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小埋

  要死!要死!!要死!!!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混蛋!你对一只老鼠也能下手?这也太混蛋了吧!
  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朝自己一点点摸过来,随着距离一寸寸缩短,土行小鼠的内心情绪剧烈波动。
  它狠狠瞪着黄豆大小的瞳孔,两眼溜圆儿,只是一动也不能动。
  任凭地行小鼠心中有多少言语,或是求饶痛哭,或是问候眼前僧人的全家,可如同自己一动也不动的身体般。
  眼下,它连一句脏话也骂不出来了。
  真是可笑……
  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地行小鼠绝望瞪大双眼,呆呆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若自己没有逃婚,若自己没有贪一口吃的,也不会是眼下这般处境。
  早知如此……
  那对黄豆大小的眼中水波盈盈,几乎要滚下泪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了那桩婚事,不说富贵无忧,少奋斗个三百年,但至少也不会死在这荒郊野岭。
  死在这小破山上,逢年过节,只怕连个上坟的都没有。
  也不知老爷我这副好皮子,会落在哪个挨千刀的王八蛋身上。
  在地行鼠已被吓得精神涣散,双目无神时。
  突然,身前短短几寸远,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忽得停住了。
  等等!
  能活?
  你必是个九世善人!老爷我果真命不该绝!
  地行小鼠楞了楞,它看着白衣僧人的面容,一时泪眼婆娑。
  “用手捉老鼠,好像有点别扭。”
  这是,它突然听见僧人轻轻嘟囔了一句。
  那只手径直缩了回去,旋即,一个足足有人头大小的元炁大手幻化而出。
  它通体由赤红的真炁构成,隐隐有瑰丽的龙纹浮现,暴虐凶桀的气息从真炁大手里喷薄而出,像是随时会炸开。
  地行小鼠还未回过神,便被真炁大手狠狠一把捏住,它两眼翻白,几乎要背过气去。
  “地行鼠啊……”
  白术赞叹一声,笑意满面。
  真炁大手里的小兽,竟是一种生而具足地行大神通的珍兽。
  地行术修行不易,但一旦习练有成,便可自由往返层层累土之中,身似轻烟,如若无物。
  此术非但能隐匿藏形,难以察觉,更兼遁极。
  北卫之中,便有一支劲旅,号称歧山甲卫。
  此军人人通习地遁,且身披地行兽所制成的法袍,一旦令其逃入土中,便是大海寻针。
  在天下尚未定鼎,前宋覆亡,乱世的君主们各自为政时。
  寿吾叶氏的歧山甲卫们,便在沙场中屡屡建立奇功。
  当时拥有名姓的大人物,都曾被歧山甲卫暗杀过。
  就连郑武王,也被歧山甲卫们三次逼进营帐所在百里内,只是炬龙卫警觉,才未让这群人得手。
  追溯到近前,上一任垂死病榻的神鸦宫老宫主,就是死于歧山甲卫之手。
  修行此术,可不避地煞重力,阴肺之炁,种种元磁幽光,是避敌的大好手段,虽遁上比不过剑修的剑遁,但在隐匿上,却胜过了剑遁不止一筹。
  白术心念一微,真炁大手便翻转过来。
  大手里,那个形同刺猬,长得憨头憨脑的东西正两眼翻白,眼神涣散。
  “随便出次门,都能遇上这般的珍兽,贫僧果真是个龙傲天。”
  白术再度赞叹一声,嘴角弧度愈上扬。
  地行兽,这种身而具足土遁大神通的珍兽本不多见,在今世,更是少之又少。
  歧山界卫里,是寿吾叶氏搜罗天下皮甲,用来制成法袍。
  可至今,歧山甲卫的人数,也不过五百余。
  这般异兽,本该在图谱或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才偶见踪迹。
  却不曾想,自己初来北卫,就侥幸捉住了一只。
  观它的皮毛大小和牙齿,这只地行兽也仅是初生不久,血脉修习尚未到家。
  也正是如此,它才会被自己尚未入门的言咒定住。
  这门由上三境圣人亲自授下,作为斩杀朱雀奖赏的大神通,果然非同凡俗!
  白术双手合十,他细细把地行兽周身看了遍,丝毫不漏,眼中的满意之色也越来越浓。
  地行兽虽然罕见,但他也不是没见过,眼下的这只,赫然便是纯血的真种。
  同样,在丰山寺里,也存着一只纯血真种的地行兽。
  据大师兄虚岩所说,那是自家师父无怀破境金刚后,南海国遣使送来的贺礼。
  无怀本以为是朋友茆星子所赠,谁知晓,茆星子也是受人所托。
  时至今日,丰山那只地行鼠的赠主,依旧是赤面僧人心头的一个大困惑。
  虽然丰山那只地行鼠怕生,常年隐在山峦下,不见影子。
  但自己用属性值开启眼窍时,目力剧增下,还是隐约看清了,浅土下那只地行鼠的身影。
  眼下,两只地行鼠身上的花纹,却是皆然一致。
  都是浅白色,隐约着的,犹如一个轮盘的形状。
  白术兴奋颠了颠它,左右晃晃,见地行鼠仍是毫无动静,于是默念了一声“解”字。
  “吃了它,不吃就死。”
  刺猬般的地行鼠刚瞪圆眼,迎面看见的,就是一张大大的笑脸。
  白衣的和尚手心微微摊开,在他手心处,是一个寂寂悬浮的古奥字符。
  阴煞、血火、尸雷……无尽暴虐的气息从古奥字符里透出来,带着森严的味道,在注视字符的同时,像是有一双遮蔽天穹的黄金大竖眼,正以字符为媒介,威严地凝视着自己。
  地行小鼠心头跳了跳,它缓缓咽下口唾沫,艰难把头扭去一旁。
  那不是人间的文字。
  它也听说过,人族修士驱使灵兽,常常会在它们的元神里种下禁制。
  而那禁制,或是种种天地道文,或是心神灵感。
  禁制一旦催动,灵兽的生死便不能自主,只得做牛做马。
  在心头愤愤的同时,地行小鼠又难免生出些好奇。
  和尚手中的文字,并不属于道文的哪一种,自己在典籍里,似乎从未看见过。
  这到底……
  “吃不吃?不吃我就打死你了!”
  在地行小鼠陷入思考时,耳畔,传来白术不耐烦的叫喊声。
  它又缓缓偏过脑袋,沉默注视白术的双眼,不卑不亢,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意味。
  “给点水喝。”它沉声开口:“这么大,老爷我吞不下。”
  “毛都没长齐,还老爷?”
  白术鄙夷地瞥了它一眼,冷笑一声,迅疾卡住了地行鼠的脖子。
  在它还未反应过来时,顺手一塞,就把掌心的字符打进了地行鼠元神。
  “你当自己在吃馒头呢,还用水?”
  看着一脸凄怨的地行鼠,白术耸耸肩。
  “这啥啊?”
  无奈之下,只得接受现实的地行鼠回过神,它指了指自己脑袋,好奇开口。
  “修罗印、修罗禁制、修罗那啥……反正前面带修罗,随便你怎么叫。”
  白术挥挥手,此时,在禁制种下的刹那,元神忽得生出一股奇特感应。
  他心念微动,身边,地行小鼠忽得惨呼一声,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力打飞数百丈高。
  它刚刚落下,就本能想要遁入地里,可肉身却不受掌控,只是呆呆做出个金鸡独立的动作,小眼睛一眨一眨。
  “好神通!”
  白术抚掌轻笑,在种下禁制后,面前的地行兽就如面团一般,可随意被揉圆捏扁,心中种种念头,都逃不过自己感应。
  就连生死,也只在自己的一念之中。
  “可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他偏过头,笑意盈盈问了地行鼠一句。
  “有点想吐。”地行鼠老老实实开口。
  可待它活动了下身躯,眼神又流露出一丝讶异,地行小鼠望着僧衣飘飘的白术,欲言又止。
  “肉身变结实了,真炁也増了些,好像……”
  它迟疑开口,满脸不可置信:“我的元神,增进了不少。”
  “那便是了,贫僧送你一桩大造化。”
  白术微微颔,笑意淡淡。
  干!
  当灵兽还有这般好事?
  地形小兽一时神色振奋,它用力晃了晃脑袋,心思雀跃。
  “没想到还真有用……”
  白术看着一旁摇摆尾,不亦乐乎的地行小兽,心底嘟囔一句。
  这门禁制无名,是《婆稚阿修罗王观想经》中的一门法术。
  在典籍记载,阿修罗纪时,那牧养万生,与天帝释分庭抗礼的阿修罗王们,便是以此类手段,来控制一众凶桀的下属。
  婆罗、夜叉、毒龙、罗刹、水狮等一众凶兽,都在种下禁制后,乖乖成为阿修罗王的战奴,为其奋死。
  在婆稚观想法中,这也是除了三门瞳术外,唯一的一类神通。
  以小成的湿生阿修罗境界,白术足足耗费了数十日,才勉强凝成一枚,只是未得人选,迟迟也没动用。
  直到今天利市,恰巧撞上了地行兽,它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至于滋养肉身,增进真炁乃至元神,这个说法,白术也是第一次听闻。
  看着欢天喜地,朝自己连连拱手的地行小兽,白术昧下良心,坦然接受了它的心意。
  “好生做事,日后好处少不了你,我佛家弟子向来有一说一,是不打妄语的。”
  白术背着手,清了清嗓子,淡淡说出这句话后,地行小兽的眼神却是愈炙热滚烫。
  精怪修行不易,它们虽寿元绵长,但于行道上,却比人族艰难了不知凡几。
  单单那一下增长的真炁,并足以抵上地行小兽两三年苦功,又怎能令它不欢喜?
  “你既然能说出人言,想必道行足以化形了吧。”
  看着一旁喜不自胜的地行小鼠,白术微微伸手示意;
  “且现出人相来。”
  “明白!”
  地行小鼠呼喝一声,往地上一滚,体表灵光便舒展开来。
  在灵光黯淡下去后,看着光中的人影逐渐清晰,白术的表情也瞬间由平静转变成惊愕,他看着对面的人影,嘴唇动了动,却终还是作罢。
  圆滚滚的身躯,小短腿,招风耳,黄豆大小的眼睛正一眨一眨,。
  偏偏……
  你他娘的小小年纪,怎么就是个地中海啊?!!!
  秃顶的丑胖童子正背着手,一脸谄媚的盯着自己,还时不时眨眼微笑。
  这和蠢萌完全搭不上边,这就是单纯的丑啊!
  你们地行鼠化形都是这么丑吗?好的,我总算知道丰山那只地行鼠为何总不露面了。
  白术木着脸,他沉默看着自家灵兽对自己谄媚微笑,内心万丈波涛翻涌。
  “可有名姓?”他抬头问道。
  “家父崇慕道门,字号玄心真人,小鼠也被唤作玄空真人。”
  地行小鼠打了个不伦不类的稽,扭扭捏捏开口:
  “在大师面前,不敢叫玄空真人,大师唤我小名吧。”
  “什么小名?”
  “小埋。”玄空羞涩低下头:
  “小鼠平时埋得最深,兄弟们都很佩服,于是就给小鼠起了这个别号。”
  “大师。”玄空嘿嘿一笑,把嘴角裂到耳根:“大师就我叫小埋吧。”
  “放屁啊!”
  白术勃然大怒,一脚将玄空射飞:“你也配叫小埋?!”
  “你年纪尚幼,别说修行,于血脉上都未曾钻研过。”
  待那只自号小埋的不要脸东西滚过来时,白术忍不住问道:
  “你怎敢一人出行,不怕死么?”
  “小埋也不想的啊。”玄空叹息一声,听得白术眼角抽搐:“小埋是为了逃婚,才从家里走出来的。”
  “逃婚?”白术乐了。
  “有同族看上了我,是个富婆,刚死了第五任相公。”
  玄空唉声叹息:“富婆虽好,但大好男儿,岂能如此行径?”
  白术情不自禁附和点头,心有体会,但他很快察觉到不妥,又立马停止了颔的动作,装作什么都没生。
  “更何况,在我们一族里,小埋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好男子。”玄空继续哀声叹气:“若是让她拔了头筹,于天理上,也是不公的。”
  “给我爬。”白术淡淡开口。
  “爬?”
  玄空楞了楞,他试探伸出手比划几下,见白术一脸看傻子的目光,又讪讪偏过脸去。
  “我要去大郑的边军驻地。”
  白术开口:“你可知道路径?”
  “这……这个……”
  “说话利索点,中暑了不成?就那么想去河边?”
  “知道,知道。”
  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玄空本能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可北卫有不少人魔流窜过来,若要穿行,只怕……”
  “无妨。”白术笑了笑:“刚好开荤了。”
  开荤?
  玄空楞了楞,但终是不敢违背,只得点了点头。
  “走吧。”
  白术率先踏出一步,身形就消失在小荒山之外,玄空吓了跳,连忙跟了上去。
  “大师……”
  “还叫大师?”
  “大……大老爷?”风雪里,隐隐传来一道羞怯的声音。
  “滚啊!不要笑得这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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