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章 欺人
崔媞栽了面子,依着她的脾性不会硬生生地同人过不去,顶多见了面刻薄几句,可郑婆子和顺荣家的两个是决计不会轻易饶人的;尽管私底下打得热火朝天那也是背着人,这会应天府里的官太太们齐聚一堂,这档口叫崔媞颜面扫地,两个婆子要是再同上回似的让她下趟池子,有几条命供她们消遣?
逞一时之勇对不住的只能是自己,百福日的宴会说什么也去不得,可卫应这爷儿雷厉风行,说完了话已经走出老远。卿妆情急之下抓住了卫应的手劝:“大人,奴突然觉得头昏脑涨,大约是身上的毒没清干净,去了只能给姑奶奶姨奶奶和众位太太添麻烦,要不奴还是回屋躺着?”
卫应垂眼看她,和煦一笑:“不想去?”
这是准了还是没准,她没敢太热切地点头,试探地补了句:“大人若不准,那就依了大人?”
跟了一路的郑婆子终于寻着个空插嘴,面露为难,“回大人的话,园子里如今俱是女眷,听得爷们儿来了按规矩得放围屏,忙起来没得惊惶,要是哪处不得便宜了回头大人瞧着也糟心不是?大人若不放心,姑娘就让老身亲自伺候着,事后是哪处不称意您再发落老身如何?”
卫应看也没看,冷笑道:“自个儿家里看个景还要顾及旁人,笑话!”
他记这么说了就没有回转的余地,郑婆子听了头皮发麻,旁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带着丫头回园子架围屏。
八扇十二幅雕填柳梢青大围屏将半边园子整个围得严严实实,吃茶的太太们都卯着劲儿要瞧瞧将卫大人糊弄的五迷三道的卿妆是何许人也,结果不仅人没看到还把卫大人引了来,一时间慌乱闪避,闹得乌嚷嚷的。
挎刀的戈什一股脑涌进玉瓶门,三五步立上一个,清秀素雅的园子瞬间抹上了刀光剑影的血腥味,吵嚷声霎时灰飞烟灭,卫应抱着卿妆进园子的光景围屏后头声息皆无。
他将人放下道:“总闷在屋里血脉不畅,清毒不彻底,二三日就得耗成个人老珠黄的婆子。”他看卿妆万念俱灰的模样,一指围屏笑道:“看着老郑婆么,要是不勤走动,说不准明儿你就得成她那样式的。”
嘴毒透了,被挤兑的哑口无言还得腆着脸讨好他,卿妆勉强挤了个笑,“大人学识可真渊博,还知道医科方子,要不是大人,奴今儿还不准备挪动挪动呢。”
卫应垂着眼转了转腕子,勾唇一笑:“也不是特意叫你走走,是抱不动你了,养了这些日子比在松江的时候重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往后少吃些罢!”
卿妆的脸黑到了底,小声嘟囔,“哪里重了,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当学学人家垂垂老矣还能弯弓搭箭的。”
他行了两步回头瞧她,和颜悦色的,“你这话说的甚是,毕竟我是个到了八十岁还要纳十八岁妾的人,文弱可不成。”
府里也不晓得是哪个听墙角的,她和郑婆子讲的那样低的声,回头都能上他跟前上眼药去,背后便派人被抓个现行,正是太跌面子了。
卿妆暗地里扮个鬼脸,跟后头嬉皮笑脸给人赔罪,“奴讲的也不尽是妄言,依照您的身份到了八十,卫府也是胜友如云,进献的美人那自然就多了,您到时候纳妾是桩美谈不是?古时有苏先生的一句诗为证,叫作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您也不是开先河呐!”
“放肆!”
卫应拧着眉头嗤了她一句,这丫头胡天胡地的浑说,这会倒是不怕他了,逮着什么都不避讳,听她说的那都是什么?只当园子里那日不入耳的调已是尤为嚣张了,这回可倒好,光天化日的,大着胆子调戏起他来了。
他发怒卿妆唬了一跳,这些日子相处,总觉得他不似外面传言那样,是大权独揽指鹿为马的奸佞;当然偶尔也骄矜回,世家的公子哥儿嘛,哪个没有几样孤僻的毛病,比起外头欺男霸女为非作歹的,这爷儿不晓得强了多少。
可明白归明白,威势还是刻骨铭心的,她后脊背发凉,偷摸瞄了他一眼,然后觉得好似不是她琢磨的那么回事;卫应的耳朵根儿有些红,配上他闪闪烁烁的眼神,她琢磨着这爷儿八成是恼羞成怒了。
但羞恼个什么劲儿,平时艳词看得不在少数啊,她讲得也不是太过露骨什么的言语,人家先贤写出的词讲讲又能怎么样呢,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未免太过小题大作了吧?
话虽然这么讲,但是面子总要给人留的,她没脸没皮惯了,兴许这爷儿天天被人捧着鲜少接触市井间的俚语,一时间转不过弯儿。她紧走了两步,行了个大礼,“大人,是奴糊涂,没注意分寸胡言乱语,奴错了,您别生气。”
嘴上说的热闹,眼睛里都是笑,掩饰不住了百花竞放,卫应看了觉得头疼,理都没理她转身往浮桥那里去了。她傻眼,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上了柏木游山船,顺着河赏玩两岸的景致。
先头她没有从入水的噩梦里缓过劲,等走了阵儿被日头一暖,人倒是安稳下来,眼神从岸上挪回船舱里;卫大人正独依凭几手里的杯子早空了,垂着眼睛不晓得想什么,国色天香,风华流转。
他生气归生气,好在没有一时失了章法将她丢到河里去,看在这份情意上也不能叫他孤零零的坐那儿,卿妆提了酒壶挨过去笑着给他斟满,“大人请用!”
他捏着圆底环耳的玉酒樽提起来到她耳垂边比了比,摇摇头,说出的却是另一件事,“你们女人成天在想什么,天寒地冻的就为拜个蚕花娘娘大老远来,有景致看也就罢了,这会什么都没有围一块絮絮叨叨烦不烦?”
卿妆撇嘴,女人自有女人的快乐,哪怕坐一处说说话呢,当然这就像女人同不理解爷们下了值往酒肆乐坊一坐看酒娘舞姬的裙摆子有什么乐子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嘛。
她不能和他争辩,只是指着船边笑道:“奴觉得大人这府里的景致甚好,您瞧方才过去的一群鱼,红艳艳的那么讨喜,大约能招桃花。”
“还有鱼能招桃花的?”
“那可不,”她说起这个很有兴致,摇头晃脑的,“湖北地界有个水府庙,庙旁的河里有种铜钱大的鱼,形似桃花,三月的时节才有。据说是上天的女仙因为不能和凡间的心上人在一处落下的泪形成的,见了人都能遇上好姻缘。”
卫应嗤笑,“做个神仙都身不由己,连桩姻缘都不美满,招来的桃花大抵也不是什么好桃花。”
卿妆气了个倒噎,“不就这么个说法么,到月老庙求姻缘的姑娘嫁了人,郎君还成天往家里抬姨娘呢,那您还能说月老不显灵?”
卫应将樽里的酒一饮而尽,“所以你们女人自欺欺人么,求人不如求己。”
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的十成十是这个意思了,她垂头搭脑地过去替他将酒续上又不吭气,卫应看着她白着脸委屈的样,心里又乐,举了举樽道:“听听倒也无妨,你还瞧着什么了?”
瞧着什么都说女人自欺欺人还能愉快地唠个嗑么,卿妆不情不愿地抬手一指,“大人您瞧那,这会日头挪不到西面来,两厢在石头上投个影像不像鼠纳妇?”
他没听懂,拧着眉问:“什么物件?”
卿妆道:“就是老鼠讨老婆的年画,上头有伙老鼠掮伞打旗,拥着骑在蛤蟆背上的老鼠新郎,敲锣打鼓抬着花轿接新娘。但是前头等着却是只猫,一爪摁个头前鸣金的老鼠,等它们自投罗网!”
卫应这会是明白了,百姓被欺压的太久得不着发泄的地方,连年画都含了隐喻的味道,可希望有个青天大老爷跟那猫似的,薅住贪官污吏一口一个吃干净了才好。
他斜着身子来瞧她,眉眼间都是笑,“你觉得我是耗子还是猫?”
卿妆唬了一跳,坊间谁不把他当作耗子窝里的大拿,有猫啃了他就和自此天下太平似的,可这话能说么?她歪着头嗤嗤乐,“大人自然是猫,您今儿穿了这身玄青的曳撒也适宜,那指定是刚正不阿的黑猫。”
她说完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才觉不对,纵然说得再花里胡哨的,也算失了规矩,他必是又得恼了。思来想去还是自觉的请个罪才是上策,磨磨蹭蹭到了这爷儿跟前,可还没开口就被他捉住摁倒了。
卫应捏了她一双手看她瞠目结舌的样就冷笑,“瞧病着就纵你几日,越发没了规矩,动土动到我头上来了?”他眉眼一勾就起了坏心思,拿手往她咯吱窝腰眼上挠。
船上燃着火盆暖融融的,衣裳穿的单薄,卿妆挣又挣不开,跟上岸脱了水的鱼似的拱来拱去,一面扭还一面笑个不停,“大人,奴知道错了……”
这爷儿手毫不软,卿妆笑得眼泪顺着眼角窝往下淌,笑岔了气挣出只手捂着肚子直咳嗽;她弯成尾虾,脸红扑扑的,眉眼俱是风流媚态,他见了神魂荡漾,鬼使神差般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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