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耶稣的泪

  昨天刮了半天风,晚上又静了一夜,到了这天早上离雨镇的天蓝得就像一片浅色的碧海,连一丝云都没有,清爽地就像昨夜并没有生命消失,却也空荡地令人倍感凄凉。
  夏秋杨是半夜回到未平街的,他直接穿过院子,上楼,进了房间,吴霜竹不知去向,门口也没有车的影子。
  屋子里除了两人的超大号旅行箱,就只有一张大床,除了床还有两个高低不平的破床头柜,脸盆架,少了许多块瓷的脸盆,墙上挂着一个脏兮兮的镜子,左下角已经没了镜面,灰灰的一块,一道裂纹从底下一直窜到上头,不仔细看的话不容易发现,夏秋杨借着屋里昏暗的灯光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有两幅面孔,哪一个都不是他。
  照完镜子,他合衣躺在床上,全然不顾身子底下的团成团的被子和褥子,点了一支烟,慢慢抽着,眼睛瞪着挂着陈年蜘蛛网的屋顶,眼看一只拇指大小的虫子在蛛网里挣扎,弹性极好的那根蛛丝随着翻动不断被抻长,回缩,再抻长,再回缩……他看得差点儿入了迷。不一会儿,一支烟抽完了,他又用剩下的烟蒂点燃下一支,之后便是一支接一支,在中国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没有节制,可这也不是他要的放纵,这里的纵情声色和释放都不是本性的,而是人性恶。
  只有没有原则的人,才会从痛苦中得到满足,这道理他懂。
  一盒烟下去了,院子外面还是没有动静,夏秋杨起身,踩着一地的烟屁股下楼去,一楼的一个房间里有个炉子,他开始烧水,打算给自己冲一杯咖啡。
  老旧的铁皮水壶盖儿早就不严丝合缝了,里面不断挤出来缕缕白色的轻烟似的水蒸气,把夏秋杨的眼前弄得一片模糊,他有点记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床上对吴霜竹胡言乱语过什么了……,他想到了行李箱里的《圣经》和十字架,他要把它们找出来,就是不知道从美国走的时候是不是记得带上了。
  二楼房间里,咖啡在床头柜上冒着热气,夏秋杨在行李箱里翻找着,脚边全是掉落的衣服和日用品,终于那本他用了许多年边角都磨没了的《圣经》被他翻了出来,还有那个有他手掌大小的十字架,他站起身,顺手把十字架挂在了墙上的一个钉子上,衬着墙皮脱落的破墙,歪歪斜斜的脸盆架,十足中国风的旧搪瓷脸盆……,可夏秋杨这一刻好像看到了光,他需要这道光。
  《圣经》就丢在行李箱最上面,他没打开,也不准备打开。
  天,慢慢亮了,窗外的黑色逐渐退去,直到完全变白,一阵汽车碾压路面的声响才由远及近。
  夏秋杨猛地从浅睡里醒来,听到“蹬蹬蹬”的上楼脚步声。
  他赶忙起身,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眼看着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一只黑色短皮靴跨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睡了呢。”吴霜竹走进来才看到坐在床边的夏秋杨,顿时放松了精神,大踏步地走进房间里,也是先来到镜子前,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妆容。
  “我在等你。”夏秋杨拿过烟来,又开始抽烟。
  “那你一定很困了吧,”吴霜竹捋了捋头发,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晕开的眼影,“我很累。”
  说完,吴霜竹眼睛一撇,在镜子里看到了正阴沉着脸边抽烟边看着自己的夏秋杨,不想看,又移开目光,发现了镜子边刚挂上去的十字架。
  “你的?”吴霜竹下巴偏了偏十字架,然后转过身来,把身上的皮夹克脱了下来,丢在脚边的行李箱上。
  衣服落下,盖住了《圣经》的一角,可吴霜竹还是看到了。
  “你出门带这些干什么!”吴霜竹语含不耐。
  “用中国话说就是:辟邪。”夏秋杨用的英文,意思相当勉为其难。
  “你就像教会唱诗班的成员。”吴霜竹撇了撇嘴。
  夏秋杨把烟丢在地上,一脚碾过,走到吴霜竹面前,低头看着她,注视了良久,突然用手紧紧搂住她的腰。
  “你去哪儿了?”
  “我说了,我很累,我想睡会儿。”吴霜竹徒劳地挣扎了一下。
  “我在问你。”夏秋杨语速加快。
  吴霜竹根本不去看他,眼睛四下乱看,琢磨了一下才开口:“在这周边转了转。”
  “夜里?你能看清楚什么?!”夏秋杨尽量控制着自己,可吴霜竹永远是那个不熄的火苗,可以点燃万物。
  吴霜竹冷笑:“知道还问!”
  “我再告诉你一遍,这里不是墨西哥,也不是南美,有枪有钱就可以搞定一切,这里是中国,你太不了解这个国家,把你那该死的肮脏的交易停下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夏秋杨已经等了大半夜,此时再没有精力和吴霜竹兜圈子。
  吴霜竹无话可回,抬头看向夏秋杨,看了又看,慢慢眼睛里变得流光溢彩地,嘴角边也突然挂上了笑容,她抬起胳膊勾住夏秋杨的脖子,带着轻轻的喘息道:“不客气?我又不是没领教过。”
  “你这个表子!你会让我声名狼藉!”夏秋杨低声叱骂着,可身体还是扑了上去,和吴霜竹在床上纠缠在一起。
  木头窗子里照进来第一缕阳光,光线落在镜子和旁边的十字架上,镜子里是欲望交织中的肉体,而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在阳光里垂首痛哭,流下了一道不易让人察觉的血泪。
  镇中心医院外,东子拿着一部手机正在给这里的派出所打电话,要求他们立刻派人过来守住苏长庸。
  在等人的过程中,沈魏风和东子在病房走廊里聊了几句。
  “情况不太好,怕是熬不过几天,至少应该转院去县里的医院,我们需要人证。”东子语气和缓地跟沈魏风解释。
  “嗯,刚才医生说了,枪伤并不致命,是他这身体,灯尽油枯了。”沈魏风长叹了一口气。
  “他还有家人吗?能来得及赶过来吗?”问这些都是东子的职业习惯了。
  “应该是只有苏筱晚这一个侄女了,其他的亲人都是他们苏家族里的,比较远,而且都在a市。”
  “要不你去带她过来见最后一面?别真拉走了真成终身遗憾了。”东子这一晚熬得胡子拉碴的,看得出沈魏风的为难。
  “是应该让她见见她二伯最后一面,不过……”后面的担心沈魏风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讲起。
  “那就来看看吧,你陪着多多安慰安慰人家吧,不见总归是个遗憾。”
  沈魏风无奈地点点头。
  “哦,对了,我提醒你个事,张大国家一出事,你们考古队可要小心了,现在村子里群情激奋的,那些村民思想工作可不好做,闹起来不好压,告诉你们队的人这两天要减少外出,少和本村人来往,免得再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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