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0章 霉头

  说罢,卫姪便向里间招手,“媞丫头,看了大半晌书了,该歇歇眼睛了,你来,瞧瞧哪个喜欢挑了去叫丫头婆子收起来好穿戴。”
  涛水纹的缭绫帘子起伏,送出来一个素雅的美人,崔媞穿身精白云锦燕子花袄配藕色织金滚边裙,只拿眼往当地的丫头们手里看了,“我不爱这些金银的,穿戴了倒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婆子,叫别人挑吧。”说罢,回身又去了里间。
  三太太笑道:“媞丫头向来精怪,别的姑娘家想有这些还盼不来的,你这倒好,嫌弃上了。左右到了时节得换头面,喜不喜欢的先捡两个再说旁的。”
  她这一打趣,崔媞更加恼了,“哪个姑娘想我统统给了她去,再不要拿到跟前来白白污了我的眼。”
  卫姪也没由着她,到了里间将人拉出来,“小祖宗,也不尽是金银的,你倒先问问,要是有喜欢的叫别人拿了去你必是不肯开口要的,回头又跟自个儿闷气。”又问领头的丫头道:“还不给你小崔姑奶奶报个名儿。”
  那丫头福福身,开了一盒道:“点翠钿珊瑚钿各四支,螺钿玉钿各六支,金钿银钿各八支。”又指了另一盒道:“骨篦六柄,鸾篦六柄,象牙篦四柄。”
  她头排点完往后去,依次是簪钗华胜步摇坠子,最后合了手镯的匣这才到卫姪跟前行礼,“回姑奶奶的话,统共一百单六件,小崔姑奶奶可有瞧上眼的?”
  崔媞仍不言语,卫姪紧着给她挑拣了些珊瑚玉器象牙装了两匣子叫郑婆子收了去,又给自己挑选了些才让三太太四太太挑了,折腾个来回倒剩下些,三太太四下看了看冲卿妆招手道:“卿丫头首饰寻日也不见的多少,快些来瞧瞧,哪个喜欢的叫你婆子丫头包了回去。”
  卫姪闻言却撂了脸子,“她可稀罕咱们这些,应哥儿那儿恨不得把内务府搬给她博红颜一笑,咱们捡剩下的给她,回头她又该恼了气了,赶明儿应哥儿晓得又来找我的不是。”
  她一把阖了匣子,对送头面的丫头斥道:“干站着做什么,叫院里外的丫头婆子进来,各自选几样,不喜欢的就拿出去当。”
  她撤手急了,袖口被匣子上镶着螺钿勾住,这么一扬,匣子里的物件可都尽数砸到地上,一时间残玉断骨。三太太和四太太不晓得怎么劝,丫头婆子面面相觑,盛纪两个姨娘也成挑水的瘫子,担不起个儿了。
  说来也巧,有支白玉笄摔碎的两截全数滚到了卿妆脚边,她慢条斯理地蹲身拿帕子裹了,就势对卫姪行了礼,笑道:“多谢姑奶奶赏。”
  她面上笑盈盈的也没甚的委屈瞧人看笑话,卫姪面上却像挨了巴掌,她多早晚被个微贱的小丫头片子挤兑成这样,当下就恼了,几乎是拍案而起。
  三太太四太太见势不好,左右一抄手将人拦了,叫了婆子媳妇来硬是将人摁到里间去了,低声劝道:“昨儿才叫老太太训过今儿又嚷起来了,打二十九就开始闹,一个戏子也犯得着这样,你是疯魔了不成,偏生要跟她较劲。”
  三太太在里头摁着人,四太太出来嘱咐:“可看什么,物件也拿了,热闹也瞧了,大年节的也不是没事做,各自伺候着回吧。”
  那厢崔媞见卫姪给自己个儿出气不成反倒吃了亏,趴在熏笼上哭成个泪人,也不听人劝,将两匣子头面拿出来就要砸干净了事。郑婆子顺荣家的一个拦一个捡,好容易杂七杂八收拾妥当装了回屋去了。
  周氏扶着卿妆出门,寻着个僻静地儿道:“姑娘今儿和往日倒不同了,虽说先发制人,但锋芒终究过露了些。”
  卿妆笑道:“嬷嬷也觉得我做的过火了么,一件姑奶奶不要的东西砸碎了到我这儿,不过谢个礼罢了,她那样生气何苦来的?”
  她又道:“您先头委曲求全,这会一巴掌打了两个人,要不是三太太四太太劝着,她要动手您还能还回去不成?”
  她摇摇头,“两位太太不在,我必是得换个法子谢,我要在这府里常住下去,成日委曲求全的,时日一久不是将你们也牵连了?”
  周氏和青安互相看了眼,心里头一喜,“姑娘是想通了么?”
  卿妆眯着眼睛看雪洗过的天,尚有几片稀稀拉拉的云,虽白的可怜但仍旧努力拧成一团团地作伴,偏她一个孤苦那怎么成?她笑笑,“嬷嬷早间说的话很是,我如今就觉得眼跟儿前的好,出府去自然哪个都不愿再理会了。”
  卫应若是能一心一意待她,管他是首辅还是平头百姓早晚都得收归己有,错过是个叫人伤嗟的事,她除了怕这个别的也没什么可怕的了;往后倘或两个人能一处伴着,正如他所说的,难题便是用来解决的,畏首畏尾,阵前胆怯成什么样子。
  她试着信任他,若是到最后发觉他仍旧和那些朝秦暮楚的爷们儿似的,大不了一走了之,继续唱她的戏;等到年岁大些,唱不动了,盘个院儿好生当个窝尾巴老太太,那也是个洒脱的老太太。
  周氏还当她至少须得十天半月的才能转过弯来,哪料着出趟门就拨云见日了,虽说姑奶奶成天猫在家里踅摸着架打,但好歹敲了边鼓算办成件事,可喜可贺。
  她乐得合不拢嘴,“青安,还不差人跟大人言语一声,就说有喜信,下了值早些家来。”
  青安撸袖子就要蹽,被卿妆一把薅住了,她哭笑不得,“这事大人回来自然知道了,特特还得跑上一趟,我这儿有件事叫你办去。”
  她将那包着白玉笄的帕子塞到青安手里,“家去把头前大人拿来的那块金钩花琥珀找出来,寻个手艺上的把这簪子接上,明儿去给老太太请安就带它了。”
  青安忙不迭去了,她慢悠悠往院子里挪,又问周氏,“方才姑奶奶使人来叫我,纪姨娘和盛姨娘是不是给我告假来着?”
  周氏说是,“我给看松盆的丫头嘱咐了几句,姑奶奶那头的人就来了。先到的后院叫了两个姨娘,正准备回头叫姑娘,盛姨娘说姑娘身子不虞给您告个假,我踅摸这里头有事就拦下了,纪姨娘把传话的打发走说要自个儿来请您。”
  卿妆道怪不得,“她们倒是来了,来的头一句就问,只当我是不去的,姑奶奶叫若是不去,今儿可不就是这么简单了。”
  周氏道:“盛姨娘闷声不吭的,心眼子却没灌了铅,都是窍;纪姨娘看着活泛,易亲近,可终归都是一道打宫里出来的,好是一窝坏也是一窝的。”
  她点头,因的上了宽绰的道来来往往都是府里的人,谁都没再言语,进了门初齐迎上来行了礼道:“东府恭二爷家的穗姨奶奶,方才差了人来问姑娘在不,回头上您这儿来说个话一处做女红。”
  周氏听了笑道:“说话做活是假,又想着咱这院里头的梅花了吧?”
  她一言语,院子里围过来的丫头都笑,道那位穗姨奶奶最是有意思的,她一来各屋门前的梅花都得看牢了,免得东府二爷又得心疼一回。
  卿妆差人去请她来,穗儿还未到院里,卫姪房里的一干婆子媳妇都到了,凶神恶煞似的将院子围住。
  各屋前都站了人,单把卫应的书房寝居空出来,谁也不敢上那儿触霉头,后院里的盛姨娘和纪姨娘也叫人半拉半请地带了出来,空落落的院儿一时间叫人占满了。
  头前还是上回卫姪跟前嚷着家法规矩的婆子,这会当地一横,扬声道:“方才老太太给了几样首饰,一共一百单六件大伙儿都是听着的,除了卿妆姑娘那一件不算,屋子里头还剩一百单五件,这会收拾起来只剩了九十来件。十好几件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没了,到底是哪个蹄子拿了去了,这会交出来还有得商量。”
  院里鸦雀无声,没跟了去的压根儿不晓得内情,跟了去的都明白,又是打又是摔的,犄角旮旯里搜罗不出来碎瓷烂块这会急了开始寻衅了。进进出出的人虽说多得很,但正因人多,哪个有胆敢顺两把?
  都没言语,那婆子又道:“既然没人认那咱就不讲情面了,我这会领了姑奶奶的令来的,等事儿过了,您要觉着冒犯,要打要罚任凭小姨奶奶和姑娘做主。来人,给我搜屋。”
  卫姪的气焰谁敢往上头燎自个儿的小身子骨,任凭那些婆子媳妇翻尸倒骨,瓶瓶罐罐,盒子柜子一气儿往院里搬,各家各户的都叫人打开。卿妆十来个匣子里全是头面,掀开来珠光宝气的,那婆子眼睛都直了,依着单子挨个划拉,翻来覆去三五遍一件也没找出来。
  就剩最后一个匣子没打开,那婆子冷笑道:“姑娘,这件是什么,怎么不打开叫我们瞧瞧,别真是您拿的?您嫉恨着大伙儿都领了两三件,独您一个是碎的,都给顺了吧?”
  那里头是没抄完的票拟,这要是众目睽睽地叫人瞧了去,在卫家她指定没命活,再叫人传到皇帝耳朵里,卫应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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