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章 饮鸩

  这是要报偿?
  也是,这爷儿不肯轻易做赔本的买卖,赶明儿热热闹闹一场堂会,就因着她被挤兑的不自在了,大年节里的叫他又跟家里人大小声一回?
  然则话都说出口了,让这爷儿讨便宜正讨在兴头上忽然撤了架子了,指不定待会又得恼一出,少不得她又得想辙哄人。卿妆拿手一捂耳朵,往外挣了挣,“奴和大人是过命的交情,奴倘或陷于水火,大人如何能见死不救?”
  过命的交情,这话真新鲜,卫应哂笑,“你救过我一回,我救过你多少回且算算,还想让我救你,可不是占便宜?”他抚了抚她的脸勾起唇角,“普天之下也没哪个敢如此,你这没本的买卖真是独一份,生生叫人敬仰!”
  她如今不怕他了,下半晌还敢跟他瞪眼抢点心这会更是输人不输阵,“也不尽是奴想好事,中午老太太还叫大人莫要委屈了奴。”
  先头她怕他他心里堵得慌,这会借了胆子敢跟他呛了,又觉得不甚乖巧,小丫头牙尖嘴利不识好歹,非得要下死劲儿治的服服帖帖才好。
  卫应拿眼斜她,“老太太还盼着你能同我天长地久,你怎么不听?”
  卿妆瞠目结舌,多早晚言语过这个,简直无中生有!果然这爷儿一点亏都不肯吃,寻日常说她是个油子,他才是那老姜,辣又呛!
  她捂耳朵的手顺带把脸也罩住,他瞧她羞红的面,越发有兴致逗她,“你觉得老太太说的话甚是有道理,我如今细细琢磨也是如此,卿妆,这般时候还想着有朝一日离我而去么?”
  自打离开云出岫,步步走得都不易,如今难得迈过心坎,未待她观望来路归途,这就要一步到位?她心头上可谓平地惊雷,即便知道他只是拿她打趣,可时间久了共处一室难保不会动什么心思。
  她不愿意听这个,慢悠悠地转移话题,“大人青春正盛又胸怀天下,建功立业后何愁立家室,那时候奴哪能再纠缠?”
  他抿紧唇抚了抚她的头发,只怕他这话的力道大了些,这个胆小的刚探出头,结果见势不妙,又预备着缩回去了。不能容她隔岸观火磨磨蹭蹭,直截了当威势太盛,就换个婉转的。
  卫应换副忧愁的面容来,“几个兄弟的子嗣如今都请了西席,单我一个连家室都不曾立,往日政务繁多心思也不曾在这上头,如今年纪大了却羡慕的很。你在我身侧,总盼着能圆满些,因你到我身边不情不愿,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肯终生伴我么?”
  这话说的要多伤嗟有多伤嗟,她有些傻眼,不过是开个玩笑,叫他明日听戏时不要站干岸,结果三绕两绕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她是个待字闺中的黄花,这爷儿来同她议论长相厮守,恕她以往真的没往这上头想过,猛地一来实在招架不住,彷徨的很。
  卿妆掀掀眼皮看他满面愁容,神情寡淡的模样,试探道:“大人您知道,奴到您身边心里头甚是记挂如何能洗脱了身上的冤屈然后出府谋生,这个奴也同您讲过,奴能得见大人已是幸事哪能奢望您厚爱一生,何况来日也不能阻人姻缘不是?您这么样说奴实在无法回答,要不您给奴些时辰好好想想这件事,奴想明白了再跟您言语?”
  她说的很诚恳眼神也很真挚,但你来我往过了这些日子早晓得她是个二皮脸,油嘴滑舌惯了的,谁晓得是不是拖延时光?
  不忍逼迫她太紧,但也不能让她轻易溜滑,他轻声叹道:“我晓得你心里有怨,见了我虽时时笑着但也未必是真心,如今却和你提厮守终生,看起来是我痴心妄想,不过随口一说,你往后也不用委曲求全在这上头费思虑了。”
  平日嚣张跋扈惯了的,露出这样哀怨的语气实在叫人心惊胆战,卿妆忙不迭表示诚心,“大人这样说冤屈了奴的真心也不值什么,但白费了您寻日对奴的好那便是奴的罪过了,奴并不是借故磋磨,只是……”
  她挨过去一些,攀上他的手臂歪着头道:“大人您是心里不痛快么,要不您给奴三天的时间,奴好好想想,到时候甭论什么想法一定对大人讲明。”
  他抿着嘴不言语,一味地盯着她看,卿妆被他盯得发毛,一咬牙道:“三天时间奴就用来准备,三天一过您选个吉日子纳了奴吧!”
  说得斩钉截铁却满面视死如归,卫应瞧了只觉得心寒,原以为这些日总该能盼到丁点实心的回应,却仍旧止步不前。
  若真如她所说,往后再不可能有亲近的时候了,她一门心思要离开如此苦苦相逼有何用,待哪日脱逃了他再一人天涯海角寻她去么,可最后即便寻着又能如何?
  他落拓地扯扯嘴角,“我知道你心意就成了,何苦这么急切,三天,能办成个什么,想来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话左右叫他说了,卿妆不晓得如何接,瞧他仍旧失望的神情,眨了眨眼睛挨过来谄媚道:“大人您冷么,奴给您捂捂手,您暖和了就不那么生气了。”
  饮鸩止渴只能越发激起压抑在心里的贪念,他不吭气,她就嬉皮笑脸地将自己的手围了上来。莹白的一双只是小了些,将就能罩住他的手背,边边角角露出一大片,那指头上还有些薄茧来回地蹭,痒痒挠又蹭进了心底。
  夜色正盛,雪光半艳,轻易地翻出那些旖旎的心思,像封在瓮里的酒,越酿越浓。
  卫应看着她一双手晃荡,心里愉悦得很,面上依旧是副拒人千里的样,“如今捂手只暖一时,若我晚间安置了又冷该如何,你这样叫我越发不自在。”
  她是个心地儿宽和的姑娘,不爱和他计较,“您放心,睡前奴帮您把被子暖热了,再给您添俩汤婆子,保证一夜安寝,如何?”
  爷们儿家用汤婆子成何体统,他脸色越发阴沉,卿妆见势一缩脖,“要不奴今儿……”
  和您再一头躺着的话还没言语完,外头吵吵嚷嚷,灯笼火把打锦文格窗外一过,便有婆子来回事,“大人,恭三爷房里的小穗姨奶奶到院外头折梅花,打树上跌进来了。”
  正把这丫头绕的云里雾里,结果半道来个搅锅的,院里外头山雨欲来,卫应沉着脸道:“若卫恭接人,叫他见我。”
  那婆子应声去了,卿妆将窗推开个缝看热闹,“小穗姨奶奶是前儿姑奶奶说的那位么,这深更半夜摔着了也没听她哭闹,真是一颗好胆儿。”
  卫应哼了声,“卫恭在新安江上言语不周,险些被她用鱼叉刺水里喂鱼,哪里仅是颗好胆子?”
  她不厚道地笑了,“原来恭三爷喜爱这样的女英雄才结秦晋之好,实在是缘分不浅。”
  结果卫恭带了人来请罪,她站在围屏后一瞧,那女英雄不过十五六的小女孩,面容生得很清秀,怀里抱着几枝梅花,姿态也甚美妙。
  卫恭被卫应训斥的功夫小姑娘不敢抬头,后来实在忍不住左顾右盼,扫到卿妆这儿先是瞧了会,接着低低地喊了声卿倌。
  卫恭倒也纵着她,只同卫应笑笑便拍拍她的手示意莫嚷,穗儿这会言语倒更大声了些,惊喜万分,“三爷,真的是卿倌啊,她到浙江戏园子里唱戏我去看过,这会不扮上妆更好看。”
  叫人瞧着了不露面不合适,卿妆打围屏后到了卫恭跟前蹲蹲身,“奴卿妆给三爷,给穗姨奶奶请安。”
  卫恭却起了身道:“姑娘折煞我们了,自家的人无须这么多礼。”
  穗儿笑盈盈地起身挽了卿妆的胳膊,“哎呀,你们三爷姑娘的倒把人叫疏远了,你叫我穗儿我叫你卿妆,这样多亲近,是不?”
  卫恭又对卿妆笑道:“穗儿不懂规矩,姑娘莫要怪罪,我这便带她回去。”回身又对卫应道揖礼:“今儿搅了大哥哥同卿妆姑娘,改日定登门赔罪。”
  卫应也没吭声,那厢穗儿被拉出去还不忘回头对卿妆道:“你往后还唱戏么,若是唱,我明儿起就攒钱去捧你的场,咱们约好了不见不散呐。”
  尾音在夜色里拖得老长,出了院门还娇滴滴地怪罪卫恭不让她同人痛快说话,卿妆阖上门转到内间笑道:“这位穗姨奶奶很有趣,一双眼睛极是干净,性子也利落。”
  卫应端起茶碗却冷笑,“她这样性子在卫府必不得长久,你若闷了可做个玩伴,但切莫交心,免得被牵累。”
  她闻言愣神,他倒是勾唇一笑,风华流转,“方才不是吵闹着要与我同寝,天色不早,这便去洗漱了,嗯?”
  她架势要逃,“大人,这不好吧?”
  他转身来拿她,“我瞧甚好,不还想着明日拉拢我么?”
  兜兜转转终是自己棋高一着,再下些气力,何尝不能让这丫头生出离不得他的念头?
  转天他便对这个朝思暮想的提议后悔不迭,那丫头睡迷了能翻江倒海,往榻上一横便是老子天下第一,累得他时时醒来,熬过了困意又是瞠眼到天亮。
  看戏时,老太太见了他戏谑道:“屋里添了人再不同,瞧应哥儿这困劲儿,该不是读书至半夜,要考状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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