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章 安分

  跟前这位是个毒头,若不仔细着对付就能霎时叫他捉到话里头的疏漏,三言两语织成个套噙等着人往里头钻,何况她这身衣裳怎么出去怎么回来,忙得颠三倒四哪顾得上更换。
  他冷不防提及这上头,卿妆唬了不轻,拿眼那么仔细看,可不是么,青碧色的袖口上指头大小的血块早已经干涸了。正因如此显得无比扎眼,也不晓得多早晚蹭上的,叫崔宪臣眼尖瞄到了。
  那位恶名在外的崔厂公正掖着两手好整以暇地等她回话,逼到家门口了不言语不成,她扬扬袖子故作哀伤,“方才奴出门上东府去了,那位二奶奶的气还没消,叫人扯了帮地痞无赖来家门口堵着奴的马车打砸,丫头们护着奴叫打伤了,想是那时候碰到的。奴刚家来,还没来及换衣裳就上这儿见您了,厂公莫要见怪。”
  这话半真半假,总归是在卫府的地头儿,东厂的番子借胆儿也不敢到那儿惹是生非;再者就算崔宪臣事后查证也不惧着,桥西面林子跟前真刀真枪打了场仗,地上血迹斑斑的,这一时半会哪能散的了?
  崔宪臣狐疑地望着她,“小嫂嫂都出府来了,那位二奶奶还如此纠缠,这就太不近人情了些,要是咱家知道,早叫番子们上前给小嫂嫂解围救难。可惜的是小嫂嫂身陷险境也无人帮衬,那起子丫头倒是是忠心的,能舍身护主。”
  头前挖个坑不见她跳,这会又拦道河,左右不从她这儿套句话不成,卿妆摇摇头,“以往奴和东府过世的小穗姨奶奶有几分交情,东府的小子们见了也没有不管的道理,要不然她们不过是弱质女流,即便拼尽浑身解数也不是七八个男人的对手,今儿怕是等不着您来了。”
  她说得期期艾艾,当真有几分下堂妇遭遇不公时的怨天尤人,崔宪臣正掂量真假,冷不防又听她道:“方才厂公说大人遇刺,您赏下话来可伤的怎么样,奴左右出不了门,听您这一言半语的没得忧心。”
  说话的功夫她泪水盈睫,勉强摁着心口,只怕听不着信一时半会得急的厥过去,模样九成九的能蒙人,崔宪臣盯着她瞧了半晌直觉今儿这趟怕是来错了。
  卿妆借着抹眼泪的功夫也在打量他,这位东厂提督是刑狱的高手,风平浪静地也不晓得信了是没信,接茬哭闹罢。
  果真这是个杀手锏,崔宪臣约莫是厌烦了,拂袖起身,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如泣如诉的模样,“小嫂嫂不必伤怀,东厂素来比旁人早些得着信,只听了这么个茬却也没摸明白内情;咱家当卫大人万事是不瞒着小嫂嫂的,赶不及前来问候一声,哪料倒惹得小嫂嫂如此,真是罪过。”
  万事过犹不及,人说了不晓得内情她再一劲儿哭闹倒显得有什么,卿妆拿袖子抹泪,勉强一笑,“奴是个妇道人家没什么主意,如今只得您这么一句急得什么似的,厂公见笑了,这程子且等大人回来才知分晓。可若厂公得着大人的消息,无论好是不好,且传了奴去知会一声,奴也就能安心了。”
  她哭得精疲力竭,崔宪臣听得头昏脑涨,忙不迭告了辞,临出门前还意味深长地道:“小嫂嫂如今这幅模样,不似咱家在松江时见到的恣意,若非咱家识得小嫂嫂,倒以为卫大人换了位爱妾。”
  卿妆摇摇头,哀哀苦笑,“奴如今哪还敢恣意,说得好听些是大人的外室,终归不过是扫地出门的丫头,垂青过了也就过了,守着这巴掌大的天得过且过吧。”
  说得满心怨气,若是真的,那倒稀松平常;可若是假的,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崔宪臣撂帘子前乜眼,正巧瞧见她垂着两手木愣愣地站在门上,那神情约莫是盼望着他能给个准信儿似的。他勾唇一笑,问车前跃马扬鞭的少年,“小董大人,你果真没有诓我。”
  少年不以为意,只道:“崔大人玩笑了。”
  崔宪臣离府后,卿妆也不急着上里间去,坐在花厅上默默抹了会泪,若是别庄里当真有东厂的番子也好叫人回禀了去;这压根儿也不用着装,想着里头躺着的那个,几乎是悲从中来,无可断绝。
  戏唱够了鸣金收兵,周氏打外头进来跟她前后脚,她低声问道:“苌儿可回来了?”
  周氏道在前院,“如今等闲不得,她也上了心,正跟着我四面八方转悠庄子,瞧哪里有缺就叫人来填上,奶奶找她有事儿?”
  “你们且先忙着,回头叫她甭乱跑,我找她有话问。”
  她说罢,推开重重叠叠的帷帐瞧卫应去了。
  论理受了这样重的伤,就该心安理得地躺到明儿早上,可这爷儿压根儿闲不住,一时操心这个一时惦记那个;躺会觉也不安稳,戈什送票拟进来跑马似的,文循坐在榻前听他嘱咐,两人俱是肃着脸,审慎的模样。
  三月里头的风一日日暖融起来,昨儿将落过场雨,屋子里又湿又闷,卿妆怕惹着他心闷咳嗽,便将槛窗透了半扇让和缓的风进来吹散一室阴霾。
  屋后行不远正对着那汪湖,湖风摇曳,岸边的柳送进来几许清凉,她自觉得意,听着有人离开这才回头看榻上的人。
  卫应歪在引枕上懒洋洋地看着她笑,唇白得有些可怜,卿妆看着不忍,提裙子坐到榻上弯腰亲了一记,分些唇脂给他就叫能她笑得眉眼弯弯,“好了,要有福同享,有难你自个儿当吧。”
  齿颊间还留着嫩茶龙脑的滋味,他起了坏心思来,勾唇一笑,“我喝了药苦涩的很,口中又无物,太太何不赏些舌尖上的香茶木樨饼子来给我香嘴?”
  饶是这样还不安分!
  卿妆红着脸恶狠狠瞪他,可又想着他病弱好让她为所欲为,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哪里能放过,就从手巾角上解下穿心盒,里头放的寻日嚼的口香饼子掰下指头大的一块含在嘴里喂给他吃。
  他受了伤仍旧和寻常时候一样霸道,舌尖勾着她纠缠,将来路去途压堵得不见天日,她几乎要窒息。说好的叫她得势,反倒成了攀在他手臂上的藤蔓,一生一死皆依仗他的生息罢了。
  她五迷三道的时候还不忘惦记着他的伤,趁他体力不济之时轻巧地在他舌尖一勾,飞快地退了出来,捧着脸目光落在他那看起来甚是潦倒的右臂上,戏谑道:“郎中方才嘱咐我,卫大人休养生息的光景,要记得清心寡欲呢。”
  他笑得气定神闲,“那一切就有劳太太了。”
  这话单听着没什么殊异,可接着她那神来一笔便显得格外的暧昧,卿妆冷不防被呛住,那爷儿倒扮起无辜,“我是说这些日子票拟就有劳太太了,你打算什么,我都这样式了,你还不忘记垂涎三尺。”
  她气得七窍生烟,可看着他那张羸弱无力的脸又很心酸,虚张着两手抱了抱他,“对,我垂涎你很久了,你生得这样好看又是我爷们,还不兴我肖想么?你快点好,等你好起来,就叫我得了手吧!”
  卫应笑得无奈,将脸颊贴在她的发顶,小心翼翼地摩挲,“傻丫头,心就这么样大,这样的话,往后还是由你爷们来说才好。”
  事关尊严,寸土不让,卿妆晓得他骄矜的病又发作了,斜着眼扶了他躺下,“知道了知道了,真聒噪!你好好睡,我跟这儿坐着,传饭的功夫就叫你。”
  他牵着她的手,甚是可怜,“我伤口疼,发了汗,越发难受。”
  她多识趣啊,当下打了盆热水进来,阖紧了窗子绞了手巾来给他擦拭。听闻先前箭头没进右腕里,如今只瞧着半截手臂露在外头,一层层药布裹得触目惊心,她轻轻地擦拭,越拭越心酸。
  趁着回身浸手巾的功夫拿袖子一横,抹干了眼泪,他见了也不戳破,只顾一劲儿逗她,“太太只偏爱我的胳膊可不成,身上最为紧要,不能落下。”
  卿妆张着两手为难地瞧着他,这是个身负重伤的人么,手脚受限,可头脑半分活络也没撇开,一股脑全都使到她身上来了;可不听他的又不成,漂亮的美人独有他的法宝,歪在那里娇弱不堪,尤其还生着病,一眼望过去心都要软化了。
  色字当头一把刀,她哀伤的叹口气,谁叫她被眯了眼没了章法,只得小心翼翼地挪开被子一点点哄美人欢心。心口后背尤为好说,可是那双腿怎么办呢,被子闲闲散散地搭在上头就能看清清奇的形状,这要是露出庐山真面目真是没脸透了。
  她暗自搓牙,哆嗦着手去拎被子,薄薄的一床似有千金,好容易攒了力气拎到半道,那爷儿又言语了声:“卿卿,手脚轻些。”
  卿妆手一抖,功亏一篑,幽幽地回身瞧他,“怎么着,卫大人不经碰,我还得轻拿轻放?”
  他不似说话那么样轻巧,素来优哉游哉的脸上添了红晕,目光微闪,怎么瞧怎么都是任人宰割。她恶向胆边生,一把撩开了被子,探手往他腰带上去了。
  结果外头有人进来,苌儿清脆的声儿就隔着帐幔几步远,“阿姊,您找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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