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章 值当
庵堂里伺候的丫头婆子排的上号的十来个,也未必个个都长着颗虎胆,勇敢包身。出主意的小丫头说完了众人面面相觑,这方儿挺得人意可就是损了点儿,把人往火坑里推来换自个儿的命,举头三尺有神明,怕往后有报应折阳寿。
再一则还是怕卫家那位阴森森的大爷,小卫姨奶奶不是等闲人,是大爷的命根子,回头家来发现命根子不好了,庵堂上下还不得抄老底儿呐?
折腾来去叫问个罪名,这和伺候老太太不经心染了瘟疫有甚区别,早死晚死脑袋都得搬家,不值当的。
先头出主意的丫头见大伙儿犹疑又劝道:“老太太病了,她作为姨娘在病榻前侍奉讲得是规矩孝道,大爷跟家里还是他伺候呢,大爷不在她替爷们儿尽孝回来谁也没得说嘴。好了是卫府的喜事,大爷心里头高兴还在乎谁伺候谁旁观,染了病那是敬了规矩,回头死了算完,大人还能上老太太这儿煞性儿?”
这姑娘有主意有见地,见众人迟迟不动,她一甩袖倒是作势要走,“咱们的命可就这么一条,各位要是觉得阎王爷不跟咱套近乎的大可进去,我家里还有老子娘等着月银吃药养病,可不敢跟前消耗。”
单她一家有爹妈,合着别家没有亲戚理道的?这话说的甚是,命就这么条,在个快要咽气的老太太跟前填补没得委屈,众人一咬牙就这么定了,先把那位倒霉催的小卫姨奶奶诓来再说。
卿妆正用着晚饭呢,外头回事的丫头说庵堂里老太太打发个丫头来叫请去说话。老太太这会功夫正当恨得嚼穿龈血,能叫她到跟前碍眼去,她心里头犯嘀咕先叫人,一瞧不认识就问道:“姑娘是哪儿伺候的?”
那丫头进门福福身便笑,“给小卫姨奶奶请安,奴寻日在佛堂里老太太跟前伺候塔子,不常出入,无怪姨奶奶面生。今儿老太太用过了晚饭在佛堂里念经,忽瞧见了前儿姨奶奶抄的经文就惦记上了,棠姑便使唤奴前来,请了姨奶奶去陪老太太说会话呢。”
卿妆端着盏茶不动声色地打量她,这丫头面相生得伶俐也知礼守节,就是人行事急切切的做的什么打算?
她故意东扯西扯,“一回生两回熟,多见几次也就认得了,姑娘什么名儿,回头老太太问起来若不知道,怪无趣的。”
“奴叫敛夏,”那丫头果真有些急躁,又福了身道:“烦请姨奶奶随了奴来,省得叫老太太久等。”
卿妆一笑说不忙,“就几步路,老太太念经约莫还得一会,迟不了。前儿听说老太太身子不虞,这会大安了么,你们身边的人也劝着点,久坐念经难免伤神。”
急躁似乎就那么瞬间的事儿,等回过神,敛夏就能不慌不忙地道谢,“劳烦姨奶奶记挂,到底因着小崔姑奶奶,老太太心里疙瘩了。叫了郎中来问,说是七情所致真元衰惫,阴血弱,见了虚脱之象,如今静养了两日已然大好。”
场面话一搭搭的闲聊,周氏从外头进来贴耳低语,“这丫头确是老太太屋里的二等丫头,庵堂里和往常也没甚分别,棠姑尚在老太太边上伺候着,瞧着没异样。”
卿妆这才起了身随了敛夏一道往外头去,庵堂在卫府东北面挨着不大不小一座山,离着内院稍远些,敛夏跟在卿妆后头火急火燎的,不留着神一刻能撞上三回。
碍于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周氏给她留着几分面,委婉地道:“心急也得办慢差,入了夜脚步声大了得惊动上夜的婆子,回头上来盘问又得费番功夫,拖脚程。”
敛夏抚了抚脑门上的汗珠子笑道:“周妈妈教训的是,奴头回出门办差,慢了晚了会牵累姨奶奶,回头老太太跟儿不好交代,心里怕得很。”
四月的天入了夜还有些寒意,走几步热成这样还真少见,卿妆觉着里头有事给周氏使了个眼色,瞧她渐渐落了几步这才小声问敛夏,“我瞧夏姑娘劈头劈脸都是汗,不光是怕办砸了差事吧,衣裳穿多了还是老太太那儿身子骨不好了?”
敛夏一怔,头埋得越发低,“姨奶奶这话不当说的,全是奴的不是,哪里是老太太身子骨不好,若是不好也不会叫姨奶奶上跟前说话了。”
欲盖弥彰,看来真是老太太身子骨有恙,可是身子骨不对劲不叫郎中进府让她去有何用处,一不会拿药二还得添堵,老太太还能叫自己在病中更加不痛快?到底是谁在老太太跟前给她上眼药了,深更半夜找不对付,这庵堂好进,可要是出来就难说了。
卿妆正琢磨着老太太今儿又怎么样发作她,一乜眼进了山门要到庵堂跟前了,厢房里灯火通明的,帘拢前站着个丫头抖成一团;她耳朵好使,如今四下里声息皆无,也没听着哪有什么念经说话的声,和往常的热闹大相径庭。
难不成是老太太有个好歹,往她头上泼脏水来了?她心道不好,踅身就要返回去,哪成想敛夏将去路堵得严丝合缝的。
一个丫头她不惧什么,结果房里涌出来十来个婆子丫头,麻溜儿地将周氏捆住堵了嘴,一气儿又将卿妆摁住推进厢房落了锁。
那些婆子下手粗鲁,腕子上的肉皮都能叫薅下一层来,卿妆仰着脸四下里打量出路,推门推窗的光景听着敛夏的声口传进来,“小卫姨奶奶,老太太前儿打上清观回来就不得劲儿,约莫是施济时流民中了疫气,具体什么样您瞧瞧就晓得了。大爷不在府里有劳姨奶奶替大爷在老太太榻前尽孝,若是大爷回来了也得感念您这份心意,吃穿用度咱按时给,您甭想着出溜逃走,门窗都叫咱们封死了也省的过疫气给别人。”
卿妆听着心惊肉跳,庵堂里的婆子丫头原是有这样包天的胆儿,主子得了瘟疫隐瞒不报就这么耗着等人死,看来棠姑不是病倒了就是叫她们给关起来了。
瘟疫得了非死即伤,哪里轻易好的了,生死关头谁顾谁?如今她跟这儿,老太太有个好歹就能把罪名推到她头上来,若是好了,她们十来个人天花乱坠一通说,老太太病着谁知道是非,可真是好手段好谋划。
前两天还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如今却要和老太太同生共死了,卿妆苦笑,拿手巾子蒙住了口鼻往里间去。
平榻上的团福销金帐幔低低地垂着,压住了里头游丝似的声口,她秉着气挑了个缝抬眼看,老太太眼窝塌陷腮下肿胀,正歪歪斜斜地挨在迎枕上唤着要水。
说心无畏惧那是假话,京郊染了瘟疫的流民成百上千足见疫气的威势,如今见了真格儿的更是触目惊心,可叫人算计的不成事儿了,脱逃不能够也只得应付。
茶吊子里还有些滚茶,卿妆倒了半杯晾温了递给老太太;人病得颠颠倒倒还认识仇敌,怒上心头抬手掀翻了盖碗,倒在床榻上连帐幔都浸了,“怎么是你,你来,来害我不成?如今瞧应儿不在府中由得你,兴风作浪,滚,滚出去!”
卿妆向来乖巧,将帘子撂了寻个玫瑰椅坐,隔着帐幔慢条斯理地道:“老太太也甭恼,您身边的人怕您的病症传给她们,一气儿把挑子撂给奴了,您也知道奴心都坏透了,巴不得您这样怎么能来?可她们不乐意,就诓奴您要训话,来了连周氏都给摁这儿了,门窗钉得死透出去都没门,这些日子您老忍忍和奴做个伴儿啊!”
老太太压根儿不信呐,顾不着病痛扬着声儿叫来人,卿妆就掖着手听她闹,深夜寂静声儿能传老远,半个时辰都过了根本没动静。
后头老太太没力了,尤恼着,“是不是你,将人都使唤走了好伺机报复?告诉你,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够本了,刀光剑影见得多,能怕你这个下九流的戏子?”
卿妆嗤之以鼻,踅摸怎么个活法,“老太太是抬举奴了,您是什么病症您自个儿心里有数,奴铤而走险就为了报复您,图个什么呢?奴为了逞一时之快将命搭进去,说实在的,还真不值当。”
老太太被呛的无言以对,她转过脸对着帐幔劝道:“您身边的人说吃穿不会短,但这架势能不能守信也闹不明白,茶水点心就这么些得省着点,万一人不给递进来全叫您上火糟践了,那多可惜呐!”
帐幔后头鸦雀无声,大约是气大发不愿和她兜答。卿妆也乐得自在,瞧了会书,到了歇下的时辰就吹了灯,寻着个罗汉榻和衣而卧。
半夜里屋瓦上有脚步声,衣袂随风到了门前时卿妆早已起了身,苌儿隔着门小声叫她,“阿姊,且忍忍,我这就捞你出来啊。”
卿妆说不必,“如今我折在这儿,出去连带着你们也得遭灾,只叫青安知会和氏,绝不能打这儿放出去一个人。我告诉你老太太什么症候,回头出府找那位王老先生问如何医病,千万记着不要声张,大人如今不在京中,要是谣言四起封了府可就坏事儿了。”
苌儿挨着一一听了去,三跳两跳隐在夜色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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