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章 罪名
午后的日头从西面斜斜地挂下来,有风过,天边染上抹冷寂的灰蓝;树下奔跑的小鹿受了惊,磕磕绊绊跪到在花圃里,簌簌的花卷起又落下,吓醒了两只交颈的锦鸡,风声就此热闹起来。
卿妆捧着脸看了半晌,回身对周氏笑道:“何尝不是您说的理,也用不着告状了,实打实的。梁氏是恭二爷的正头太太,叫我又是打又是骂,跟往恭二爷脸上招呼也没两样,妾打主子什么罪名,挨棍子还是坐牢?”
周氏忙道:“分宅立府就是两家,她也不算您正经主子,虽说您拿住她确实不合规矩,可她何尝无罪?老太太素来喜欢孩子,再不待见先小穗姨奶奶,但看着孩子的面再三嘱咐三太太好生看顾着,如今她手底下一尸两命交代不了。”
提起这个,卿妆把梁氏恨到了骨子里,眉眼阴阴的,“嬷嬷可曾想过东府虽然散漫,但是素日终归在规矩里,三老爷不爱管事,少不得是三太太的手段。如今梁氏甫一进府就大刀阔斧地素俭家门,她再无礼,嫁进来也不过七八日,若是没有三太太暗中授意,只怕也折腾不起来。”
周氏跟着拧眉,“姨奶奶的意思是说三太太寻日不待见先小穗姨奶奶,如今不过借了恭二奶奶的手除了心腹大患?可三太太寻常不是这样的性儿,自从龄姐儿入宫后就守着爷们儿得过且过,谁家姑娘丫头在老太太跟前露脸就同谁亲近,并没有大坏。”
卿妆点点头说懂,“但愿是我是小人之心,不过穗儿寻日总同我说三太太待她如何不周全,加之昨儿梁氏哭闹时候说不是她害的人,找别人去。这个别人到底是谁,两厢一比较,免不得多想些。”
周氏称是,“东府的哥儿都是庶出,三太太这些年仍旧是和和乐乐的,也不给偏房脸色,连老太太都说她是少有的糯性人。可往往这样人一旦动了歪心思,更叫人防不胜防,梁氏有她当靠山,老太太跟前更得意了。”
卿妆嗯了声,“真小人倒没什么,怕就怕背后下刀子的伪君子。”
周氏说不碍,“虽说我常在应天许久不曾家来,不晓得东西府如今什么样的光景,但是倒还剩些往日的脸面,姨奶奶烦心的事我记心里头,往后一准儿留心。”
卿妆没来及言语,院子外就浩浩荡荡进来伙儿人,领头的和氏见面就笑,“给姨奶奶请安,周姐姐也在呐,我给姨奶奶送东西来了。”
周氏迎上去搀着手到廊下来,“什么东西倒劳烦你,这样多件?”
和氏叹口气,“嗳,还不是高氏往府外偷的东西,上月到衙门里给她兄妹俩告了,东西全吐出来了。我都给数了,一件不少。”
她一面叫小丫头将物件抬上来,一面絮叨:“那俩不是东西,这么一点验,她哥子的赖账不老少,偷鸡摸狗的不是头回,胳膊上叫刺了字打了五十棍牢里坐去了。高氏依着老太太所言烧了契书扔到别庄给了个老鳏夫,老头儿六十来岁了就想要个儿子,高氏不给生就往死里打。”
卿妆笑着没搭茬,和氏识趣,换个话头,“物件虽说拿回来了,可终归脏人手里过了遭配不上姨奶奶,大人的意思这就搁库房里不开箱了,您缺什么叫周姐姐列个单子,我好上库房里给您备齐了。”
她说好,邀她同坐着,“我这儿用着都是凑手的,等想起来了再劳烦和嬷嬷,里间丫头们拾掇衣裳呢,您大老远到我这儿来,且在外头坐着略歇歇。”
和氏笑说不用,“姨奶奶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个忙活人,一闲下来憋得慌。这上前头忙去了,您缺什么短什么叫丫头跟我说声,但凡有件不称心的唯我是问。”
周氏送她到门上,临别前还将封好的包银子悄没声别到她袖口里,和氏走的时候欢喜什么似的。周氏回来道:“姨奶奶放心,这是个活络脑子,东西两边都能说几句话的,有风吹草动少不得到咱们这儿漏口风。”
这厢说着东西府,外头就有人来门上叫,“小卫姨奶奶可在,老太太庵堂里有客,叫小卫姨奶奶同去作陪呐!”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梁氏把外祖母韩老太太糊弄来了,这会要见她,可有什么好见的?正头太太叫别家的妾给折腾得哭爹喊吗,大约这会到长辈跟前搭台打擂分庭抗礼,找脸子罢了。
果不其然,庵堂里跟过了趟大刑似的,梁氏站在个肃正脸花白头发的老太太身后,哭一阵泣一阵;她进门来,安也没好生请,老太太就沉着脸叫她跪下,“你可知错?”
这事甭管哪个错在先,她摁了人搅闹的东府家宅不宁就是她的过,打这儿论犯了律法,人上衙门里一告一个准儿,卿妆提裙子跪了道:“奴知错。”
她这么一言语,梁氏哭得更狠了,也不大声,跟头前也跪了,“老太太,为孙媳做主。”
老太太拎沉香拐往卿妆身上招呼,没下死劲儿可也不轻巧,三两拐下来抡得人心头发闷,她仍旧怒意十足,叱骂道:“素日里觉得你是个晓事的,却不知藏着这样一颗贼胆,那是你恭二奶奶,得恭恭敬敬叫主子,是你随便能打能骂的?也不掂量着身份,应哥儿再给你撑腰,你也是他的妾!”
也不晓得是不是提起人间的活阎王,梁氏一气儿不敢哭了,连韩家那位老太太脸色也惶惶,老太太打够了斥道:“怪哉的玩意儿,人家里治丧,做什么上东府作死去了?”
卿妆忍着疼,磕了头道:“前儿早间起来,东府有人上奴院里说寅时穗儿没了,半夜里头跌了跤也没人扶,就那么去了。三太太素来治家有方,何曾出过这样的荒唐事,奴只当丫头婆子们不仔细,一时晃了神,可真过府拜祭却瞧着不是这么回事。”
她抬脸直瞅着梁氏,“穗儿院里的人都叫二奶奶打发走了,院门大敞着,压根儿没人伺候,半夜里叫人还得自个儿跑多远的地儿。奴过府的时辰太湖石缝里的血还没干,婆子说穗儿的孩子跌下来混在一滩血里,半个巴掌那样大。”
“老太太容禀,”梁氏连连磕头,哭诉道:“今年尚在年里陛下便提克俭,孙媳是个妇道人家旁的不晓,只知道在内宅给二爷帮衬一把,掂量过寻日用度后,就打孙媳院起打发出去四个使唤的。穗儿有孕在身,孙媳想着五六个人伺候着不在话下,裁了四个也不如何,谁曾想传令的婆子是个榆木,一个伺候的都不给留。”
她膝行了两步一把扣住老太太的腿,“穗儿是给孙媳敬过茶的,若是孙媳不认可便进门前就将她卖了出去,何须再搭上孩子的命,那是二爷的长子,借孙媳个胆儿也不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勾当。穗儿出了岔子,孙媳听了信真恨不得以身相替,当下就将那办事不利的婆子扠出去打死了一慰藉穗儿和孩子的在天之灵。”
老太太听罢了,转向韩家老太太道:“这事儿左右说明白了,恭儿媳妇头回掌家摸不着锅灶,难免捉襟见肘叫刁钻的老货钻空子,吃巧宗。也怨三儿媳妇,寻日就懒懒散散,这会来个人就摸了黄牛当马骑,一气儿不管了,媳妇进门才几天?”
三太太打椅子里起身,讪讪地福了福身,“老太太教训的是,我寻日见恭儿媳妇机灵贤淑,心里乐得什么似的,左右这家是他们年轻猴儿的,恨不得将家里的钥匙倒了给她。谁知道那起子婆子见她面软,自个儿做上主,害了孩子,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老太太要怪便怪我就是。”
老太太叹口气,道罢了,“没了的也是你孙儿,说起来谁得意,恭儿年岁不小了,眼瞧有了后却出了这档子事儿,败兴儿!”
婆媳两个你来我往的,韩家老太太不乐意了,“老姐姐这话我听明白了,合着您家尽出以下犯上的玩意儿,前头一个自作主张的婆子,叫打死了是老姐姐的家务事,我不说嘴。”
她一指卿妆,“这个小妇养的玩意儿可怎么的,对我儿又打又骂,全叫人看去了,是往我老韩家打脸呢。咱大殷的律令明明白白,妾犯妻与犯夫同罪,依着她这么样的可是仗一百徒三年,我看着老姐姐的面子才上您家来私了,您要不理我我可上衙门给我儿鸣冤去了!”
韩老太太的爷们是宗人府丞,动辄国法家规头头是道,老太太不爱有人对她颐指气使的,跌面儿!
可惜人打到家门口来了,也不能不接茬,她越瞧卿妆越着恼,更不愿受人摆布,“理是这么个理,但卿妆毕竟不是恭儿的妾,律令里也没规定别家的妾打您宝贝疙瘩得挨棍子吃牢饭的。”
“那我儿就白挨这贱妇一顿?”韩老太太被她噎了,“上衙门打棍子咱都没脸,我来您这说理也不为别的,不如叫牙婆进门来把她拉出去买了,今儿这事算完。”
老太太点头,叫棠姑,“到门上等应儿下值,叫他到往我这儿一趟,他房里人如此没了规矩,等他来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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