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章 喜欢

  世间诸事各有各的解法,有的可意会有的可言传,有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比方说通房丫头这桩巧宗。
  卿妆第一回知道这个词的时候觉得顶新鲜,年少好奇就向给人做了通房丫头的小姊妹打听,那姑娘是个混不吝,可劲儿同她倾诉,打那之后她渐渐知道好奇心过盛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卫应喜好戏弄人是一绝,如今又救了她的命,言语上占占便宜也不值惦记着;何况前儿她还给他唱了不成器的小调子,人不也欢欢喜喜地听了,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话是这么说不错,但身子控制不住,她慢吞吞地搁下方盒子紧着往绢绫围屏后头躲,探出双谄媚的笑眼,“大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还知道通房丫头,可真厉害!”
  前面说的尤可,后面是个什么,长这么大就没听见过这么敷衍的恭维,他的功绩仅仅用两个字就可概括的么?卫应嫌弃地扯扯嘴角,转念一想今儿的重点又不是这个,这丫头逗秧子几绕几不绕就被她领岔道上去了。
  他坐的地方光线晦暗,于是他勾唇一笑,更显得诡异,“你我之间若是都不懂,这事儿可不就办不成了么,怎么不过来?”
  卫应说了什么卿妆压根儿不往耳朵里进,正专注于踅摸出逃的地方,眼神在窗户上盘桓,若是将棱格子下了能不能迅速地逃出生天?
  可惜的是这爷儿走动前呼后拥一大帮,像上回单枪匹马闯松江的事情应该不多见,在府里头大概还没等她有个风吹草动的就得被拿下了。
  她躲在围屏后面,绢绫似一层雾障将她裹成了镜花水月,但凡风大些人影就被吹散了。卫应有些不耐烦,执了笔来抓人,踩过地毯上三块五枝花就看到她一双受惊的眼睛。
  “叫你,怎的不过去?”
  围屏将地毯圈成个半月,月上有繁复的五枝花纹路,她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他,卫应垂下眼睛近前一步,“还是,你喜欢在这么个明媚的地方?”
  卿妆唬得背紧紧地贴住了屏风,这爷儿见天儿就得发作上一回,今儿又是怎么被激的,好好地救了她这就立时要拿报偿来了么?
  她呲呲牙一乐,“大人,您不是有公务,奴这个破皮的蛤蟆不敢往您跟前打扰。”
  姑娘记仇,他可算领教了,寻着机会自伤三分也得一雪前耻,他笑,“都是借口,我瞧你净是推诿,是不想给我做通房?”
  说实话,压根儿不想,两个互相厌烦的人扎堆儿除了打仗大概没别的事可做;而且就如今她和卫应的身份来讲,只能是她单方面的被他折磨到欲哭无泪,连句痛快话都得再三掂量后才能婉转地表达出来,若是婉转的不够还得挨顿挤兑,给他做通房的日子还能有个好?
  卿妆耷拉着眉眼,小声嘟囔,“大人高洁,奴这样式的没得玷污了大人,不敢有妄想。”
  玷污?
  就凭个姑娘来玷污的爷们,这话听起来可真叫人沮丧,卫应不满,“你眼里可有我,给我做通房哪里不好了么?近些年并没有预备娶太太,如今只你一个,”他俯身下来,声音柔软,“所有的心疼和爱重都给你,这样都不要么?”
  卿妆的心跳的不安分,纵使前面一段感情再怎么千疮百孔的,听了这样的话难免有些触动。卫应是个好看的人,好看的人说出口的话那是真情流露的表现,尽管这爷儿大部分时候是虚情假意的,然则看到那张面孔就会忽略很多隐情。
  他胡说八道的时候也一本正经,眼神专注,她没敢看,只觉得耳朵根儿发热,盯着明亮的窗子也不晓得同谁说话:“大人救了奴两回,是奴的恩人,在奴的心头您跟神明似的,奴不敢要,也要不起。”
  这是个有骨气的姑娘,美色不稀罕甜言蜜语也无法打动,冥顽不灵的硬石块全都长心里了。开头并不如意,卫应有些恼意,“神明又得什么,天天就为了你那口香和供奉么?”
  这就是个比方,怎么偏生挑牛角钻,她捧着笑给自己找台阶,“那什么,奴笨不晓得怎么个说法,可大人在奴心里的位置是在顶重要的地界儿上,无可逾越。”
  “既然无可逾越,为什么不从了我?”卫应将眼神停在她脸上,颇为幽怨,“是我生的不好你不满意还是身份不好你不待见,再或者,你不喜欢爷们?”
  卿妆满心惆怅地盯着他头上的逍遥巾,不喜欢他就表示自己不喜欢爷们么,这得自恋到何种地步才能衍生出这样的感慨。
  她委曲求全,苦着脸道:“喜欢爷们。”
  卫应仍旧笑着,声音轻轻的,“既然喜欢爷们,那不要喜欢别人,来喜欢我罢。”
  卿妆被噎的没话讲,大概在他的眼里天下的爷们分成两类,一类叫路人,一类叫卫应;若是她挑了前者那就是大不敬,满门抄斩阖家流放都不足以平愤,若是她选了他就是目光如炬,自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她甚悲凉:“大人,奴觉得男女之情慎重才更珍贵些,大人金贵,若是奴对您之意太过剖白实在对您不敬。大人仁慈,不若宽限奴些时日,待来日实心实意的也好给大人句准话,才不负大人之恩。”
  被逼到绝路无计可施,换个拖延的招儿,这丫头的心眼子透风透的也不怕着了凉,卫应哂笑,这点小计谋若往他身上施可不噙等着不讨好么?
  他又挨的近了点,手肘贴在围屏上将她圈在怀里,这个距离让他很熨帖,说出的话自带三分旖旎,“你有这样的觉悟我很高兴,既然你早晚有日会实心实意的待我,那我先讨回点本钱也不为过吧?”
  本钱,这样的事还带算本利,又怎么算?
  卿妆闻所未闻,愣怔间被他一口叼住了耳垂,酥麻顺着耳朵往四肢逃窜,只一瞬间腿都软了,不由自主要逃。他不许,撑在围屏上的手回撤,扣住了她的腰死死地将人压在心口,她纤弱的像香蒲草,柔韧如丝。
  卫应本意只是想戏弄她罢了,看她那张脸哪哪儿都透着虚伪,巴掌印又极其碍眼;等眼风扫过她的耳垂,看见上头没有耳眼却有颗小小的朱砂痣,玲珑剔透,他觉得有趣,挑的便是那儿。
  他不过想泄愤,可等到真碰上了却同截断了归路似的,他稀罕那滋味,自此沉沦,永无宁日。于是心底里腾起了火,从最暗的地方开始蔓延,像得了自由的心智,他无法也无力控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栽在沼泽里无力脱身。
  围屏上的绢绫绘着玉镜鸾空月影,写的是绸缪束刍,三星在隅,和他如今的心境别无二致。她挣扎他将她困住,不仅是不悦她闪躲,更不愿她看到他如今这副难堪,想起来就叫自己厌恶。
  她还在奋力地推他,腰身推不动就换到了肩上;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指头划过伤处,她后知后觉,等他松开时脸已经白透了。
  卫应拧眉,转身而去。
  卿妆见了捧起方才的方盒子随过去,他沉着脸她就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奴是不是碰疼了你,需不需换药或是叫郎中来?”
  他一言不发,墨锭碾在红丝石上跟碾人似的,她一缩脖站在角落里不吭声了。
  等过了片刻她又歪了头来絮絮叨叨念妈妈令儿,可劲儿劝他莫要讳疾忌医,他哼了声,这能怪哪个?既然自发自觉地撞到他手里来,可不能怨怼,他垂着眼阴森森道:“你来,替我换药。”
  本料着她又得好一通推诿,结果这姑娘热络地应下,净手拆药布是个行家里手,卫应又不快上了,皱着眉问:“你倒是熟悉这些。”
  卿妆一面忙活一面还要顾及他突发的脾气,“大人容禀,奴小时候也受过这样式的伤,十三岁那年给人唱堂会,那家的老爷看上了奴,当晚就要强拉着纳妾。结果他老婆轴,闹腾了许久他惧内又拉不下脸,就让奴抱着个瓷瓶他张弓搭箭打碎了,取岁岁平安家宅宁静之意,结果箭头穿过瓶身钉在了奴肩头上。伤虽然不深但终究是个隐蔽地儿,奴不好叫其他人看去,就自己换的药,这是个大事就总惦记着。”
  她以往的经历大约知道些,都是风流韵事,哪儿的官爷赏卿倌柄纸扇,哪儿的大户赏卿倌套妆奁,哪儿的才子为求卿倌一面连写了十本戏文市井间流传。他向来不爱这些脏污的毁了自己的口眼耳鼻,如今却有了耐心了解她的过去的心思,她的喜与悲,自此同他有关似的。
  “所以你怕,”她在身后给他重新缠上药布,他望着窗上偷偷钻进来的光,开口道:“怕这高门大户,怕在这里早晚一日那箭会取了你的性命。”
  卿妆将捧盒阖住,回身蹲到他眼跟前儿抬起头,“奴不敢瞒大人,着实如此想;再者如同方才那好好的戗金填彩捧盒,给它配个铜铁块子似的盖儿得多委屈?”
  他俯身,抚了抚她的脸颊,“若我说不委屈,你愿不愿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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