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5章 泥塑人

  在脉象中,王大夫完全感觉不到野子下半身的存在。
  他的生命也如同风中残烛,奄奄一息,像是已经失去了半个身子,并同时失去了半条性命!
  这病人可是老村长家的野子啊!
  村庄不大,发生点什么事,转眼间就能传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野子真的遭遇了这种噩耗,怎么可能没有人知道?而且老村长家的儿子,也不是经常上山砍柴打猎的樵夫猎人,而是在家耕种,管理那一亩三分地的,怎么会遭遇到这种事情?
  而且,如果有人真的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半个身子,哪里还能等到他赶过来,在领路的人去通知他的时候,估计就已经没命了。
  这让王大夫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就一把掀开了被子,本以为会看到满是鲜血的惨烈画面,却实在是没有想到,野子的下半身还好好的呆在那里!
  这让王大夫更加困惑了,他转头看向老村长,出声问道,“老村长,您儿子这是得了什么病啊?明明在脉象中,感觉不到他下半身的存在,可这一看,这腿还好好的呢?”
  一听到这话,老村长呜咽出声,泪水止不住的从他苍老的脸上流下。
  “我这儿子,是受到了老天爷的惩罚啊!”
  这话一出,老村长又哭了起来,来了好几次大喘气,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看的人是心惊肉跳的。
  “老村长,您赶紧坐下吧,别着急啊!这孩子还在病床上,你再病倒了他可怎么办啊!”
  在王大夫还沉浸在老村长那句话中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之前领他过来的领路人,就上前两步,搀扶着老村长在椅子上坐下,出声安慰着。
  ——老天爷的惩罚?
  王大夫先看了看老村长的情况,确认他没事后,就重新在床边坐下,露出了探究的神色,他伸出手来,朝那双僵直的腿摸去。
  “硬的?”
  王大夫心里一惊,他抿住了唇,用手指拨开了裤脚和袜子,就见那原本应该是柔软皮肤的地方,生出了无数僵硬的泥斑,星星点点的,正不断涌动着,想要汇聚成一块僵硬的石板!
  王大夫被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手,哆哆嗦嗦地放开了手,药箱咣的一声,被他不经意间推落到了地上,正是这道声音,让他惊醒过来,立刻起身又蹲了下去,将药箱里掉出来的东西胡乱一扫,装了回去,整个过程都心不在焉,心神不宁的。
  “你家孩子的病我治不了!”他立刻起身,连口气也不喘的说出了这句话,“告辞!”
  双手在身前一抱拳,王大夫不管不顾地就往门外走去,纵使外头下着大雨,他来时的蓑衣也知道被放到哪里了,他也完全不想要了,直接就朝雨里冲了出去。
  “王大夫!”
  一声凄厉地吼声响起,属于一个中年妇女。
  听到这声音,王大夫整个人都险些跳了起来,惊的背后都凉了,鸡皮疙瘩慢慢爬上了皮肤,不像是被人叫住了名号,而是被鬼拉扯住了衣服。
  他一转身,脸色发青,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正拽着他的衣角,脸上满是恳求之色,那一双眼睛哭的红肿,鼻头和眼角也已经被擦破了,看起来好不可怜。
  “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儿子吧!”
  那中年妇女哀求着,她的身上染满了绝望之色,只有注视着王大夫的那双红肿的眼睛中,还留有一丝希望。
  王大夫却一甩衣服,压根就不想理会这中年女人,转身就像继续往雨里走去。雨水无情的砸向了他,落在身上,像是被冰雹砸了一样,那感觉生疼生疼的。
  可此时的王大夫却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大脑一片混乱,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王大夫——王大夫——”又是两道吼声,那中年妇女跌跌撞撞地跟了过来,一脚又一脚的踩在水坑了,将整个裤腿都溅湿!她是个绝望的母亲,只求有人能救一救他的孩子!
  中年妇女冒着雨往前面追去,她的速度太快,也完全不去看脚下的路,一个踉跄就被绊住了,笨重的身体朝地面砸去,被溅起的泥水湿了脸颊,“呜呜——老天爷啊,为什么这么对我的儿子!”
  “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要将我千刀万剐啊!”
  “你要来就来啊,杀了我吧!救救我的野子,野子啊!”
  “你要是活不下来,娘也跟着你一起去了……”
  王大夫向前迈出的脚步一顿,他本就不是什么狠心之人。在村子里的口碑也一向好,医者仁心啊,他当初选择成为一名大夫,不像是女儿素白,纯粹是继承家族事业!
  那年头,彭江地区瘟疫四起,多少人因为一场瘟疫丧了命?新上位的新君不管不顾,想要营造出盛世太平的景象,直接将彭江地区的事压了下去,打算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他家里人是个铁匠,跟大夫扯不上关系。当年是知道了一位名医的地址,一步一磕头,千辛万苦的求名医救人,求名医传下医术,自此才成为了一名大夫!
  几十年学徒生涯出了师,也算的上是医术高明了。就算来到了这么个小村庄,他也一直秉承着医者仁心啊!
  眼下他实在是太理解这中年妇女的心情了,昨天他的女儿上山采药失踪了,他那时候真的是恨不得,失踪的那个人是他,会出事的那个人是他!
  王大夫犹豫了,他回头一眼看向倒在地上哭喊着的中年妇女,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这件事,他不想管,也更加没有能力管,可看着人绝望成这样,把他当做最后一丝希望,真的可以直接转身离开吗?
  老天爷的惩罚。
  这几个字不断敲击着王大夫的心脉,如果他还像当年那样,不成功就成了孤家寡人,或许还能有勇气奋力一拼,可现在?
  一想起长成亭亭玉立模样的女儿,他就实在是放不下心来。
  “野子,我的野子啊……”
  中年妇女哭喊着,抬起了头,用仇恨地目光望向天空,望向那座和天空比邻的不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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