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残卷线索

  九五从当年会意中抽回思绪,目光微移,将倾谷大战详情省去大半,向身后寒风之中的老人淡淡开口。
  “当年倾谷之战,周将军为了朕,身受重伤,不治身亡,直至为他守灵之时,方才发现萧相的锦囊,不过其中之策,早已被水浸湿而不可见...萧相还不曾回答朕之问。”
  “圣上能以寡破众,实是出乎臣之所料...老臣先前也已回答了圣上,一切皆天定,臣不敢妄言。”萧相眉头微蹙,见圣上目光转来,微微抬首,望向夜空星位。
  圣上回转身来,亦随萧相目光转向天上繁星,喃喃开口:“既是萧相是为困卦而来,那朕便与萧相论一论这星象。”
  不待萧相开口,圣上捻动手中玉持,唇角显出笑来:“先前在萧相府中,萧相不是言之凿凿,说朕取不走他的命吗?今夜若不是为他,想来萧相依旧不愿入宫吧?”
  “圣上误会了,臣今夜来,并非为了他,而是为了圣上,确切地说,是为宁王殿下。”老人静待圣上言毕,方才抚须,缓缓开口。
  玉持顿止,圣上目光微凝,望向老人时已暗凝波澜,打量片刻,终恢复平静开口:“先生此言何意。”
  “观星之术,是臣教给圣上的,也知圣上定能瞧出今夜星象,不过这星位盘踞纠缠所示的却不是他...而是宁王殿下。”
  圣上神情微变,沉声问道:“何以见得?”
  “圣上解了万钧兵权
  ,是为松懈对手,高登一子精妙,引得对方入了局,单斌诈降让对方将手中杀招尽显,这一切的一切,无非是想为宁王一掌雁北做好铺垫,将来兵出雁北之时,再无阻力...”老人娓娓道来,并不显任何情绪波动。
  “先生运筹千里之外,能知朕心思的,这天下唯先生一人耳...但朕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天下百姓将来不再受兵祸之苦。”圣上听老人开口,轻声而答,竟罕见显出些许慌乱。
  老人眉头稍蹙,打量着面前看似在解释的圣上,目中不显释然,反是戒备更深,不过仍依心中计划开口。
  “若臣想得不错,圣上不仅想一控雁北,还想一箭双雕,不过臣倒有一点,始终无法参透,还请陛下为臣解惑!”
  圣上收敛静待面前这位国士自行参悟,终是想到无法参透的这一层来,适才伪装出的慌乱顿消,透出睥睨之色来。
  “萧相是想问朕,为何甘愿让韬儿身陷险境。”
  “鬼魅夜行,不过是掩人耳目,圣上子嗣,唯剩宁王,如若此中布局稍有失手...棋局对弈,总不能以将帅之子诱敌,除非...那子,本就不是执棋人手中将帅之选,依旧是过河之卒。”
  老人望着九五目中睥睨,眉蹙得更深,倒是圣上变得兴致盎然:“弈棋焦灼,兵行险着方能破局,乃是先生所教,不知是先生胆子小了,还是朕学艺不精?况且将帅之子不
  经风险,如何能脱开棋盘,成为执棋之人。”
  圣上言毕,瞧向老人,开门见山道:“先生知朕心中宏愿,却依旧紧攥手中八万精兵,不肯交予朕,无奈之下,朕只得行险,只要先生肯交出兵权,朕或可放他一条生路。”
  眉头舒展,老人目光迎上睥睨,不闪不避:“原来如此。”
  “先生适才说的一箭双雕,朕想替先生更正些许,应是一箭三雕才是...如何?八万儿郎,换先生外孙,想来先生今夜参透之时,心中早有了决意,不然也不会连夜进宫来见朕不是?”圣上打量着已是垂暮的老人,显然已是成竹在胸。
  老人忽地笑了,眸中闪出点点星光,直让夜间繁星黯然失色:“圣上看来早就盘算着用我那孩子来做今夜的筹码了。”
  圣上大笑道:“不然先生觉得,朕会信了当年赵都之中,会有人能挡得住顾剑一?会令顾剑一断了一臂,武境大跌?先生与顾剑一的苦肉计,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朕的眼睛,只不过朕没想到,顾剑一连跌两境,竟还能逃救走那孩子,不过也好,让先生自以为计得,也能给朕一些时日尽掌齐云,若真的将那孩子交给朕,杀是不杀,朕还真的不好决断。”
  老人又开始咳嗽,咳得弯下了一直挺直的腰,数息之后,方才缓解些许,喃喃开口:“看来我没猜错。”
  “猜对如何?猜错了又如何,自古成王败寇
  ,待朕一统神州,重现赢之盛世,方能让这天下百姓真正安居,再不受兵祸之苦...”
  圣上步步紧逼,伸出手挂着那串玉持的手来,眸中隐隐闪着红芒开口:“交给朕,先生也好,顾剑一、王恬也罢,便是张虎德、吴奋之流,朕都可既往不咎,任他们自去也,先生也能一享天伦之乐,岂不两全其美?”
  老人站直了身子,面对天子之威,终是说出心中推测,让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天子赫然色变。
  “圣上掌齐云十八年,暗中施展诡谋手段,想再挑起齐晋唐大战,将神州重陷战乱,不是想一统神州,还百姓万世太平...北晋、南唐境内,有什么是圣上要寻的...让老臣猜猜看,是否是一残卷?”
  听得老人口中“残卷”二字,圣上眸中红芒再现,映衬在九五明黄龙袍之上,一瞬间杀意之盛,笼罩方寸之地,百步之外的金甲齐云卫也被这股杀意所惊,纷纷望来。
  许是察觉到目光所致,天子敛去心中杀意,将手腕玉持重捻掌中,恢复先前九五之姿,淡然开口:“你是如何得知那东西的?”
  “圣上难不成忘了,当年云王于中州大破匈奴之时,是谁助云王连斩匈奴王座下大将的?”萧相苍老目光之中星光不黯,强忍胸中火灼,紧盯九五神情由狰狞杀意转回平静之色。
  “朕早该想到。”圣上捻动玉持道。
  君臣二人之间,犹如巨石坠入
  湖中激荡而起的层层涟漪,终归平静,恰也此时,佝偻老狗也终是携御医快步而来,不过尚未近前,就听得圣上之声已传来。
  “朕观萧相的病,已入膏肓...忠齐传旨,撤去萧相府中医官...”
  随即向着面前老人轻声开口:“北方之局已成,朕不再插手,他若能逃得走,朕便随他去了,若逃不走...至于先生,还是出宫养好了病,再入宫不迟。”
  老人微微垂首,向着九五行礼道:“臣,谨遵圣上旨意,这便回府去...明日早朝,臣会上奏一本...”
  “不必,今夜天寒,朕乏了,想要早早歇下...忠齐!”
  圣上已然拂袖转身,声出时分,远处佝偻老狗已快步而来,躬身听闻圣上低言数语,至圣上兀自离去后,方回转身形,向着远处金甲卫士稍稍抬手,这群精锐齐云卫随即有序悄然退去。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此地已再无他人,唯有冰冷的城墙并天上依旧闪耀的星空陪伴着身形挺直的国士,凝立寒风之中。
  佝偻老狗瞧见那孤独挺拔背影,回眸望向九五离去方向,不见圣上身影后,方轻踱几步,行至老人身侧:“萧相爷,让老奴送相爷出宫吧。”
  老人目光灼灼,望向早已不可见的九五身影,随忠齐开口,缓缓转身,向宫外行去。
  佝偻在前,苍老随后,两人一路上并未开口交谈,直抵宫门前时,老人忽地回转目光,
  首次打量起这位大宦官。
  感受到这位天下无双的国士目光,忠齐的腰弯得更深,几已瞧不见他满是褶皱面庞,唯有轻且尖锐嗓音传出。
  “萧相保重,老奴还要回去伺候陛下,就送萧相至此了。”
  言毕,忠齐将手中拂尘搭于小臂之上,回转身形,向皇宫欲行时,听得身后老人之声传来。
  “忠齐公公已伴驾多年,也已在我齐云多载,不知可曾忘记赢江水,是何种滋味?”
  身形一滞,佝偻老狗并未开口,只是那腰,弯地更深了...国士并不在意忠齐未曾回答自己这问,只是回身,静待那厚重宫门缓缓而开,昂首沉着而出。
  此时的皇城宫门之外,王悦儿正满脸怒容,盯着眼前不肯依自己心思的九门督主。
  “端木秋,本郡主让你护我入宫,是为难你吗?你别忘了,你不仅是圣上臣子,也是相爷的徒儿,萧爷爷在入宫之时已咳出血了,难不成你想眼睁睁看着萧爷爷病发,九门督主...哼,本郡主今日偏要教训你。”
  瞧着王悦儿撒泼,马车旁观望的张虎德不由向前一步,向身旁从容的吴奋开口:“老吴,郡主起了性子,端木秋虽不会为难她,但保不齐那些九门卫中有犯浑之人,我去助悦儿一臂之力,正好一舒我胸中之怒。”
  身形才动,张虎德便被吴奋阻拦,才露不解之色,只听吴奋蹙眉开口:“悦儿此举,为的正是想把事情闹得
  越大越好,最好可惊动皇城之中的那人,敲山震虎,方能让那人有所忌惮,要知道悦儿身后,可还有王老将军...”
  拍着脑袋,张虎德恍然道:“原是如此,我差点坏了悦儿之计。”
  “且耐下性子静候便是,正好让悦儿收拾收拾端木秋那叛徒...”
  吴奋话音未落,忽地目光微移,转向皇城宫门处,正望见萧相缓步而出的身影,拔脚迎上去,张虎德不解前一刻还在劝自己冷静的老吴为何冲动而去,直至目光随老吴身影瞧见了那苍老身影之时,亦按捺不住,拔脚狂奔而去。
  王悦儿同样瞧见了萧爷爷身影,弃了与端木秋再去纠缠的心思,拎着衣摆行去。三人几是同时抵于萧相身前,王悦儿看着面色凝重,疲态尽显的老人,湖水般双眸之中顿满心疼,忙伸手扶住萧相手臂开口。
  “萧爷爷...”
  话才将出口时,只觉老人身形早已无力,在自己掌心触碰他手臂一瞬,他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下。
  “萧相!”
  “相爷!”
  “萧爷爷!”
  皇宫深处,九五正捻着玉持,冷冷注视着宫门外发生的一切,直至那苍老身影倒下之景映入他眼眸之中,唇角笑意终显,转身自语,向深宫行去。
  “离枯荣,朕终知你为何创立望离山庄后,由意气奋发转为闭门谢客了...看来今年朕应当亲去望离山庄一趟,亲自封赏,以谢当年你相助父皇之功..
  .”
  才行出几步,九五似又想起什么,抬手望向夜空繁星喃喃道:“小子,且看你如何逃脱朕之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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