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章 赔罪
深更半夜卫府前院里风声鹤唳,因着头顶有规矩压着,上夜的丫头婆子不敢议论,便眉飞色舞地递递眼神。
这样的交谈无异于雪上加霜,等消息传到后院早已经面目全非,谁也没胆子言语卫大人如何,这会功夫全聚在风头正盛的卿妆身上,好与不好都是桩新闻。
郑婆子怕外头乱泱泱地惊着姑奶奶,叫东贞和苌儿架着往正屋里去,看着崔媞惊惶的模样连声安慰,“那小蹄子惯会作怪儿,这深更半夜只怕又生出许多事来叫大人青眼,糙皮赖脸的不惧人笑话,咱们不怕啊,自有老天收她!”
东贞听了心里不称意,掖着手站在抱厦里同苌儿讲话,声音不大正巧能叫人听个明白,“小猴崽,你卿妆阿姊满打满算进府差不离有一个月了,这程子大人又甚是喜爱,冷不丁闹出这样的动静别不是有喜了吧?”
苌儿嗤嗤笑,“不能够,要是有喜,前儿下水淌的那会功夫早淌没了。”
东贞见她不捧场,一个白眼能翻到天上去,“成天逗哈哈儿,该着你的时候就玩蝎了虎子,德行!”
她两个你来我往的像把小攮子嗖嗖往屋里飞,崔媞浑浑噩噩度日子不知道厉害,郑婆子被打了顿板子倒是越发旺火气,半句违心的都听不得,当下就叫顺荣家的去惩治屋外那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蹄子。都是油性惯了的,哪能叫顺荣家的捉住,一个躲一个溜,半片人影都没见着。
崔媞和两个婆子孤儿寡母的又不能真拿卫府的使唤丫头如何,吓唬一顿也就完了,宽心的话还得靠自己,郑婆子见崔媞垂头丧气就紧着劝:“姐儿莫听她们胡吣,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大人那等样的人如何能将个戏子搁眼睛里杵着,只有咱们姐儿这样的才配得上大人。”
她说的恳切,听的却未必能到心里头去,如今更是白费力气平白招人笑话,和氏进门的时候倒也不曾戳破,福身行了个礼:“给姑奶奶请安。”
这可是卫府里响当当的人物,大人眼跟前儿的总理事哪能怠慢,郑婆子见了面就乐,“这半会的,和妹妹怎么上屋里来?。”
和氏笑,“我琐碎的事多,白日里头牵绊着了,也就这会得空,来晚了还请姑奶奶莫怪。姑奶奶今儿可好些了,晚饭用了多少,一项项的心里有个数等大人回头问起来也不慌乱。”
郑婆的笑意越发由衷,“今儿大好了,下半晌还看了几页书,晚饭用的是宫里赏赐的朱砂粥,又添了半块樱叶糕饮了盏玫瑰木樨水这才歇下。”
和氏神色未变,笑着点头,“姑奶奶胃口好便是好转的意思,咱们都得了福分,大人晓得了也必然开怀。”
郑婆子道是,兜兜转转往正题上扯,“前儿闹嚷嚷的唬着了姑奶奶,这是怎么了?”
和氏不愿意和她兜答,敷衍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卿妆姑娘什么性子郑姐姐也晓得,磕着碰了本也不在乎,大人不乐意叫了郎中进府瞧瞧。我还得上那头,就不叨扰姑奶奶了,劳烦郑姐姐过些日子将御赐的捧盒使人给我送来,好入库记档。”
郑婆子生怕她又讲些不爱听的,盼着她别再上这头来忙叫留步,让东贞取了捧盒将人送走,回头安抚崔媞去了;和氏又上盛纪两个姨娘的东院,才捧着三个盒子火急火燎地直奔门上交给了候信的小子,“这三位都用了粥半点事没有,捧盒和碗都取了来,赶紧叫郎中查验去。”
那小子撒丫子跑飞快,一溜烟到了亦闲游门口一层层往里头递,等递到卫应跟前时,打屏风后头转出来两个郎中接了细细地验过,这才道:“这三份是好的,没见着红茴香。”
红茴香独独下在了卿妆吃的那碗朱砂粥里,可粥是卫应闷头挑的,里头的情况无人敢揣测,这会再见着那爷儿笑容如春风拂面更觉好日子要到头了。
卫应问:“人怎么样?”
两个郎中僵着脖子觉得气短,互相瞧了眼腿肚子都转筋,低声道:“红茴香本来也不是特别要紧的,治伤医病的用的着,只是前儿卿妆姑娘冬月下了水受寒体内气血凝滞,这回吃的量也不少,紧着往筋脉里头乱窜瞧起来才严重些。小人给姑娘催了吐饮了甘草水,这会又添了防风黄芩,隔三个时辰请姑娘用一剂,等到明日天放亮小人再请回脉。”
他只愿意听结果,“能救回来吗?”
可怎么说呢,是药三分毒,姑娘家的体弱又吃了这好些哪能有个准信儿,两个人互看一眼絮絮道:“卿妆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大人请安心。”
这事儿归老天爷管,他们的小命也只能听天由命,虽有官衔儿在身可又当什么用,眼前这爷儿成天往阎王爷哪里送的都是有官衔儿的,差他们一个不差。
果然这个阳间的判官不乐意了,嘴角噙着笑,越看越是勾魂索命的,“那便等天亮,两位先生就在这儿安生住下,我自会派人知会二位的家人。”
救不回来人自个儿命保不住不算还得搭上一家老小的,两个郎中腿软跌在地上,隔着屏风只央求里头躺着的那位,可千万发发慈悲,上下几十号人可都指着她过活了。
卫应没往屏风后头去,站在廊下看袖口上的污血有些心不在焉,刚才那丫头三魂七魄飘飘忽忽的他也跟着去了似的,住久了的庭院夜色里显得空落落的。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她最后的模样,攥着他的衣袖说肚子疼,眉眼弯弯的都是失望和无助,他想帮她却无能为力。
粥是他挑的,也是他叫用的,他忽略了她眼睛里的不情愿,这会悔不当初。
也许杀生害命久了,无意间都是血色弥漫,他曾经不晓得的濒死的绝望,如今恰恰领略个透彻;就像她的血染上他的手尤不甘心,渐渐往心里弥漫,和那被血污透了的衣袖似的,只怕再也洗不干净了。
他不晓得如何熬过这个长夜,可又盼望着天早早地能放亮,那样旺盛的一个姑娘,应该能醒过来罢?若不醒就再换个郎中,应天府不成就换去别处,天下医者诸多,再不济,个把两个成事的还是能寻到的。
仪渊给他兜上件斗篷,理了边角才道:“大人宽心。”
他走了窄道,往后除非她醒来,就再没有宽慰一说,他问:“人拿住没有?”
“拿住了,方才传回来的信,送粥的黄门郎是在秣陵关被截住的,跟余下四个小宦官压根儿奔的不是同个的方向。”仪渊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他的反应,这才道:“心里头指定有鬼儿,晓得这会谁也保不住他,逃命去了。”
卫应弯唇一笑,拿魂摄魄,“叫什么,谁跟前儿的,家中还有谁?”
仪渊道:“本家姓金,是御用监的典簿,爱说大话满嘴跑舌头的,宫里的都给个绰号叫金舌头;后来陛下听着了御赐这个名儿,他倒不拘着人前人后显摆,都不晓得他叫什么了,家里有个哥子还有个老妈。”
卫应垂眼,转转扳指,“今晚上务必撬开嘴,受谁的指使,哪儿得的药,同伙是谁一样样的问清楚;金舌头若是不中用了就将他妈他哥子一并拿了来,也用一回红茴香给他瞧瞧。”
仪渊凛然称是,“这回问下来,不是宫里头那位就是宫外头的二殿下,大人可怎么料理?”
他笑,“太平日子过了四年就抻腿抻胳膊的拔谱儿,也不掂掂分量!这回再不言语两声,只当我卫氏是中看不中用的瓷瓶子,即便是个瓶,想打碎,他也得有能耐听响!”
他发了狠,转身时乌金翼善冠在夜色里勾出道金芒,像柄利刃划出了浓重的血腥味。
直到天放亮,榻上的姑娘仍旧未醒,指节上还现了紫幽幽的血斑,两个郎中险些没昏厥过去;诸般方法用尽了只噙等着那爷儿来,将自己的项上人头双手奉上,结果一抬眼瞧着冬青树叶子,得了,偏方正方的将人活过来再言语。
卫应在刑房里盘桓了半夜,只有在这儿他才没觉得寝食难安,他束手无策理当做些什么给她赔罪,或许那丫头一快活就醒了呢?
他跟这儿坐着,用刑的小子更是卯了劲儿的显摆,金舌头都被折腾成了血葫芦还存着几口气,哀嚎了几个时辰也不见松口,他见了冷笑道:“骨头倒硬!”
这话像鞭子直往那用刑的小子脸上抽,他颜面尽失能叫金舌头好过?叫人拿了二指粗细的铁链子穿琵琶骨,金舌头早叫不出声来,只是刑架子被他蹬得吱扭扭乱响,空荡荡的刑房里瞬间跌进地狱。
卫应四平八稳地坐着吃茶,听链子哗啦啦响了半道,行刑的小子就来回事,“大人,他招了。”
“嗯。”
“说是他自个儿跟您结了怨,一时蒙了心凑手报复,红茴香是打路边随手捞的添进粥里,听说有毒却没真见过。”
卫应撂了茶碗,轻飘飘地道:“那成,给他妈妈哥子也用上,叫他好好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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