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章 得意

  禅房里有声叫来,棠姑便放轻了手脚推了门,搀出位发鬓如雪手里捏着串白蜜蜡佛珠的老夫人,卫应见了问了声老太太安就上前来同扶住了,一路往耳房里去。
  南窗下摆了大炕,炕桌上码着三本佛经和一摞手稿,老太太在主位坐了,卫应将新沏的茶奉了去才又重新行礼,“不肖孙卫应给老太太请安。”
  “哼,首辅大人还知道自己不肖,请你见面比拜菩萨还费力。”老太太白了他眼,往下指了椅子,“你的礼我也不受,那儿坐着去吧!”
  卫应只笑也不吭气,顺着老太太的话坐下,他侧身就露出后头的卿妆来,老太太一见面染喜色,“这样漂亮的姑娘,谁呀,应哥儿媳妇?”
  棠姑蹲了蹲身笑道:“这是卿妆姑娘,您叫来的,这会倒忘了?”
  卿妆伏地拜礼,“奴卿妆给老太太请安,愿老太太遐龄永享,祥瑞绵延。”
  老太太又笑,“哟,快起来,地上凉,到我跟前来。”
  棠姑见势搀了她起身送到炕沿,她也不真挨着老太太坐下,寻了脚踏虚虚地又行了礼才半跪半坐地安置了。老太太托起她的脸仔细来瞧,她趁势抬眼却没敢细打量,只瞧着老太太穿身绀青缂金丝福寿双格锁字纹大袖袄,领口袖子滚了风毛,富贵雍容的很。
  瞧了半晌老太太又对她笑道:“这样好看的姑娘竟叫我错认了,年岁大了,不中用了,小姑娘可莫要怪我这老坷垃完。”
  卿妆轻笑,颔首道:“老太太这样说倒折煞奴了,您每日参禅拜佛早修成了凡世间的慈悲菩萨,见的都是佛祖佛陀,奴造化不够,不敢在您面前造次。方才便离着远了些怕冲犯了您,这正是奴的不是。”
  老太太乐得前俯后仰,连带着棠姑也一并笑了,“老太太许久没这样欢喜,卿妆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这一来老太太只怕能多用上一碗饭半盅汤。”
  老太太啐她,“甭在应哥儿面前浑说,我哪就不愿意吃饭喝汤了,禅修之人讲究过午不食,都是造化。你有这浑闹的劲儿不如去拿了栗子蜜枣来,给卿丫头吃。”她又拍拍卿妆的手道:“我这儿是太行的栗子,个头大又甜,是一个老姊妹送来的,说集市上八个大子买四两,是有这么回事不是?”
  卿妆点头说是,“秋日气爽时货郎便担了担去集市,担上铁灶锅和柴禾还有红纸招牌,上头写太行栗子或是良乡栗子,到了最热闹之处便生火炒栗,八个子四两栗能买到夜里头。那时候人也不散,货郎就支盏灯将招牌贴上,老远就能瞧见。”
  老太太道:“这可有趣,我做姑娘的时候就爱吃这个,棉沙又甘甜,就是没见过里头还有这样的事儿。往后你每月常往我跟前来,同我讲讲外头的事儿。”
  卿妆一面道是,一面拿眼往卫应那儿瞟征询意见,那爷儿端着茶只笑道:“头回来,老太太就要同我抢人了,这以后我便守个空房子过活。”
  老太太啐他,“哟,还跟我这儿急眼了,合着你二十八要了个姑娘便不得了了,头前二十七的光旗杆儿,卫首辅是哪样过的如今还是哪样过罢。”
  卫应欠欠身,笑道:“都听老太太的。”
  那厢卿妆隔着锦帕剥好了六颗整栗子呈了过去,老太太接了倒也没用,只笑盈盈道声好孩子不用顾着我,复又对卫应道:“你今儿进宫去了,陛下可好,几位小殿下可好?”
  卫应说都好,“陛下知我身子有疾,便早些叫我回了。”
  老太太凝了笑容道:“前儿在应天那档子事,你三叔四叔同我讲过,陛下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你父亲又是他的老师,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只怕途中有小人捣鬼,离间你们君臣的情意,嘱咐你万不可上当。”
  卫应说是,“我明白其中的缘故,可心中仍旧不忿,若不是卿妆,我这会只怕该投了胎。”
  老太太念句佛,又抚了抚卿妆的发鬓,“这孩子是员福将,情儿我替你记着,即便是不相干替你受了苦的都得厚待,何况是你房里的人,你万不可委屈她。”
  他点头应下。
  老太太又道:“我坐了半日也罚了,要歇个中觉,你常在我这儿也不合规矩,领了卿丫头去吃饭罢。”回头又嘱咐道:“棠儿,给卿丫头零嘴儿多包些带了去,蜀葵佛手柑蜜饯也放些个,应哥儿爱吃的。”
  棠姑一一照做了,送了人回来伺候老太太躺下,“都回去了,姪丫头那儿也不闹了,发了狠说是再不要这个家了,三儿四儿的媳妇还挨了她一顿责骂,委屈的什么似的。”
  老太太冷笑,“打小就这毛病,都是叫我惯出来的,本想着嫁了人能好些,哪料着她卫家正儿八经一姑奶奶成日同通房媵妾斗鸡。如今回了府也不叫人安生,被应哥儿呛回去她倒不乐意了,也不瞧瞧自己身份。”
  棠姑道:“应哥儿今儿闹得大了,要搭上卢家那小大爷儿的命,姪丫头能不急眼?”
  老太太摇摇头,“打死了人就该伏法,叫人告到御史台这会找到应哥儿了,我卫家世代忠廉,能做枉法这类偷鸡摸狗的勾当?应哥儿比谁都明白,不过是拿卿妆做幌子,一来告诫姪丫头寻常作怪,她那小子他不救了;二来是将卿妆牢牢扣在手心里,一个伶人若是离开他,因这事老卢家哪里能放过她;三则,也是做给人瞧的,甭论是什么因什么果,他卫应这会大义灭亲,陛下连带朝臣就不能挑他的理。”
  棠姑肃正了表情,低声道:“还是老太太了解他。”
  老太太道:“不如说我是了解卫家的男人,个顶个犟又心狠,雍哥儿在世的时候就这样,他的小子当然比他更狠更直接。”说罢,叹了会气又问:“应哥儿那院子有热乎饭菜么?”
  棠姑说早备下了,“领了那丫头回去一道用去了,我瞧着卿妆虽然身份低贱但终究不是那样烟行媚视的女人,举止也有度,事事都以应哥儿为尊,没仗着应哥儿喜欢就要爬高纵低的。”
  老太太道:“再如何规矩终究是身份上差了,若不是她替应哥儿挡过一劫,我断是不许她进家门的,可话又说回来,贱籍的女人也未必没有章法。应哥儿他妈身份也低微,可是对应哥儿父亲那样忠贞,死后葬不到卫氏的祖坟里头是我们老卫家造化不够。这一个也不晓得什么样,且看着吧,日久见人心,若是藏掖了坏心思,甭管应哥儿恼不恼我必是容不得她的。”
  那厢用过了饭,盛姨娘和纪姨娘因着老太太的嘱咐往卫应跟前来请安,羞羞答答,郎情妾意。卫应也没拒绝,坐在卷头案后头提笔写字,有一搭没一搭地嗯几声,再抽空往屋角瞧了眼,那丫头眉毛眼睛斜着正笑得瘆得慌,他越发得意。
  卿妆斜了斜眼,扭身回自己个儿屋秤了一停木香花三停松箩茶缀了兰蕙,装进瓷罐里封住,领了青安到庵堂送去给棠姑,棠姑欢喜不已就收拾了两盒子点心叫捧回来。
  等进了屋,两个姨娘不晓得什么时辰走的,她给卫应请了安拆点心盒子,哪晓得这爷儿跟后头出来,盖儿都没来得及揭便叫他拦下了。
  堂堂一个爷爱吃零嘴没什么,但跟个姑娘抢这就不能忍了,而且头前在应天府他就跟她抢零嘴,到了自家地盘欺人尤盛,她哪能不急眼?左右大年节里的不分主次,她拉架子就跟他讲上道理了。
  于是周嬷嬷和青安掖着手站在寒风里,听正屋里一个爷儿一个姑娘为了抢同时瞧上的蜜饯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声儿倒不高,就闹腾的挺有气势,两个人也不劝相视而笑。
  到底还是卫应棋高一着,连蒙带骗,把老太太给的点心哄去大半;卿妆不能跟他明抢,也不气馁,火急火燎地吃完了饭溜进他屋揣了爱吃的点心溜出来,又被逮个正着。
  卫应还没来得及发作她,那厢棠姑就进门来回事:“给应大爷请安,先头姑奶奶到了庵堂去,说是明儿晚上叫了一班小戏儿进府亮亮嗓,添个热闹劲儿,请了老太太。老太太言语明儿若不叫应大爷和卿妆去,她老人家也不愿去的,就使我来请人。”
  卫应道:“哪个戏班,初二就唱上堂会了?”
  棠姑道:“是云出岫。”也没管这仨字抛下什么样的后果,只蹲了蹲身道:“我这便去了,应大爷同姑娘明儿可莫要忘了。”
  周嬷嬷和青安送了人出去也没敢进正屋伺候,卫应抬了眼瞧对面书案上抄票拟的姑娘,“我心道你是不乐意去的。”
  卿妆抬了头笑道:“奴不忌讳这个,反倒想去瞧瞧,没了奴的云出岫明儿可怎么唱得起来?奴虽然人微,但终究是个名角儿,大人说是也不是?”
  他勾了嘴角,“倒是有些气势。”
  卿妆托了脸笑盈盈道:“不过有桩,明儿若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大人可要救奴。”
  他挨过去,将人捉进怀里贴着耳根儿低喃:“我与卿倌是什么干系,要我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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