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章 心寒
老太太先头被高氏涕泪横流的模样糊弄住了,心里头恨卿妆恨到巴不得掀了她家祖坟。结果细究下来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感情她和刚出窝的鸡崽子似的,叫高氏这个毛丫头颠在簸箕里耍着玩。
晓得她跌面子不痛快,这档口人人心里就跟上了一张弓,紧巴巴地调满了弦,回事的丫头一言语,弦霎时就断了。老太太不好出面问东问西,就由棠姑代劳。
她调过脸看那丫头,“高姑娘的哥子?他当东西与府里头何干,打出去了事。”
那丫头道:“不是这么个事儿,前儿高姑娘打咱府里拿了二十六件金银玉器叫高家那位大爷替她当了,换了二三千银子给高家置宅办地,结果今儿高姑娘反悔了,使人上当铺要把那起子东西赎回来。人朝奉说是当初是死当,没有赎回来的理,结果姑娘就把人家门脸给砸了,高家大爷和那朝奉是把子,这会领了市井间几个破皮闹到门上找姑娘讨说法。”
来龙去脉说明白了,连丫头婆子都觉得扫脸,堂堂首辅大人日子过不去还是怎的,上当铺当物件还要死当,多早晚都没听过这样的热闹。碍着老太太坐镇,不敢明着议论,可心里头好奇的都能跑马了。
老太太气得没法言语,家里头出了牛鬼蛇神,可劲儿糟蹋日子,她拎起沉香拐就往高氏身上招呼,“卫家哪点对你不起了,让你这么糟践?上下一针一线姓的都是卫,谁借你的胆子敢把卫家的东西拿去换钱,你高家几斤几两,用着银子也不怕半夜叫鬼勾了魂下地狱!”
高氏顺地滚躲,又哭又喊地求饶,“老太太饶了奴,饶了奴吧,奴家里头没有哥子,那人定是冒充的,他们串通一气来害奴。老太太,您明鉴呐!”
棠姑嫌她大呼小叫地叫人看笑话,使了婆子媳妇把她嘴堵上,“你家里没有哥子人家怎么打上门来了,老太太不冤枉你,叫男人进后宅没得惊吓了姑娘丫头,你自个儿出门看,什么仇什么怨讲明了再来回老太太。”
婆子下死劲才把人拖拽了出去,厢房里头终于消停下来,老太太这才想起屏风后头还倒着一个,点了周氏和青安,“还不把你们姑娘搀出来,打盆水来擦脸。”
卿妆被外头一阵哭一阵闹搅的脑仁疼,额头火辣辣地要撬开天灵盖似的,亏得攥着屏风下头的须弥座才没一头栽倒,等人来搀她几乎瞧不清楚脸了。周氏和青安也不敢哭,她撑着两人的手腕子勉强对着老太太拜了拜,“老太太,唬着您了。”
老太太叹口气,横竖不能给她赔礼道歉,只叫丫头摆玫瑰椅来让她坐,“今儿左右是我叫那腌臜货迷眼了,倒叫你白白冤屈了一通,等那脏货回来给你发落她,甭站着了,歪那歇会。”回头又叫人请卫应,“应儿可在前院,叫他来,把卿丫头接回去。”
棠姑笑着回道:“应大爷在前院呢,使人叫去了,寻日头前事忙,得过会功夫才能来。”
老太太不乐意,“叫他抓紧的,娘们儿跟这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有别的什么事儿比这还要紧。医婆呢,给卿丫头敷药。”
三五个婆子媳妇在她跟前来来回回地忙活,擦完脸抹上药,卿妆眼花缭乱头更疼了,冷不防外头声嘶力竭地闷嚎,叫人心惊胆战。
棠姑门口正候着信,问明白了进来回话,“押门房里的男人确实是高氏哥子,早间有人给他送信要把当了的物件要回来,忙不迭从赌场跑来的,当票还在这呢。上头二十六件都是咱们府里的东西,叫管事的点验过了,原先是给了卿丫头的,后头叫高氏搬院去了,还没登记造册倒先过他们高家的手了。”
老太太支着头问:“前儿我记得,那脏货是不是还在咱们娘们儿跟前显摆来着,说是卿丫头给她的?”
棠姑笑说是,“那天我看了,几乎将卿丫头屋子搬空了,约莫连抢带拿的,卿丫头面薄也不好言语什么,倒是便宜她了。”
“便宜谁?”
外头有声儿,丫头帘子一挑,卫应迈步进来,到了里间先施礼,“给老太太请安,见过姑妈。”回头见卿妆脑门上裹层药布,又问道:“这又跟谁动过手了?”
棠姑见了忙圆场,“没谁动手,后院里头出个鬼儿,老太太气了失手砸了个杯子,卿丫头没躲得及叫碎瓷蹭着了。老太太心疼得什么似的,特意叫您来把姑娘接家去,别委屈着。”
都是场面上的话,左右周全着可怜的面子罢了,卫应挨着卿妆身前坐了,意味深长地问:“什么鬼儿,折腾得这样热闹?一路来又哭又喊的,喊冤的要银子的什么都有,孙儿听说还有什么药丸子,打哪来的?”
老太太被他挤兑的没脸,卫姪不乐意了,“怎么跟老太太说话呢,还不是你房里头,也不知道假干净里头脏臭呢,还脏臭里头真干净,你说有意思没有意思?”
她跟这儿紧着闹,老太太烦透了,“棠,让小子上卢府叫人,雇几趟车把他们大太太接回去,留在邺京还是送回范阳请自便罢。”
撵了人连句话也不叫卫姪言语,婆子媳妇半请半架将人掫出去了,老太太阖了眼长长叹了一声,“我到底是老了,叫这些年轻猴儿们耍得团团转,闹得家宅这样不安宁,即便往后到地下去了也没脸见你爷爷。”
卫应喝了半盏茶才笑道:“老太太言重了,古语云妾不过三,人多了心也就多,防不胜防。”
老太太摇摇头,“你年岁不小了,我急得慌,只想叫你多些子嗣,就叫了这么些人进来。哪里想得到,一个个跟蛆一样,不吸干咱们卫家的血肉不算完呐。”
卫应安慰她道:“前些年大殷才建都,事忙的很,左右如今闲下来了,我诸事都好,子嗣还不是早晚的事。我晓得轻重缓急,老太太擎等着好消息就成。”
她听了这话面色倒和缓了些,“你心里有数便好,我也不过是干着急,今儿这事儿都是急出来的,主子仆一股脑来糊弄我。我听说那个刁奴在应天的时候叫人毒过一回,有这档子事没有?”
卫应点头,“又儿先头是伺候阿媞的,她疯了那回点心里头掺了毒,又儿吃了捡条命回来,也不知道听了谁的闹了这出。”
老太太叹道:“水至清则无鱼,事过就罢了,管他哪个闹。老天爷施舍条命她不愿意要,咱不能强留,就说她失足摔死或是溺死,叫她家领了尸首去吧,崔媞那件事也好到此为止。”
说罢又叫人把高氏推进来,转脸对卿妆道:“说好了叫你发落她出气,我跟应哥儿都不言语,她怎么个下场全听你一个人的。”
高氏如今嘴被堵着,只顾着呜呜咽咽地流泪,巴巴地瞧着卿妆只望她能活她一命。卿妆也无甚力气,轻声道:“先前老太太发落过她,奴不敢造次,只是那些物件终归是府上的,流落在外不晓得旁人怎么坏名声,先拿回来要紧。”
老太太点头,“倒是这么个理儿,只可惜她哥子当个死当,依你怎么料理?”
卿妆勉强攒声回话:“就说府上遭了贼,高氏兄妹偷完上当铺典当叫拿住了,既是个赃物衙门便得讨回去充公,当铺也没得委屈,高家当了多少银子全数还回去就是了。”
老太太露出半点笑,“这倒是个好的,也不算冤屈着哪一个,我素日知道你心地善,她这么欺负你你也没有私心,可见我没白疼你。上回说叫应儿给你抬成姨娘,我瞧火候也差不离了,往后府里头该改改口,叫小姨奶奶罢!”
地上那个如何绝望,谁也没功夫料理,屋里头丫头婆子都喜气洋洋地上前道贺,你来我往地倒是可这劲儿要把先头的晦气给冲散了似的。
卿妆扶着周氏的手颤巍巍地站起来要谢,老太太笑着说免了,对卫应道:“到吃中饭的时辰,把卿丫头领回去,你们好生说说话。”
离了庵堂雪早歇了,天边露出软软的一抹日头,可惜晒在身上仍旧冷得很,也不顶什么用处。卿妆磕磕绊绊跟在卫应后头,冷不防他突然停下,回身将她的下巴握住,低头隔着药布亲她的额角,“很疼?”
家法婆子向来力大无穷,一脚踹在膝窝子上腿险些没折了,她勉强点头,想挽个笑都没力气,软绵绵地撒娇,“嗯,走不动了。”
他向来是个体贴的爷们儿,她无所求他都想方设法要讨她欢心,难得如今她主动使个小性儿,哪有不照办的理由,当下便将她横抱在怀里家去。
医婆早在门上候着,见人来忙安置着躺下,将裙子中衣卷了来给她擦药。卫应站在榻边不错眼地瞧,膝窝子上的红肿比她那双纤细的腿还要宽似的,也难为她一声不吭忍到现在。
他生怕她疼心里会委屈,提了曳撒上榻来陪着。
哪料着人脸正冲里,额头上还在浸血,这会攥着豆青闪红缎引枕,泪流满面。
他见了,跟拿刀剜心似的,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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