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章 死结
三老爷素日里是个油瓶倒了都不待扶一把的主儿,这把年岁闲时只知道斗鹌鹑养蟋蟀,压根儿不过问府里头的半点事;三太太又不敢当他的家,分家时候东府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虽说少些雕饰的杂冗,但是前后这么一走哪哪都是阴森森的,叫人后脊骨发凉。
三太太还絮絮叨叨地抱怨穗儿不晓事,把她给了卫恭已是她家天大的造化,还想着独占爷儿们,可谓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也劝说不动实在为难。卿妆安安静静地瞧她,三太太就像在滇南一座庙宇里见过的湿婆神像,虽说慈悲但是毫无人气。
她抱怨完了见卿妆只是一味地看也没什么言语,只当是无意间戳了她的痛处,面上的笑意有些尴尬,“温哥儿娶了妻分家出去了,三姑娘嫁到了太原王氏,老幺让哥儿和西府你四太太家的延哥儿游学两年没见着人影。寻日里就几个姨娘摸摸骨牌打发时间,没什么人来说话,我当你是自家人,多言语了几句,别见怪。”
卿妆福福身笑道:“太太哪里的话,您如此抬举是奴的福分,前儿老太太叫奴来劝劝小穗姨奶奶,奴生怕担不起这份嘱托又惧着打扰了您,没敢贸然前来。昨儿听说小穗姨奶奶身子好些了,这才来陪她说说话,劝不劝得动奴不敢担保,只尽力就是了。”
三太太拍拍她的手,叹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不拘着你同她说什么,只叫她莫要再闹就是了。给龚哥儿定的亲是宗人府丞的外甥女,都是讲理法的人家,要是嫁了来还得给个妾闹腾,明面上不敢说咱们的不是,背地里还不晓得怎么说没规矩。”
调理好明面上的就不差了,哪个能管住别人的嘴背后怎么嘞嘞,卫应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恨,不也照旧活得嚣张跋扈的?
卿妆点了点头,“奴晓得了,这便去同小穗姨奶奶好生说说。”
三太太住了脚,抬手一指,“顺着这条道到头儿左一拐就是了,我头前还有事儿不和你一道了,中饭若是老太太没叫你,咱们一块儿用了。”
她匆匆地去了,说的那条道松柏森森,路途又冷又寒,当真走不到头似的。
穗儿独居的这院尚算宽绰,一应的物件齐备,因她在病中绕屋子炭盆不少,烘得好似小阳春的天。丫头打起帘子,穗儿缓缓地抬起头见了她,苍白的脸上倒是添了三分笑意,“你来了,我没劲儿出门迎你去,外头的雪化了没有,跑这样远。”
这都是多少天没出屋了,卿妆叹口气,将里里外外的丫头全打发了,挨着她的褥子坐了,“我本就是来看你的,前儿约好了十五咱上永兴昌吃席的,你总不见好,我银子花不出去,着急的很。”
穗儿仰着脸,直愣愣地盯着白地儿蝶恋花锦帐,一笑就勾起两道沉陷的眼窝,“我好不了了,算我给你添的嫁妆。”
她满面的痛苦,说这话的功夫便滑了两行泪,到了瘦削的腮便不见了,干裂的唇角久得不到水紧巴巴的枯着。卿妆看着心酸,“别胡说八道,不过是场风寒,你不吃药不瞧郎中好的自然慢些,不过是晚一点请你吃饭,我等着就是了。”
穗儿摇摇头,“卿妆姐姐,我不是不愿意瞧郎中,不是不愿意喝药,是我不能。我婆婆不叫阿恭来看我,如今我生着病谁也没借口拦着他,若我好了呢,他拿什么理由来见我,我好了就见不到他了。”
说完,她蒙着脸大哭起来,“病着这么难受,我也想吃药,吃了药就不生病了,可是我不生病他就要娶别人了,不要我了。我宁愿这么病着,还能看到他。”
她那天打树上摔进院子里还古灵精怪的,不过几日的光景便萧条成这样,卿妆听了心酸,把她抱进怀里,“别作践自个儿的身子,你这么难受难道恭二爷就不心疼了?你们两个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病分明长在他身上,你耗着自个儿不是要他的命么?”
穗儿哭得越发无力,“我没有办法,他要娶别人了,他说好了要和我过一辈子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终归是爱的很了,连生死都不顾了。
卿妆将她从怀里捞出来,给她擦眼泪,“说好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好端端的一辈子,你这么样子怎么能算好,好好吃药把病养好了,才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她抬起眼睛,绝望地看着她,“守着他,和别的女人一道守着他么,我不愿意!卿妆姐姐,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不要娶那个女人?”
卿妆哑口无言,卫恭娶妻哪里是她能过问的,活生生的一个爷们儿,爹妈威逼利诱怎么能叫他不娶?
世上姑娘千万,没有宗人府丞家的还有别家的姑奶奶,东府的老爷太太着急忙慌地要给人送小茶礼去了,这事儿该怎么回环?除非卫恭咬死了不娶人进门,那往后穗儿又该如何自处,这事儿一时半会纠葛成了死结。
她一时无话,穗儿越发绝望,“你也没有办法是不是,谁都没有办法,我身份低贱当不成他的太太,可是我爱他我不甘心。”她紧紧地攥住卿妆的手,“你有没有爱上卫大人,你千万不要爱上他,他往后也会娶太太,到时候你怎么办!”
卫应若是真娶了太太,她会离开卫府继续唱她的戏收她的徒,虽然不甘心但也是毫无办法,这辈子大约不会再嫁人了。等到老了,回头想想年轻时候曾爱过这么一个人,经历过这么一段,不圆满有不圆满的美好。
这是她自个儿的想法,可是能使到穗儿身上么,她不确定,开口试探道:“他娶了太太,你还愿意跟着他,不想离开这里么?”
穗儿防备地盯着她,“是不是我婆婆让你来和我这么说的,我死都不离开阿恭,我不会让那个女人称心如意的,阿恭是我的谁也不给。”
她眼神里满是警惕,这话再不能言语了,卿妆顺了顺她的头发,“没人让你离开恭二爷,你方才问我卫大人若是娶太太如何,我和你的心思一样也不愿意和别的女人一起守着自个儿的爷们,可我没办法,只能离开。”
“那是你不够爱他,你若真格儿爱他,就不会想着离开他。”穗儿垂头丧气,缓缓闭上眼睛,“这样挺好,姐姐,不能再爱了,太疼了。”
“好,咱们不说这个。”卿妆鼻头子发酸,抬手揩了揩眼角,“就靠耗身子来维持你和你的阿恭的感情,这是再算计他,可你能算计多久,倘或你有个万一叫他如何是好,让他也随你好随你歹?”
穗儿艰难地笑笑,“我没有办法了,即便想着一道死了,也好过这样折磨。”
卿妆拍拍她的手,“你这样犟我也不拦着,身子骨到底是你自个儿的,往后要是恭二爷没娶成媳妇,这么折腾不是亏了?”
她从袖子里掏出个瓶子来给她,低声道:“大不了就装病,等病好了有精神了,你们夫妻两个再好好合计个对策。这里头是治病的药,一天三回偷摸着吃了,不过糊弄你公婆罢了。”
穗儿接了,仍旧有些犹豫,倒是止了悲声,“没有对策的,你不了解阿恭,他极为孝顺,能为我做成这样实属不易了。可我还是要谢谢你,我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个人向着我的,不至于我一个人在这院里苦苦挣扎。”
她这一声谢听着愧疚,穗儿实打实救过她一回,她想着回报,可没有办法叫她如愿以偿只能叫她活得长久些,不晓得好是不好。
临走前,穗儿仍旧望着帐顶,咕咕哝哝地大约在说当时在新安江上,要是没有见过卫恭就好了,可若是没有见过他那些快活的日子又有谁来给她?左右都是一桩憾事,挣扎不开。
见过一回面的卫恭倒是远远地站在院门外,见她只深深地揖了一礼,疲惫的很,卿妆福福身,低声道:“二爷不去看看她么?”
卫恭摇摇头,苦笑道:“我对不起她。”
他最终还是决定娶那位姑奶奶了么?
卿妆回头看了眼沉寂的小院,穗儿所有的挣扎几乎都成了枉然,天又阴沉了,风雪嚎啕,将她所有的不甘心都封死在那里。
回程途中卿妆在琢磨穗儿的话,周氏见她面色不好,问道:“小穗姨奶奶病还是没有起色么,要不要换个郎中瞧瞧?”
她摇头,“但凡东府恭二爷娶妻的事儿不解决,她这病没得好,神仙也医不了心病。”
周氏叹口气,“卫府的女人,都得过这关的。”
听她这话卿妆闷头没再言语,马车却猛地停住了,青安撂帘子先跳下去,没来得及扶她下来倒跟人聊上了,“和嬷嬷,您怎么还跟这儿呢?”
和氏亲自来扶的人,进了府门一路火急火燎,“姑娘,高氏上老太太面前给您告了,老太太这会怒不可遏,叫我怎么都得上东府将您请回来。”
卿妆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她了?”
和氏这一时半会也不顾得脸面,“您没怎么她,她说您,使药掏空大人身子了。”
最快更新无错小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本站阅读最新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