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章 变味
口角的矛盾已然悄没声儿变了味,主子替奴婢出头要是搁在平常事上,今儿查还是明儿搜罗本质上没区别,即便告到顺天府去,府尹也得依殷律判拂冬无罪。
她是冯令瑜身边的女官,职衔在身,而锦川不过是身在贱籍的奴婢,礼法面前言语再多也无用。冯令瑜好面,训斥两句或责打一顿是仁德,也好给纪姨娘一个交代,仅此而已。
两个姨娘在节骨眼上突如其来这么出,不料理明白倒显得卫府或是冯氏有鬼祟似的,冯令瑜要走也走不脱了,只得原座倚着做和事佬,“两位姨娘这话怎么说的,你们身边人不差,难不成我身边人就有不贞,这是卫府,什么收买什么勾搭说的怪有趣儿的。”
盛姨娘遇事往后躲,只怯怯地给纪姨娘使眼色,那是个能冲锋陷阵的,为了把自个儿从污泥里拔出来跟前是谁都不管,“殿下,咱们也不是冲您,奴婢们打仗咱跟着掺和说出去瘆人,不用您说咱们也得羞臊死。可这事没这么简单,中晌两个姑娘打完嘴仗,我回去问明白了,拂冬角门上跟人不清楚说昨儿夜里庵堂走水的事,绘声绘色的叫锦川听了这才引得一顿打。”
“哎,纪姨奶奶,您说话得凭良心,我多早晚上角门去了?卫大人何等样的身份,府上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随处可闯的么,甭说跟人不清楚,我连角门在东还是在南都闹不明白。”
拂冬把尖下颌一扬,冲着上头磕头,“说到这儿奴可讲明白了,中晌是玉苓和锦川和人不规矩,勾搭完了一路说笑府上走水,叫奴捧水时撞见,才一顿口角。”
冯令瑜点头,对卫应道:“他们吵着是我身边的领个丫头劝了回来,倒是来跟我说这么桩事,我想着拂冬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的什么话都敢吭,还训斥了两声,这会再不知道真假。”
一件事互往对方身上推,地偏人稀的也没个见证,卫应抚着扳指兴味盎然地听,缓了半晌才对冯令瑜颔首道:“殿下不明白,臣得寻方儿给您解惑,臣家里的丫头就耳朵尖眼睛利索,中晌在值上的一应传来问就能明了,各自且说说都是跟哪儿见到的人。”
问到头上了说了个两岔,拂冬记得隔着个石榴洞窗瞧见个亭下有块匾叫“一院风”,当时两个丫头正跟里头嘀咕;玉苓说在府里东南荷花湖边一个叫“林下隐”的角园,往北面去有个门,行过长长的甬道通到外街,拂冬是打那回来叫她撞见,吵嚷起来。
话问完了更叫人糊涂,和氏叫了中晌两处院子值上的丫头来,一问可都说有,俱是见了拂冬姑娘和玉苓锦川两个吵得不可开交,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讲出了口怪臊人的。
卿妆掖着袖子歪在美人靠上听她们扯皮,可真会选地方,林下隐在东南,一院风在正西,压根儿隔着不到几步远;要真是大小声,沿路走上阵儿可不都叫人听见了,闹不明白打哪儿来的也是常理。
亭下拂冬和玉苓还在互指着鼻子呛声,谁也不让谁,两个姨娘只是哭,大有六月飞雪似的冤屈讲不明白;她给和氏递了个眼色,和氏这才将一干闲杂全都轰了出去,只剩了两个姨娘。
冯令瑜如今是左右为难,事态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没有证据只有两个纠缠不清的丫头,她讪笑着看了卫应一眼,“大人,如今可怎么是好?”
堂堂首辅下了值还得来家断断丫头杀丫头的凶案,忙得够够的,卫应坐在石凳上似笑非笑地回望她一眼,“殿下面前臣不敢放肆,您且说着,臣照办就是。”
烫手山芋又扔了回来,冯令瑜的脸僵了僵,看着拂冬越发忿恨,好好的上府里头四处混跑什么?混跑也就罢了,勒不住手害人还叫捉住,面子丢到姥姥家了,还问什么,一气儿打死算完。
拂冬看她面色不虞,知道今天大势已去,即便自个儿有理,在准驸马府上杀了人说出去都不成体统,做奴婢的叫主子跌面比杀了自个儿还难以忍受。
她咬了咬牙,一个头磕在地上再没抬起来,“奴有罪,不该在卫大人府上肆意妄为,致使殿下颜面无光,奴罪该万死。只是殿下曾经的嘱咐奴不敢忘,殿下对卫大人情深意重,时时盼望着卫大人青云万里,绝不容您身边有宵小伺机不轨,今日之事奴虽有失妥当但绝不负殿下的一片丹心。”
字字泣血,冯令瑜听了忍不住掩面呜咽,拂冬说罢又咬牙切齿地道:“纪姨奶奶和盛姨奶奶,举头三尺有神明,您二位的勾当虽说今日无人知晓,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早或晚罢了。奴奉劝您二位甭管什么心思,好也罢歹也罢今儿就到此为止了,即便卫大人心慈绕过二位,殿下跟前也绝不容忍作祟,上天有眼且看着呢!”
她起了身,抹了把泪,“拂冬打小跟随殿下至今已有五年,奴不敢说兢兢业业但好在问心无愧,如今拜辞殿下心中也颇安。奴是负罪而去,殿下不必挂怀,奴愿您和卫大人长乐无极!”
话音落,人就仰脸向立在路口的虎首石敢当上撞过去;卿妆先头听着她话音不对立时提了裙子奔下了亭子,可惜晚了半步只扯住了她半截衣袖,拂冬血溅三尺,当场殒命。
先头活生生的姑娘如今血淋淋的横在地上,头上血水蜿蜒,一应女眷唬得惊声尖叫;冯令瑜叫两个女史事先挡住了,如今只哭得昏天黑地,泣不成声,亭子上下乱成一团。
将冯令瑜送出门去都已过了一个时辰,巡更的不晓得又从那儿绕回来,远远地哑着嗓子嚎:“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眼瞧着府里到了落钥的时辰,等着二门内仪门一关,今晚上的事儿再也不会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提起。
卿妆撑着额角,一路听纪姨娘和盛姨娘大呼小叫地哭诉,“可吓死个人了,没想到拂冬那样烈性,真格儿一头碰死,她也是活该,谁叫她杀人了!”
纪姨娘说完了回头看她闷声不语的,就把她也扯下水,“妹妹,这回你可是亲眼瞧见的,手底下的女官都是这样骄横跋扈的,主子可得是什么样的性子?上回我说的话你可得记在心上,她和你亲近当真是别有目的的,这回是咱们的丫头,下回就能是你的丫头,再往后指不定就是你我了。”
盛姨娘向来没主意,这会听了更是唬得直哭,卿妆被她两个吵吵的头疼欲裂,鼻子嗓眼一块发堵,一口气提不上来眨眼就体力不支往地下栽。
丫头嬷儿们上前扶住了叠声地唤,纪姨娘这才讪讪地道:“对不住,妹妹,我如今跟前折了人没地儿讲理,口吃黄连苦在心里就多说了两句。倒是疏忽了你身子不舒称,快些家去吧,我们跟儿还有摞的事儿没完呢,这就告辞了啊。”
她两个忙不迭地走了,回院的路上正逢着和氏正捧着晚饭匆匆往这儿赶,“小卫姨奶奶,大人正在门上送殿下,回头上您屋里吃饭来,我这儿备下了几样,您还有什么吩咐?”
这档口杂乱的跟碎蛛网子似的,谁还有心思惦记拿什么祭奠五脏庙,卿妆随便问了几句就打发婆子丫头先行捧回院子里,转脸又问道:“方才你领来的那些丫头可都是中晌在两地儿的值上的?”
和氏道是,“还有个丫头叫五柳,就搁一院风里扫地的,下半晌说她妈病了家去端汤熬药的,就告了假。剩余的都领了来,方才带回去都关在一个屋里了,擎等着奶奶问来的。”
卿妆点头,“你先叫信得过的婆子给她们看起来,不许说话不许交头接耳,我回头要和大人商量,商量完了再挨个的审。你多费心些,今儿晚上各处寻寻问问,尤其是提到的两处地方,近日什么人进什么人出,明儿晨起外头有做买卖的也一并打听了。”
和氏连声应下,“今儿事出突然,那位金枝玉叶未免急躁些想讨大人好,三言两语却把人给逼死了,虽说是个不起眼的女官,可明儿入宫陛下省不得斥责大人。拂冬的话说的好听,事儿不妥当,到底是给大人帮倒忙来了。”
卿妆抿了嘴,掂量了半晌道:“你回头找副好的棺椁将人收殓了,拾掇的干干净净再给人回事,脸面上的礼数要做足了,到时候怎么收场那是公主的事,都依着她就成。”
和氏陪着笑,只说奶奶心思仁善。
她扯了扯嘴笑笑,“你这话说岔了,咱们都不是好人,推波助澜的叫拂冬送死去。可人死消灾,这个关头咱们只能自保,不过甭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她回了宫约莫也活不成了。”
人心叵测,她一头扎进这汪死水是再也出不去了。
进屋的光景卫应正净手,瞧她来扯了她的腕子一块放水里头勾勾挠挠,水底下有血丝漾开,他凝眉,“伤哪儿了?”
卿妆笑,这才褪下小指上的玳瑁护甲,里头露出来张染血的纸条,“拂冬死前存着口气,塞我手里的,还没来及看,不如一块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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