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章 算盘

  卫府里女眷不老少,可花团锦簇的景象罕见,前院后府遍植了松柏翠竹肃穆严正,入了夜当中行走如同置身于手执十八般兵刃的行伍之列。
  初齐方捡了条命回来心有余悸,巴掌脸儿泛着白,鼓楼上的家雀儿似的,叫青安好通嘲笑,“府里来辘轳就断了轴,玩不转了吧您?”
  初齐啐她一口,“调个个儿还不如我呢,可恨那婆子!到底叫奶奶一巴掌扇到姥姥家去了,解气儿。”
  青安瞪她口无遮拦,逞一时之勇只怕老太太回过劲儿来又拿着卿妆煞性儿,卿妆见她挤眉弄眼地直笑,“我又不是豆腐身子经不起摔打,生恨也不是一两日的,今儿横竖闹一场讲开了,大伙儿心里都敞亮,省得屈着不痛快。”
  嘴上说得轻巧,可心里早有了主意,明火执仗地跟老太太没脸,大约这府里是住不长久了。横竖都是要离开的,擎等着人来撵没意思,趁着老太太气倒了无人过问也好出府盘下个小院儿,跟邺京城里陪着卫应到大婚前也算功德圆满。
  初齐是个傻大姐儿,扬眉吐了气万事皆好,青安的心思通透,这会来安慰卿妆,“奶奶也甭多想,即便老太太大安了还得料理小崔姑奶奶呢,回头再想起您来,大人早家来了,能容着她给您不痛快?”
  依着卫应的性子准得和老太太呛声,虽说她安分守己老太太不能给见真章,但是小架势的猴子耍拳时间长了,一则家宅不宁,二则叫人听了去以讹传讹影响卫应的仕途。
  卿妆笑笑,“这话甭叫大人知道了,回回在女人窝里头折跟头,听着不成事儿。”
  可这府里头哪有事能瞒的过卫应的,打崔媞的院没走多少步就瞧着周氏提了盏精致的灯笼来,离老远就瞧着流光溢彩的,“奶奶不是瞧小崔姑奶奶的,怎么这样快?”
  卿妆接了她手里的灯一哂,“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档口哪容得了我呢,就不讨嫌了,嬷嬷打哪儿来,灯可这样好看?”
  周氏掩着唇直笑,“这是今儿泉州进贡的锡雕灯,陛下自个儿留了盏,赐了皇后殿下宫中一盏,余下的一盏赐了大人,大人打宫里头叫小董大人送家来给奶奶把玩的。听这个金贵的很,做的光景得先开模,细碎的灯面架子骨诸多部件是用金水浇注的,后头再用珍珠焊上,雕漆造铸费老了功夫。”
  听话听音儿,灯盏虽熠熠生辉的打眼,卿妆看了心里头越发不安,“这么说大人今儿晚上又回不来了,可说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还真叫您猜着了,”周氏敛了笑搓着手道:“昨儿宫里灯笼库里一小太监溜号瞧他相好的,那姑娘中了疫气,小太监回来后唬得神魄不在叫管事的见了层层上报,到了今儿掌灯才闹明白邺京近郊的三两个养济院闹了瘟疫,俱是头痛身痛呕泄不止。要说这事儿往常也出过,天灾人祸的,流民一多扎了堆就容易过病气儿。”
  “这事儿也得归大人问么,往常既然出过,太医院接着信儿不该依着常例料理?”卿妆拧了眉头,“董仪渊走了没有,前儿那香袋子可曾叫他拿去,从库房里挑拣几味能辟瘟的草药给装了带给大人。”
  周氏来搀人忙着安抚,“前些日的焚童案闹得陛下心力交瘁,太医院数的上名的医正都守着陛下,一时出了这样的大事,抚台衙门安抚救治查问都得寻着大人拿主意。不过奶奶放心,我亲手装的叫小董大人带了去的,他和苌儿那小丫头拌了几句话料着还没走远,奶奶有话嘱咐还能叫人回来。”
  卿妆说不用了,“忙得顾不得首尾,再叫他晓得我担心省不得又得记挂,容他回来再言语。”说罢了,噙着嘴角琢磨了半晌笑问:“苌儿和董仪渊,又怎么回事?”
  周氏摇头苦笑,只道小孩子家家楞充大个儿,可对这个苌儿有自个儿的独道见识,“老话说得好媳妇娃儿热炕头,您爷们儿见天不家来,什么意思呢,我就热心肠叨咕两句。好家伙,姓董的不干了,眼一立就说我上脸儿,这话轮着谁说都轮不着他,我见惯了骆驼的人儿瞧不出他这牛有多大个儿!”
  董仪渊大小是个七品官,少年心性,苌儿牙尖嘴利一通挤兑能好的了了,掐个你死我活的都不算大事,卿妆听了直笑。
  苌儿还老大不乐意,斜着眼瞧她,“阿姊,咱不能光我一人唱戏,您明白人儿,不能夹着戒尺偷书办糊涂事儿。庵堂那老家雀儿见天叽喳叽喳的,还不是欺负你肚里头没货儿,你要是大着个肚子,她见了能和你死顶?还是的,肚里头的货您单打独斗也完不成呐,得卫大人回来一块办不是,他这个……哎哎哎,您别扽我,我话还没说完!”
  多大点的孩子,周氏还真是说对了,卿妆被她叨叨的头疼,揪着脖领子给丢出了门。
  可今天这事闹得不小,苌儿跟前那是瞎胡闹,转天可就来了个正儿八经的大佛,冯令瑜握着卿妆的手一通如泣如诉地安抚。言下之意,世家高门里的女人们得拧成股绳儿,风雨里头同舟共济才能过得安稳,姊妹们近水楼台自然得互相帮衬着。
  卿妆委婉表示再议,她也不急,留下对头面绸缎告辞回宫去了。她有她的如意算盘,别人也有别人的小九九,过了晌午盛姨娘带着玉苓,纪姨娘带着锦川一并笑盈盈地进了门。
  寒暄完了进正题,纪姨娘饶是如今仍旧唬得草木皆兵,“昨儿那婆子狼猛蜂毒的,进了院那一通翻腾可吓死人,咱们原先宫里头都没见过这阵仗,说到底还是狗仗人势,老太太喘口气儿人能养活她全家子。不识抬举的东西最后还把妹子给装进去了,也不瞧马王爷几只眼,昨儿晚上叫和氏打了二十棍子撵出府门也是活该!”
  董仪渊昨晚上送了盏灯来还给和氏捎了个口信,叫收拾了下半晌那耀武扬威的婆子才带着香囊进宫里头去的,她两个不晓得内情,卿妆也不打算显摆,“说来说去还是误会了,老太太跟前污言秽语的哪个能容她,纪姐姐这话说的是,到底是她咎由自取。”
  纪姨娘拉了她的手道:“素日里你性子善又不爱计较,她可不就拿了你揉搓,不是我夸口,借她个胆子也不敢拿我们做筏子。你好歹也是主子,寻日里头得立起威来,不能叫她们小瞧了去,否则往后还不定想什么方儿惦记你呢。”
  盛姨娘笑着啐她一口,“作怪的小蹄子,只当谁都是你,成天呼呼喝喝的不讲规矩,妹子能和你似的?”说笑了又扭脸来看卿妆,“虽说这怪蹄子成天生事,可说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你孤零零的跟这省不得她们背后嘀咕不尊重,到底要自个儿振作起来才好。”
  卿妆笑笑没吭气,纪姨娘饮了半盏茶咕哝道:“也不能说卿妆妹子不振作,那不有金枝玉叶见天儿的帮衬么?可回头别是越帮越忙,宫里头那会她就是个不消停的主,人看着菩萨低眉,后宫里生养的姑娘有几个是善性儿的,妹子当心。”
  话锋一转又声讨起冯令瑜来了,卿妆霎霎眼,心里头明镜似的,“当真是如此么,寻日瞧着那位殿下性子倒也好,不摆高贵的架子,只当是个能亲近的人。”
  纪姨娘恨她不成钢,和盛姨娘互瞧了眼直叹气,“怨不着那婆子敢拿捏你,也太没心眼子了!常来常往的那位金玉她妈在宫里头得势的光景就是尾鲶鱼,后头落败了金玉转头投靠了得势的妃嫔拿着亲妈似的待,生母后头复起又大大方方上宫门口跪着悔过自新,甭管亲妈养母如何她跟先帝爷跟前一直是最得意的姑娘,这样人能好瞧的?”
  盛姨娘瞧她一眼,轻声细语地嗔怪,“妹子可别净听她的,她和那位金玉宫里头拌过几句嘴也不都是实情,道听途说么靠这个度日,宫里头就那么回事。不过有点真是叫她说着了,妹子心实,省不得叫那位金玉惦记上来讨大人欢心博个贤德的名声,用人在前,撂开手了还不晓得怎么除之而后快。”
  她两个唱和,卿妆一眼没照顾过来,那头纪姨娘又开了口,“盛姐姐说得重了,你也甭见怪,咱们姐妹做了大半年了,哪个出了岔子余下的俩能掖着手站干岸?偌大个家,数咱们才是最亲近的。”
  预备着撒丫子的光景倒成了香饽饽,一道圣旨连带着四个女人的命数都倒个儿了,卿妆有些无奈。
  这厢烦恼着,庵堂里也有长短,掌灯的光景慌里慌张出来个小丫头将门阖得死死的,“这可怎么好,老太太这样怕是得了瘟疫吧?”
  一下子倒了灶都慌起来了,有个悚然的声口道:“听说京郊瘟疫都死了上百号了,咱们都好好,怎么能跟着老太太一块儿?”
  有人出主意,“还不如让后院那位小卫姨奶奶来伺候,省的咱们跟后头遭殃儿,她是井里头的泥猪疥狗不怕,草末子得了瘟死了倒干净,也给老太太了了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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