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章 乖张
周氏应个是,“府上的庄子成器的少说六七个,不成器的也有四五,但都是天高地远的疏于打理,饶是如此每年的进项尚有千儿八百两的。本来咱们这临川别庄也是属于不成器,但离着卫府最近,每年倒成头一个被查账的,另一则这庄子跟在大人名下,府上的人也不敢怠慢。”
卿妆支着脸拿手指头敲腮骨,“查账,要是这么着,大人在这儿养病不就被发觉了么,倘或哪个账房嘴再不严实,这可怎么好?”她捧着脸直揉,“要坏事啊要坏事!”
周氏的神色也有些不安,“虽说如此,但府里的账房每年大都在寒食后才来,我瞧着尚有四五日,奶奶不如这几日预备着,给大人腾个安生的地儿将养?”
她摇头说不成,“前儿那俩老爷子可再三叮嘱伤着筋骨切勿挪动,今早上大人有热不退,腾个地方动静小不了,府里人来去纷纷的要是再碰着,到了月底也见不得好。”
周氏跟着犯难,“可若不许来查账更不成,显得这儿有古怪似的,要是老太太动怒,冲这儿来再瞧见大人这么个样,到时候少不得发落您。”
提起卫府那位顽固的老太太,卿妆就觉得头疼脑热,闻言这下更发愁,“来也不成,不来也不成,杀千刀的刺客哟,真会挑拣时辰!”
她跟这儿胡天胡地地抱怨,小炉上的药汤子熬到了时辰汩汩地沸腾,她撂了扇子盛了汤药出来端了要回屋,嘱咐周氏道:“你且先去预备明儿的礼,这事儿容我再想想办法。”
然而有什么办法呢,干耗心神罢了,榻上的卫应仍旧沉沉地睡着,卿妆将药汤子晾温了唤他起身。他昏沉的时候气性很大,将将睁眼时眼底一片寒凉,风云雷霆不足以形容其万一,大约在朝堂上也是这么样杖节把钺的脾气,才将这大殷天下数万官吏镇住。
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瞧自己的影子在他眼睛里渐渐清明起来,凌厉表情也趋于和缓,迅速地添了几丝病容;他压着心口嗽了声,歪着身子朦胧地瞧她,“吓到你了。”
卿妆笑容乖张,舀了勺子药喂给他,光明正大地嗯了声,“是呀,吓到我了。”
卫应没说话,弯起了唇角。
她极有耐心地挑起瓷勺,看着勺底的青花蕉叶纹从棕褐的药汤里一遍遍露出来,戏谑道:“你凶神恶煞似的样,梦见的肯定不是我。”
他心平气和地和她扯闲篇,“哦,为什么?”
她翘着唇角,有些得意,“你先头不待见我的时候多半是不搭理我,后头喜欢我了哪一日哪一时不是羞羞怯怯的?你这么个眼神是在否认么,但那日你饮醉了酒,听我唱越地的小调还不是乱了心神了?”
女人家翻起鸡毛蒜皮的旧账来简直叫人难以招架,卫应掖了掖被子,阖住眼睛,“那日夜色昏沉,院中又无灯盏,想来是你看差了。”
这爷儿事情记得挺牢却硬生生地狡辩,她喜眉笑眼捧着脸坐在榻边,瞧着他抿紧唇不发一语的倔强模样。
他生得很有韵致,这样的形容比在爷们儿身上少不得阴柔,可他自有风骨,即便美也美得极磊落。大约是睡沉了,绷住的嘴角柔柔地弯起来,挑起个温软的弧。
卿妆忍住笑,伸出根指头俯了身凑过去杵了两下,丝丝缕缕的温度从指尖蔓延进心底,叫三春和暖的风拂开的水纹,一漾一漾地缠绵推远,至此终生。
她起身要走,指尖却猛然被他叼住了,“趁我病弱,想偷袭我不是?”
他咬着她口齿不清,添了几许闺房里悱恻的情意来;她挣了两下没挣脱,倒叫他察觉了,顺着细柔的指尖缓缓一舔,能叫她浑身起栗。
卿妆脸颊有些烧,弓着腰快要恼羞成怒,“你放开。”
“不放!”
他斩钉截铁,探出左手连人也给扽坐在榻边,“放了你又要哪里去,什么事情能比我要紧,来陪我一头躺着。”
这样不好吧?
她抬眼幽幽地望着外间明媚的日头,可他说得哪里也没错处,事儿从来没有个尽头,再没有什么比他更为要紧的。
卿妆脱了鞋顺带摘了扣住帐幔的金钩,上榻和他并肩躺着,两个人挨得极近,大约静下心来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卫应没有睁眼,只是窸窸窣窣地挨过来摸到她的手贴住了,十指交握再也没有松开。
她凑过去抵住他的额头蹭了蹭,耳鬓厮磨,喁喁私语,“还是很疼么?”
他没言语,只挑剔道:“你就给我唱过一次小调。”
“所以,”她拿眼斜他,“想听什么?”
他颇为骄矜地哼了声,再不打算开口。
怎么能这样呢,她有些傻眼,泄愤似的挤了挤交握的手;卫应察觉了,也以牙还牙,顺带还在她掌心里挠了两下。
这是个压根儿不愿吃亏的主,她哽了哽,只得认命。
她抱住他的手臂,浅声慢调地唱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后来他睡沉了头发散落,同她的缠在一处铺陈在锦榻上蜿蜒徜徉,像奔腾到东海的汹涌流川,生生不息,至死不渝。
卿妆昏昏沉沉地听见有脚步声速速地传进来,将帐幔推开条缝,已然过了午,周氏正领了瞧病的郎中进院来问脉,她收拾匀停才请人登门。
俩老爷子昨儿苦大仇深,今儿诊过脉倒是有了笑模样,直言左不过一日的光景有了如此的进展,大人果然春秋鼎盛德泽有加,再好生将养十数日必见大好。
也不避讳着点言语,可见不过是讨人欢心好叫自个儿的日子好过些罢了,卿妆只捡些要紧的听了,等他两个换过药,叫人哪儿来的送回到哪儿去。
卫应的伤少说要十数日才能好,可她有没有能耐再替他遮掩十数日,万一到时候首辅大人伤重卧病的隐情大白于天下,朝堂乱了套不说,那些蜚短流长的指摘少不得将他困住;如今他没有精力还手,还不是擎等着成为刀俎上的鱼肉?
她出了门,站在院子里巴心巴肺地愁,那厢初齐问了一肚子的趣闻轶事回来,倒是搬个杌子坐在西府海棠边对着青安眉飞色舞地高谈阔论,见了她站着,就将杌子让了手舞足蹈地比划上了。
本是为了解闷,结果听着一耳朵,卿妆便觉得事情有了转机。
孟进贤的娇俏小妾叫瑞鹃,长到十好几岁心仪邻村的一个姓赵的生员,她哥子嫌赵生员每月领的官府廪食太过寒酸,死活不愿把妹子嫁给他;可耐不住有情人海誓山盟,一直到瑞鹃被卖给孟进贤,赵生员还偷摸地来过几回。
有好事的说孟进贤年轻时风流太过,老天爷看不过眼命中注定无子,人都四十了,瑞鹃刚来没几日就有了后,这后大约也不是他的。
只不过这些都是供私下里消遣的话柄子,也没谁敢到孟进贤这个地头蛇跟前触霉头,如今不过是趁孟进贤挨了打在家养伤,庄户才敢大着胆子嚷嚷几嗓,叫初齐听了来。
孟进贤家的昨儿闹事,也是头天晚上亲耳听了瑞鹃房里有爷们儿的声儿,嘻嘻闹闹难以入耳,转天趁孟进贤上工去了才对不守妇道的瑞鹃一顿好打;言语卿妆房里私藏了男人的话也是那生员无意之谈,叫孟进贤家的听了极怒之下才口不择言。
一个不起眼的生员,在卫应受伤的头天晚上就言语她房里藏个爷们儿,若说是笑谈,可这笑谈也太过有见地了;邺京里的传言她都听过几耳朵,无非是她蛊惑卫应或是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叫老太太撵出家门,藏男人的话真是头回听说,到底是不是无意的有待商榷。
卿妆掂量了半晌,问道:“那生员如今在做什么营生?”
初齐道:“也不算什么营生,这户官爷家里做完西席那户官爷家里跟着收个账,至于都是哪家还打听不明白,奶奶需要晓得这些么,奴明儿再去问问。”
卿妆道:“你打听完这些,再问问这赵生员平素都是什么日子来找瑞鹃,有没有跟随或是亲信的,若是没有就问明白平日都跟谁要好。”
初齐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瞧热闹的兴奋劲儿直往上涌,腆着个圆脸来问,“奶奶这是要做什么,收拾那个姓赵的?可收拾他做什么,要把孟进贤家里闹个不得安生吗?”
青安给她个栗子,“叫你问就去问,扫听那么多做什么?”
她着恼,一跃而起还了青安一个,“就你能,换你你来问,我跟这儿坐着。”
她两个紧着闹,周氏觉得头昏脑涨,搀了卿妆回屋歇着,低声问:“奶奶要料理那姓赵的,可是跟这会卫府来查账有关?”
卿妆点头,将她的疑惑说了,“嬷嬷觉得,这话能是个生员随口说出来的么?”
周氏肃然道:“您的意思大人遇刺事先预谋这家,还恰好是那姓赵的主子,可这么紧要的事他怎么能晓得?”
她道就怕万一,“要是确有其事倒好,大人的伤,他先替他主子担当一二;若是没有,咱们左右被困在这里施展不开,赵生员妄读诗书惦记人妾室,我利用他铺出条生路来也不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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