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章 计较
那封信上的字并不多少,然而却是卫应满腔的情意,只因他不便,深更半夜打外头送进来,反而更难能可贵。不像那些总爱拿衙门里公事繁冗当借口搪塞的爷们儿,谁每天还没有得空休息的时辰,有一人无论身处何地都愿意时刻惦记着自己,这是她的福份。
后头卿妆瞧着端进来的药碗都觉得顺眼多了,腥苦的药汤子晃荡出卫应骄矜的脸,她出神盯了会,想起他不在跟前儿瞧出花也不顶用,又忿忿地挑起瓷勺把水纹搅散了。
周氏差使着丫头搬了莲花荷叶脱胎香橼漆盘来,瞧她对着碗药扮鬼脸儿,就笑,“姑娘,良药苦口利于病,等大人来您精精神神的,要是再能怀个白胖的小爷,大人不定多乐呵呢!”
卫应如何糊弄老太太,屋里外的哪个不是知根知底,这会听周氏言语虽不敢明目张胆地闹,但也都捂上嘴笑红了脸。
周氏又怕卿妆真恼了,揪过领头的青安赏个栗子轰出去,那厢卿妆撇碗漱了口还挤兑那个两天没露面的,“大人自然高兴,老来得子么!”
周氏要笑也不敢,生怕那爷儿回来不饶她,一面给漆盘里装新鲜果子一面道:“前儿姑娘寒冬腊月里头下了回水,也没仔细调理,总归亏了些,这会左右没事也能静下心来养好身子。”
她拈了佛手柑蜜饯拔嘴里的苦味,又瞧漆盘里不当季的白樱桃,“哪里能没事,昨儿老太太言语了,我得上东府瞧瞧,不拘着说什么,面子上还是要过去的。”
周氏听了也叹气,“那位穗姨奶奶可怜,恭二爷待她不薄,为了她闹腾了几回,家里头鸡飞狗跳的。这会要给娶太太更甚,老爷房里吵完了三太太房里吵,回头关起门来小夫妻抱头痛哭,这要搁咱们府里老太太早给人扠出去了。”
卿妆道:“她和二爷感情深,这会硬生生要来个太太,两下心里都不受用;她没人可做主,一气儿又病了,三太太更不高兴,我正琢磨什么时辰去合适呢。”
周氏摇摇头,“您这些天还是甭出门了,哪哪儿都是事儿。那位穗姨奶奶不是气得,是叫三太太罚在雪地里立规矩冻病的,病了还不忘和二爷怄气,左右不肯请郎中就那么硬熬,您这会去了平白惹不快活。”
说罢,她过来给卿妆换手炉子,又道:“别说东府,咱府里还有个要采选的小姑奶奶,打昨儿醒了隔半个时辰就要寻短见,这会尖刺的一概不许留屋,她院里的妈子媳妇两天了都没敢阖眼。”
这会崔媞院里上下都认为是她给卫应使的眼儿媚,把好端端的姑娘往火坑里头推,一两个见了她都要吃人似的,出门指不定什么招儿候着她。
她嗯了声,“咱们如今在雪舫住着,别的没什么,大人屋子使人看好。”横竖是那些要命的票拟,越惦记越叫人寝食难安。
周氏道是,“有几个会拳脚的婆子看门,小子们是进不来后宅的,就算有官爷要来拜望的名帖也是搁到前院大人的书房。”
卿妆抬眼,“大人称病数日,还有递名帖的?”
“没一天落下,见不到可他们也有招儿啊,让女眷上东西府探望三太太和四太太,变着方儿的打听大人。今儿老太太那儿来了四位老夫人,两位国公的太太还有一位老郡主和将军太太,谁晓得是不是问大人行踪的,姑娘您也莫要往庵堂去了。”
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不见着卫应都不带消停?也难怪,御赐的朱砂粥被投了毒,两厢到如今都相安无事,怎么瞧这背后怎么都是欲来的山雨。
她嘱咐道:“叫咱们的丫头婆子无事莫要瞎溜,但凡遇着打听大人的一概不许言语。”
周氏道晓得的,又笑道:“借她们个胆儿也不敢胡乱张嘴,何况大人的行踪,阖府只怕也只有您知道了。”
她们一搭一搭地闲聊,中饭前初齐打外头撅着嘴进来,老大不高兴,“昨儿那两个戴皮帽假充鹰的恶老雕来了,姑娘您要是不乐意见呐,奴就说您不在!”
这是个一上火就缺心眼的,都到屋里回事儿来了,还能说人不在,周氏搀着卿妆往外走狠狠瞪她眼,“茶水点心备齐了,不兴胡说八道。”
高氏和薛氏前后脚进来,也不嚷嚷着让卿妆上家唱戏,只说昨儿在老太太面前冤枉了妹妹赔礼道歉来的。卿妆一时没言语,没干系的薛氏倒险些吓哭了,还得她紧一阵慢一阵地劝。
她笑道:“昨儿是两位姐姐的喜日子,想是忙得困倦了,听岔了,一场误会。”
高氏笑嘻嘻地道:“是呢,大人和我吃罢了饭,聊得正得劲儿,外头忽然有声。我大概喝多了酒混沌沌的,早上起身没见大人,以为大人是那时候走得,兴许天亮时走的也不定呢!”
她自说自话,卿妆只挽着笑,充耳不闻。
高氏说得累了一乜眼看见方才周氏捧进来的漆盘,搁在小叶紫檀托泥四腿的圆香几上还没来得及收,她掩唇笑,“哎呀,妹妹屋子住的好,东西也精致,我院里就没有一件,赶明儿也向大人讨几样来!”
这是要上物件了,卿妆只笑,吩咐人拿匣子盛了给她婆子拿好。有一就有二,一会瞧上把象牙裁纸刀,一会又盯着柄云英金钗,卿妆也不拘着她,见她喜欢什么就让人拿盒子盛了。
茶还没吃半盏,当地就堆了二十来个大小箱子,初齐的眼睛就要立起来了,若不是青安拽了把,恨不得上去掀了恶老雕头上的皮帽子。
卿妆只预备在雪舫住上一夜两日,东西也没拿来几样,这会遇上个打秋风的,下手忒黑,地皮都要剥下三寸来。她穷困潦倒,高氏却志得意满,“妹子你可真好,什么事儿都让着我,后头我也不会亏待你,大人往我屋去的时候叫上你啊。”
也不嫌臊的慌,初齐的白眼都要翻到脑瓜顶上去了,卿妆斜她一眼叹口气,“如此,就多谢高姐姐了。”
“不谢,不谢,应当的。”
她振臂一呼,叫了婆子丫头就要把物件抬出去,那厢薛氏看不过眼了,紧着拽她。她不耐烦,一袖子险些把人扫到地上,“你眼红什么,妹子孝敬姐姐是该当的,我也没亏待她!”
薛氏的婆子恼了,将哭哭啼啼的主子藏在身后头,嚷了句,“亏得祖上还在宫里讨过活儿,上别人这儿要东西,贬了官在泥坑里头混过几日,真格儿叫花子似的。”
高氏被戳了痛处,抬手就是一巴掌,“骂谁呢,老乞婆子反了天,当主子说话有你什么,滚边儿跪着去!”
婆子年岁大站不稳脚,磕磕绊绊幸得被青安扶着没栽倒了,那厢薛氏猛地被撇下被吓得直哭,周氏过去一把搀住,卿妆拿了巾子给她擦泪道:“薛姐姐莫怕的。”
高氏白了她一眼,“她三岁小孩,你指着她,人呐,要择良木而栖,听见没?”
她声儿老高,没听着外头有人进来,这会消停了,进来那人才笑道:“哟,占山为王呢?”
一回头,是棠姑,正掖着袖子站当地瞅那些箱子,“怎么个事儿,是哪个要搬家?”
“原是您老人家。”高氏福身笑道:“我上卿妆妹妹这儿来总不能空着手,挑了几样大人给的物件,没成想妹妹没好意思要,是不是,妹妹?”
转脸东西就成她的了,卿妆只笑没言语,只问棠姑,“您来,可是老太太有差遣?”
屋里卿妆住着,结果人一来就快被倒腾空了,一瞧就明白的事儿,棠姑门儿清,只拉着她的手埋怨道:“老太太惦记你,说卿丫头今儿怎么不来了?”
她笑道:“今儿早上打起来连着两个时辰喝了三碗药,味儿重,怕冒犯老太太,想着下半晌再去请安的,倒叫老太太不高兴了。”
棠姑乐不可支,“没有的事儿,老太太让我来叫你,一道去吃中饭的。”
她应下,伴她一道走,那厢高氏跃跃欲试的,棠姑瞧了笑道:“高姑娘和薛姑娘若是没吃,也同来。”
高氏脆生生地应了,拉了薛氏一把,临行前都没忘记她堆成山的宝贝疙瘩,还算忌惮着棠姑在不能失面子,悄没声叫人运回自个儿屋里头去。
等到了庵堂,席面已经摆开了,老太太请吃饭不是真叫吃,谁也不够格儿和她同桌,只在一旁伺候。卿妆捧了菜来,老太太笑问:“高丫头给你备了好些礼,怎么没要?”
她放了菜,福福身道:“奴哪敢,一个府里住着,不计较那些。”
这话说的有意思,老太太听了没说旁的只点了点头,高氏以为着今儿白得了那些物件,得意的很,蹲蹲身又道:“老太太不晓得,卿妆妹妹心善的很,听奴备了礼来,觉得不大好意思,连那雪舫也要让给奴住呢!”
抢完了物件抢屋子,可真是面子里子都不要了,老太太看她一眼,笑道:“卿丫头比你来得早,不拘着年岁,得叫姐姐。”
高氏的脸色变了变,未及言语,外头婆子进屋回事,“老太太,应大爷给您请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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