势。除此之外，颜其慎带在身边重点栽培的赵维平渐成气候，亦是不容小觑的一股势力。
说起这个赵维平也是个人物，他乃颜其慎的“二夫人”赵绡榕所出。赵家也算名门望族，很多人不明白出身高门大户的赵小姐缘何这般想不开跟了颜其慎有名无份地做小的，不过赵家比阮家就好比胳膊拧大腿，颜其慎敬重阮铃娘家的势力，因此赵维平只得寄养在赵家，不过这并不影响颜其慎对他的喜爱及器重。
这样一来，老爷子的心思颜君就不好揣测了。他应该也明白，她是绝对不会跟颜柏宏站在同一阵线的，但纵使如此，她也断没有帮着颜柏深对抗自己亲生父亲的道理，所以她的处境实际上非常微妙。
老爷子要么是打算把她推到赵维平身边去，成就赵维平，毕竟赵维平的身份虽说“名不正”，却“言得顺”，无论如何他身上流淌着的是颜家的血液，姓氏这种事情，若他一朝制得主动权，一切还不是他说了算。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打算把赵维平推到她身边，为她所用。这个可能性很小，因为她再有能耐还是个女人，她不相信老爷子慷慨如斯，豪迈如斯，胆敢把两代人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江山交到她手上。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局面，都不是她所愿意见到到。枉费心思为他人作嫁衣，她不愿意，而她的嫁衣亦不需要别人为她裁剪。
她还有一个选择，就是等，先顺了老爷子的安排，等他百年之后，她便可功成身退。然而，青春多么可贵，等待多么漫长，她等不起，亦不愿意等，不愿意把时间耗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就此逆来顺受，她不甘心，但又要如何做，才能彻底摆脱出身加诸她的枷锁？
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像一锅沸腾的糨糊，以致于在狭窄的安全通道与连子铭迎面相逢时，她在迟钝好几秒后才勉强反应过来。
倒不是电梯故障，而是供电设备出了问题，二十几层楼的高度，她只好一步一个脚印往上爬，没想到这样也能遇上平日里难得一见连子铭，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只这相逢不怎么愉快，一来，估计他不大想见到她，二来，她还记恨着那天他没去参加她的作品发布会呢。她用一种颇为幽怨的眼神望着他，要说换个对象，这种眼神她是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的，不知怎的，对上他，她总觉得心里那点委屈被放大了，自己像个被敷衍了的小孩，而他就是那个出尔反尔的大人。
委屈来不及申诉，她先看到了他额角处碎发掩映下一道暗红色的结了痂的伤疤，长约两厘米，似为钝器所伤，伤口不深，如果她没看错，应该只是严重了一点点的皮外伤。
“你受伤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额角的伤疤。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永远摆出一副置身事外模样的人竟也会有与人争执的时刻，离奇的是还受了伤，实在不可思议。
她在下，他在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里却一片空洞，根本没有把她看进去，半晌方道：“追究起来，还是你们颜家的责任。”
下意识地，她立刻想起了颜柏深下颌角那块淡淡的淤青，而且，他和连子铭似有几分相像，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言语不和，所以打了一架？
“你和颜柏深什么关系？”
他嗤笑一声，缓缓吐出两个字，“仇人。”然后踩着阶梯往下走，楼道狭窄，堪堪与她擦着肩膀而过。
与她站在同一水平线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冷冷道：“我讨厌颜家的每一个人，包括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她觉得很受伤，就连当初亲眼目睹杜希臣与颜思雅亲密拥吻的那一刻，她都不觉得如此受伤，就像薄如羽翼的刀片在心脏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细长的切痕肉眼甚至无法分辨，但撕裂的疼痛是那般清晰可寻。
“姑父，姑姑也姓颜。”她知道自己很幼稚，依然赌气般回头冲他反驳了一句。气话冲口而出，心里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因为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地走掉了。
凭着一股意气，她犹豫了一秒，鬼使神差地尾随他的脚步折身往楼下走，重新回到停车场，一路追着他来到一家高级酒吧前，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去。
这些酒吧一般采取会员制，很好的保护了客人的**，但会费高昂，因此能出入此地的人非富即贵。颜君几乎从不到这些地方，这不代表她进不去，因为她姓颜。
里面并不喧闹，浪漫的烛光，温馨的氛围，客人们或慵懒地品尝美酒美食，或三三两两喁喁私语，倒是个清静优雅的地方。
她毫不客气地往连子铭对面一坐，移开挡在他面前的酒瓶，不依不饶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得罪了你？”
他这回总算认真地看她了，他不理解她的执著，无奈道：“颜君，你我之间唯一的纽带早就断了，你的执著又是为了什么？”
她晶亮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瓦解，“嗳，为了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其实她潜意识里一直很怀念颜珈湄给过她的温暖吧。诚如他所说，颜珈湄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纽带，除了他，没有人能让她真切地感受到，那个有着一颗琉璃般少女心的女子是真实存在过的。
姿态娴熟地一杯伏特加下肚，他眉头都不皱一下，放下酒杯，半诚恳半感慨道：“过去的前半生，失去什么，得到什么，我都已经看开。颜君，我的愿望就是，安安静静度过余生，与颜家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昏黄的灯光夹杂着摇曳的烛火，明灭不定，她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一种名为悲哀的情绪突如其来，如潮水般沾湿她平静的心境。
“为什么？当年，你和姑姑之间发生过什么？又或者是，你和老爷子之间发生过什么？”
他讶异地打量她一眼，他知道她聪明，不想竟然敏锐至此，一语中矢，直击要害。他没有回答她，只是颇郑重地说：“相信我，与你无关，不要好奇，不要问，不要听，不要多管闲事。”
“好吧。”她妥协，“不好奇，不问，不听，不管。”自己说完，却又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极尽讽刺。
“你真是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她说得平静，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没有说话，满上一杯酒，眼睛注视着她，将酒递到她面前，不轻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杯子里的液面微微晃荡着。他又举起自己面前那一杯，碰了碰她面前的杯子，仰头干了下去。
喝下这一杯，从此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她慢吞吞地蠕动到酒吧门口，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来，深秋的雨，夹杂着层层凉意，冷透心扉。寒冷的风一吹，她顿时清醒了不少，但整个人仍然是虚浮的。她知道，她是撑不住了，在意识完全沦丧之前，好歹记得给林思遥打了个电话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