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章 添香

  老太太拿卫应打趣,闹得众人的视线一时间都往主桌上投来,卫应四平八稳端着盖碗吃茶,任由长辈姊妹兄弟瞧热闹。
  西面席坐了三太太和四太太,这会两人相视一笑,三太太接了话道:“应哥儿的学问连先帝爷都要金口夸赞,如今的状元哪个能跃到他前去,如此焚膏继晷的怕瞧得不尽是诗词歌赋,倒是那红袖添香,续段才子佳人的典故吧?”
  这话出口,连着下首素日极为谨慎的几位姨奶奶也笑得前仰后合,东面桌上的卫姪倒不乐意了,撂了茶碗也没往这儿瞧,欢声笑语里头只冷冰冰地道:“大哥哥去的早,就留下你这么个凤子龙孙,寻日也得注意身子,不得仗着年轻就叫蛊惑的什么都不顾了。”
  卿妆正站在老太太身前的高脚几旁给博山炉里添香饼子,闻言心头就是一凛。来前周嬷嬷听了信告诉她,这堂会本不是卫姪的意思,昨儿和卫应大闹了一场,她面上不好看赌气不出院子,三太太好说歹说叫她置办个席面给老太太赔罪。
  卫姪不情不愿地应了,二十来个戏班子里偏生挑了云出岫,若说这不是有意而为怕是谁也不信,一腔邪火不都发作出来哪里能善了,这不就寻由头发作上了?
  这样讲别人的笑也顺带着不自然,老太太白她一眼对卫应道:“你姑妈虽说严厉些但终归是关心你,年轻猴儿不仔细,到了年纪有苦的时候,甭说你自己个儿连带后嗣都不利落。成天就会嬉皮赖脸糊弄我,你心里头打得什么算盘奶奶能不清楚?”
  卫应颔首道:“奶奶的话,孙儿铭记肺腑。”
  他应承完了还拿眼往卿妆那儿瞟了瞟,挑衅似的,她气得干瞪眼。昨儿晚上她扒着落地罩死活不愿与他同榻,他和往常一样不好讲话,沉着脸自顾自睡了;饶是如此也不许她出房门一步,叫周嬷嬷和青安另设张榻来挨着,这才消停。
  她只当同在广船上一样井水不犯河水,结果天将亮醒来,睡眼蒙眬间便瞧这爷儿血红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恶狠狠地要把人活吞了似的。亏得她胆子大些,若不然非得嚎的阖府都晓得了。
  分明是他半夜不守规矩摸到她的榻躺下了,结果还得怪她夜里抻胳膊蹬腿搅得他不得安眠,这大半日就跟指着这丁点的错处过活似的,她进进出出都得背负着他忿忿的眼神。要说有错,顶多她占一分,剩下的那九分可全都是他的不是。
  结果到了老太太跟前压根儿一声不吭,倒像是昨儿晚上是她纠缠他不叫他安生似的,卫府贵同眼珠子的爷儿的身子叫她虚耗了,她有几个脑袋来顶缸,看来昨晚商量叫他不要站干岸看热闹全白瞎了!
  卿妆气得险些将银铫子捏扁了,那厢老太太嘱咐完一个又嘱咐上她了,“卿丫头这话也听听,左右你是应哥儿房里的,他照料不到的地方你得紧着点心。爷们儿粗枝大叶的也就罢了,姑娘家可不能不仔细。”
  除了赔礼答应还能有别的方么,她心里头将卫应翻来覆去咬个稀烂,面上还得诚惶诚恐的,“老太太的教训的是,是奴一时间没了规矩冲犯了大人,连带着叫老太太姑奶奶也不得安生。老太太慈悲不惩治奴是奴几世修来的福气,往后自当恪守自律再不敢行那些非分的。”
  她将非分二字咬的极重,那厢卫应听了心领神会,嘴角一勾,“老太太又没怪你。”
  老太太斜他一眼再看卿妆道:“卿丫头这是点的什么香,寻日里也没见他们拿来给我使,是不是应哥儿鬼头藏着掖着不叫我老婆子用用,这会倒舍得拿出来献宝了?”
  棠姑捧了干果来笑道:“这是昨儿卿妆姑娘给老太太送花茶来,同我一处制的,您先前使过一回的金丝宫香。”
  老太太好奇道:“我记得不是这个味道,是不是还同你说闻起来酒似的,久了能醉人?”
  棠姑道是,“卿妆姑娘说宫香里头茅香占了大半,所以您闻着不舒坦,将减了的一两半钱茅香换成七钱苍术,拿炼蜜和了做成香饼闻着如同花香又可明目。”她又扶了卿妆到桌前,“不过是姑娘听我言语老太太成日里看佛经不注意身子,这才担心的,我拿云母片点了试过,是顶好一物便拿来讨个头彩。”
  “亏得你有脸来我跟前跟孩子们挣醋喝。”老太太瞪了棠姑一眼,拉了卿妆到身前拍拍手,“这样齐全的孩子,可人疼的,你三太太四太太那儿可送了茶送了香去?”
  她蹲蹲身道:“都送了去的,蒙姑奶奶和三太太四太太不嫌弃,这正是奴的造化。”
  至于卫姪连院门都不叫进,差使了昨儿那叫闹要打人的婆子站在洞窗下将她祖宗八辈都埋汰尽了的事情一概不提,左右她骂她的,她卿妆是个连爹妈都不晓得名姓的,哪管顾的上祖宗的颜面。
  听了这话老太太越发开怀,叫人搬了杌凳来安置在卫应身侧让她坐了,“叫旁人忙去,且坐下歇歇。”回头嘱咐棠姑,“将我拿盘里的枣儿栗子的挑拣出来给卿丫头吃。”
  花厅外有婆子托着漆盘进来请点戏,卫姪叫了一出回身指着卿妆道:“那坐着位大角儿,晓得好坏,叫她点了去,我们这才好往下头续着。”
  三太太忙做和事佬,笑道:“二姐姐可点的哪出倒说出来听听,听惯了的咱们可不应。”
  卫姪冷笑,“不过是《孽海记》里的一折《思凡》,讲得是小尼姑年幼被爹妈送到仙桃庵寄活,因耐不住寂寞脱逃的事,卿妆姑娘最拿手的怕也是这出戏吧?”
  谁不晓得她这会在指桑骂槐,就差顶着卿妆的鼻子叱问她如何下劲了心思勾引卫应了,一时间吃茶的理衣的唠嗑的各忙各,眼神倒没地跑,一味儿瞅着卿妆如何应付。
  捧漆盘的婆子到老太太跟前行了礼,转道行至卿妆这儿,她抬手指了一出这才欠欠身笑道:“奴不敢没规矩,自从随在大人身边伺候再不肯生出旁的心思,许久不曾唱戏只怕基本功都撂下了,连往日的名号估摸也对不住,姑奶奶这样讲倒羞煞了奴。”
  她唱的好与坏哪个在乎,都眼巴巴地往老太太那儿挪,要听听这个八面玲珑的丫头点了什么一出戏来对付凶悍婆子,老太太打趣说眼花看不清楚,转手叫了棠姑来续上两出。
  那厢棠姑接了前后瞧瞧,笑道:“卿妆姑娘点的这出《邯郸梦》妙的很,那卢生受了神仙点拨明了醉心的富贵荣华不过南柯一梦,这才登至蓬莱界扫落花去,我便大胆替老太太点《鸣凤记》里《吃茶》《斩杨》接着后头,再好不过。”
  婆子嘱咐开戏去了,一时间曲笛笙箫琵琶顿起,棠姑叫媳妇们再挑了两盏富贵吉祥纳纱灯来挂在廊下添道喜庆劲儿,转角有年轻的小丫头管不住嘴,一面议论一面唧唧咯咯地笑。
  头个道:“姑奶奶寻常那样厉害的人,咱们姐妹哪个不惧她,今儿却碰一鼻子灰。要说咱们心里欢喜那是没规矩,不过卿妆姑娘一把软刀子使得好,咱们也不能偏私,到底要赞两声。”
  后一个道:“可不是,姑奶奶说她贪慕虚荣攀着咱们大爷,她倒是敞敞亮亮言语不该她的富贵不过是黄粱美梦,她压根儿不稀罕,虽说身份低些但还算有几分气度。”
  棠姑站在廊下听了会戏,只笑着也没言语,返身回桌伺候去了。
  那头的戏歇下也到传晚饭的时辰,老太太再没叫接着唱倒是让云出岫一干伶人到花厅上领赏来,头前自然是班主曾白衣,几个小丫头见了他的真面早羞得满面通红,争抢着往漆柱后闪躲。
  卿妆正埋头喝茶,冷不防叫卫应捉了只手去,她抬头却瞧了曾白衣的视线越过众人向她这处扫来,她不过笑着颔首又低声对卫应道:“大人还怕了他不成?”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一眼,“他算哪门子的人物,你前儿在关山街口路遇故人抱着我哭闹,好赖不愿撒开,这会别又要故技重施罢?”
  她眼前发黑,“大人也说是故人,既是故人便是过去,奴也不是那样为难自己个儿的人,大人怕是多虑了。”
  他慢条斯理地瞧着她笑,倒也没把手放了,越发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头前卫姪身后的婆子这会功夫从云出岫牵出两个小姑娘来,卫姪回身笑道:“老太太,瞧这一对姐妹花比卿妆姑娘生得如何?”
  谁也不晓得她要做什么,老太太白了她一眼哼道:“到底还小比不得卿丫头的气度,人唱着戏好端端的,你扯着人家来作甚,小丫头家家再唬着,还不撒开?”
  卫姪又笑,“昨儿同应哥儿拌了两句嘴,横竖我这个做姑妈的拧不下来脸给他赔不是的,今儿可巧了遇上这姐妹好看的。我心想着应哥儿往屋里收一个是收,收两个也是收,索性挑出这姊妹两个都送到他房里去伺候着茶茶水水的,免得只卿妆姑娘一人不经心再叫应哥儿恼了,老太太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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