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章 肖想
卿妆拿掐丝的莲蓬盒子装了点心,后头还跟着一窝蜂似的丫头,周氏将人轰干净这才絮絮道:“姑娘就是太惯着,今儿嬉皮笑脸讨点心,后儿不晓得什么花样,少不得欺负头上来。”
她也不在意,只笑道:“这不有嬷嬷坐镇,您一沉脸色她们肋下恨不得生翅,我哪里怕什么?”
卫应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里吃茶,听她嘴上抹了蜜,在外头四处花言巧语,等人进门看了他依旧是笑着的,“大人回来了,这样早,奴心想着还要过个把时辰呢!”
她想回头招呼人进来伺候,结果一回身连人影子都不见,周氏早把有干系没干系的丫头婆子全给掫别院去了,今儿日子重要,谁也不能来破坏。
卫应道:“我听说姑妈又使人为难你,赶回来看看热闹。”
她笑眯眯地在他对面坐了,顺手把盒子推到他面前,“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老太太赏的头面丢了十来件,府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影子,这会还接茬找呢。不巧的是大人来晚了,奴这儿的险情叫东府小穗姨奶奶化解了,但巧的是,奴新做了梅花糕子还热乎,您要不赏脸尝尝?”
忙活一整日宫宴就下了两筷子,早已是饥肠辘辘,方才闻着梅花糕的香,他甚至艳羡起那起子丫头,可以明目张胆地围着她讨赏。他呢,还得装腔作势唬唬这丫头,世道艰难,个中心酸哪个能知晓。
卫应捏着杯盖不紧不慢地拨茶叶,“宫宴刚用过,不饿。”
事情的开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畅,终归好事多磨嘛!
卿妆这么着安抚自个儿,虽然他拒绝的意味很明显,但是该说的还得要说,至于他接受还是不接受那就是他的事儿了,于是她清清嗓子道:“其实,奴今儿是准备借这个糕,和大人赔罪来的。”
终于说到正题了,卫应不动声色道:“你哪儿错了?”
她干巴巴地笑了笑,“也不能尽说是错吧,昨儿晚上大人问奴,奴心里有没有您,奴骗了您。虽然进府的第一面不怎么值得回忆,但是往后大人好像没怎么对奴苛刻……”
她看着他阴晦的眼神赶忙换个说法,“是甚好,甚好!打那儿起前后您救了奴三回,应天两回,松江一回,那次最惊险,大人差点把命搭上。”
卫应冷笑,“你可太能抬举自己了。”
她点点头,“当初奴也是这么想的,您留奴在身边是有旁的目的,不然以奴这样的身份您早叫人打出了还有进卫府的机会,所以奴不敢妄动心思。”
就说这丫头心思通透,她不言语也断没有她不晓得的事情,早上出门前叫周氏好生劝劝,这奏效也太显著了些,莫不是往岔道上走了?
他嗯了声,试探道:“还算有些见识,你今儿这是跟我摊牌来了?”
卿妆摇摇头说不是,“奴当初是这么想的,这会可不是,若奴一直认为大人待奴的好只是应付差事,那便是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心思。奴如今心里有您,并非是主仆情分,而是男女之意!”
他被她突然而来的真情实意震的耳朵边嗡响,先头以为不过赔礼认错半推半就,事儿也就水到渠成了,可是她堂堂正正地告诉他,她肖想他!
这如同他小时候尝过的琥珀饧,虽然甜的腻人,但因偷溜出府自在地尝过,就让他尤为喜欢;可是父亲母亲不准,以致于后来好些年再也没机会见到。
直到成年后在街边铺子买了包,入口时的欣喜若狂自以为再也不会有第二回,可如今这样的念头里又夹杂了失而复得的感激,竟比上回还要强烈些,叫他险些持不住茶碗。
然则转念一想,这丫头是油滑惯了的,一时甜言蜜语叫人招架不住,该不会又是为了什么样的勾当来糊弄他的?这么一想,心花怒放霎时成了乌云密布,惊喜劲儿太盛,如今半空里跌下来,无端地失落。
可他又怕她当真说的真心话,好容易盼到她开口,再这么兜头浇瓢冷水未免破坏气氛,姑娘家的心思比朝堂上古怪的老臣还叫人难以捉摸,他拿不定主意就默不作声来瞧她。
她大约是头回把话讲得这么明白,眼睛里有水光,脸颊红扑扑的,手指在书案下搅成一团。大大方方将心思讲给他听,可终归是个面嫩姑娘家,她有她的小骄傲也有腼腆,瞧他不错眼打量她,破天荒把头低下了。
这事八九不离十了,他心里高兴,可又想着不能如此便宜了这丫头,于是哼了声,“你对我有男女之意,所以?”
卿妆抬起头瞧他无动于衷的模样有些茫然,高兴不高兴给句准话都成,这么平心静气的是什么意思,她眨眨眼睛道:“既然心里有大人,就希望能时时和大人在一处,当然能伴着过一辈子是最好的。”
卫应仍旧面无表情,“你和我过一辈子?”见她忙不迭点头,他又冷笑道:“不是爱唱戏,还担心我纳妾,可劲儿吵闹要出府,恨不得没见过我么,这会改主意了?”
她把脸一蒙,嘟囔道:“昨儿奴没想明白,今天回过味来了,周嬷嬷说要奴好生想想若是出了府还有没有心思嫁给别人。奴仔细想过了,同大人相识两月有余,奴并不觉得世上再有哪个爷们能和大人相提并论了,既然决意要同大人在一处,奴便信大人。”
他哦了声,慢条斯理地掀掀眼皮,“合着觉得自个儿嫁不出去了,赖我这儿了?”
她呲牙一乐,磕磕巴巴道:“这不能,因为,奴喜欢大人。”
卫应还是不为所动,“刚进府那会,见了我恨不得掏八丈深的沟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现在过了些时日就喜欢我了,喜欢我什么,见风使舵!”
喜欢他什么卿妆倒是没仔细想过,但开初无外乎逃不开他那张脸。
虽然这爷儿性子不怎么样,可耐不住人家生得好看呐,像戏文里风流书生,多好啊,她埋着头喜滋滋地道:“大约,是被大人的美色所……”
等她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慌乱抬起头,对面的人脸上早挂上了三九天的霜,冷得直戳人心。
她恨死了自己这张嘴,苦着脸道:“大人生得好看这也怨不得奴呐,可着邺京顺天府找,您这样式的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奴也是姑娘,但凡是姑娘哪个不喜欢好看的爷们儿?”
好歹圆回来了,接茬夸他,她捧着脸道:“当然奴也不尽是肤浅的想法,大人是个好人且您对奴好那是一心一意的,次次救奴于水火,这样的爷们儿不嫁了守着,那奴才是傻。”
这话说到他心坎里了,他很满意,面色柔和了些,“大殷建都前我如何待前朝太后与皇后,你必然知道,天下尽数说我是奸佞,暴虐成性,你不怕么?”
她笑,眼睛里干干净净,“听过,心里头也怕的很,那时候奴想着您肯定是个方脸阔口,手拿两把大刀的凶神恶煞,事实却不是。可见了耳听为虚,世人不晓得大人是什么样的,才会这样讲。”
由此,他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这是个极有意思的姑娘,但凡认准了件事便一门心思往前迈;当然了,半道如果神台清明发觉错了道,又能及时地往正途上返,改错之快叫人瞠目结舌,终于叫他等到石缝里蹦出的那朵花。
他卫应活了二十八年,终于盼来了喜欢的姑娘,且喜欢的姑娘也喜欢他,这是多么叫人喜悦的一桩事情啊!
可他这时候却不能忘乎所以,这丫头是个油子精,小小一个人,能生了七个心眼见天等着他往她的美人乡里栽,他记仇!
卫应点头,“我晓得你的心思了,但是你今儿对吴氏说的那番话极好,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叫人如意的妙事,你喜欢我,我便要喜欢你么?”
卿妆有些傻眼,这爷儿怎么能翻脸比翻书还快,当然这也不该怨他,是自个儿摇摆不定,错失了良机。
她诚恳地点头,“大人这话问的是,您如今不喜欢奴也不要紧,奴一心一意守着您,绝不朝三暮四,等着您重新喜欢奴。”
她说的心酸,可偏生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他险些把持不住就道出实情了,果然美人关神仙难过,他拂袖而起斥道:“成天把喜欢挂嘴上,不害臊!”
她委屈极了,埋着脸小声嘟囔,“喜欢就是喜欢呐,藏着掖着不好,偏生还不让说了,您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一语中的,他回身瞪她,她又换了张笑脸,看的人眼发花,“您上哪?”
卫应负着手居高临下看她,“去老太太那儿,卿妆姑娘还有事儿?”
“没有没有,您走好。”她起身将他送门口,就差掸袖子作揖给他把马备齐了,他面色不善地盯着她,她却掖着袖子后头补了句,“奴等着您回来吃饭。”
他心头狠狠一悸,回手将人揽进怀里,抵在了廊柱上。
她果然没有再像原先似的恐惧躲闪,眉眼都是弯弯的,像稚嫩的新月;手臂水蛇似的缠了上来,她倚上他的肩,小声地呢喃,“大人是回心转意,舍不得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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