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卢六郎身上伤得不轻,胸腹之处还有一处刀伤,因而窝在这衣柜中,倒一时动弹不得了。
那女子本要取他性命,然而卢六郎的一席话倒叫她中途改了主意,再加上贺令姜此时来闹,她也只好先将人藏起,事后再细细打算。
于是乎,身受重伤的卢六郎便被她塞到了衣柜底部。
他并未昏迷过去,只是自己好不容易说服了这赌坊老板,叫她留了自己一条性命,自然不会跳出来,另生事端。
但方才赌坊老板势要取自己的性命的举动,便叫他知晓,那女子被自己说服留他一命或许是真,然而到了关键时刻,他却还只是一枚能被神宫随时舍去的棋子。
他吃力地抬起头,瞧向贺令姜:“贺七娘子。”
他并未见过贺令姜,然而郢都之中,这般形貌又这般手段的,也没几个了。
贺令姜眉梢微挑:“还有力气讲话,看来倒不用担心你突然断了气。”
毕竟方才这卢六郎蜷在衣柜中,一动不动的模样着实有些吓人。
卢六郎苦笑一声:“见笑了。”
他眼下确实不大好动弹。
贺令姜瞧着窝在衣柜中的人,挥手示意,身后便有人上前将他从衣柜中轻轻架了出来。
这一瞧,他大半个腰身都浸上了血,动弹一下那血就往外冒,怨不得他窝在里面半天没有动静。
贺令姜指尖结印,于虚空中绘出一道泛着淡淡金光的凝血符,而后往前一推,印到他胸腹伤口处。
那符箓金光微闪,紧接着便没入伤口处不见了踪迹,原本流血不止的伤口,也渐渐凝住,不再动弹间就往下滴血。
“多谢贺七娘子了。”卢六郎一张苍白得不见血色的脸,浮出几分带着勉强的笑意。
贺令姜收回手,手下人立时上前,从屋中扯了干净的布条帮他将伤口裹了起来。
“不用谢。”她淡声道,“我倒是没想到,你来这处,竟是寻死来了。”
他先是莫名其妙地杀了书铺掌柜,而后又跑到这赌坊里,被人伤得半死,这种行径,当真是叫人迷惑。
卢六郎忍着伤口处的疼痛,额角的青筋随着疼意绷起,听闻贺令姜语中的嘲讽,他不禁有气无力地嗤笑一声。
“那赌坊老板初时是想杀我,不过后头又改了主意。若不是贺七娘子您突然到此,我怕是已就裹好了伤口,也无需白白流了那般多的血了……”
“合着这事还怪我了?”贺令姜惊奇。
“若不然呢?”卢六郎嘲讽道。
贺令姜“啧”了一声:“倒打一耙到你这种地步,我倒是少见。我虽不知赌坊老板为何杀你,又为何改了放过你,可左右不过是与利益相关吧?”
“你方才也瞧见了,说了不杀你的她,可是转瞬就提刀要砍你呢……”
“你这一条性命,也不过是在旁人权衡得失、转念之间罢了。”
卢六郎不由一默,垂下头惨然一笑:“贺七娘子说的没错……事到如今,我能不能活,有没有用,也不过是执棋人的一个念头罢了……”
至于那赌坊老板,亦是连个执棋人都算不得,自己方才的各种理由,也不过是劝得她暂且留了自己一命,至于后头会怎样,他不知晓,她亦说了不算……
贺令姜转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这伤口虽深,却没伤着要害,有我在这儿,你眼下倒不用担心立时没了性命。只是等进了刑部的大牢,就难说了……”
她瞧了瞧窗外,悠悠道:“趁着人去寻马车的空档,你倒不如与我说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六郎低声轻咳,牵动腰腹间的伤口,他不由皱了皱眉头,而后嗤笑道:“怎么回事?不就是卢氏私通北狄与神宫……”
“这满郢都的通缉令,贺七娘子想也瞧见了,我不过是早几分得了消息,得幸跑了出来。只没想到,兜兜转转又落入你们手中罢了……”
“你承认得倒是利索。”贺令姜挑眉,一双眼中满是探究,“既然如此,你如今仓皇而逃,该是想法子求助神宫之人才是,怎么反又杀了那书铺掌柜,还累得自己差些命丧这赌坊里?”
听闻此处,卢六郎眼中微凉:“那书铺掌柜想要杀人灭口却被我反杀罢了。”
若不是他通晓武艺且早有防备,说不准还真就命丧书铺掌柜之手,然后抛尸荒野河底,这世间便再无卢六郎的痕迹了。
“我卢氏一族为他们做了事,如今一朝事发,神宫那些人就想将我们弃之如履。这事,可没这么简单。”他嗤笑一声。
“因而我便寻到了这七星赌坊,贺七娘子也瞧见了,此处不简单。我与之谈判,想要为自己谋得一份生机,只不过这一切,最终还是没能如我所愿……”
贺令姜耸耸肩:“我说了,这你可怪不得我。他们杀你,或不杀你,不在你我,在其一念之间罢了。将性命托付给这等反复无常的贼道之手,卢家六郎啊……我该说你是太聪明了,还是过于单纯了些?”
卢六郎抿了抿唇角,撇出一抹冷意:“贺七娘子也说了,利益权衡罢了……至于后果如何,我卢氏既然选了替神宫做事,也容不得后悔了。”
“卢氏选了?”贺令姜站起身,缓缓地步到他面前,俯身平视着倚在椅上的卢六郎,一双眼睛冷静异常。
“卢六郎,替神宫做事,到底是卢氏的选择,还是你的?”
卢六郎心头不由一跳,而后强自扯了扯唇角:“贺七娘子不是已经看见了吗?事到如今,无论是我,还是卢氏,都脱不了身去。”
“我们呀,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又谈何是卢氏的选择,还是我的选择呢?”
贺令姜摇了摇头,眼中不为所动,清明得很。
“那可不一样。你们虽同在一条大船上,可若是大船无恙,却偏偏有人故意要弄沉这条船,拉下旁人一同陪葬,这便是另一种说法了。”
“卢六。”贺令姜眼中微深,紧紧盯着眼前人的双眸,“我可好奇得紧,要将卢氏拖入神宫这条深渊里的,到底是卢正监,还是一直打着他名头行事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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