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章 应验

  这下当真领会到周氏口中性子孤僻的人,年轻的丫头素来跟着了周氏,瞧她被人扫脸就要发作讨情儿,被周氏眼风一扫俱是缩回了脚。
  周氏也不恼,退了步掸干净头上身上的碎花,给那婆子陪笑道:“女孩子们都年轻不识得您,您甭跟她们一般见识,胡妈妈,您好呐!”
  胡氏虽说不得话,但瞧周氏的周全的礼数神色倒和缓了些,站在抱厦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抬眼望卿妆身上打量。
  人年事已高自然得礼遇有加,何况卿妆见这位胡婆婆的住处破败,发髻衣饰却极是规整;身上褪色的褙子已然瞧不分明原先的颜色纹路,然而熨烫的连丝褶子都不见,可见寻日如何的律己。
  卿妆福福身,轻声笑道:“胡婆婆好!”
  周氏忙跟着介绍,“这位是应大爷家的小卫姨奶奶,今儿上您这来是有要事求教。”
  胡氏这才回了礼,侧身让出条道来比着手请进,周氏叫小丫头候在抱厦外,搀了卿妆跟在她后头,放轻了步子穿过幽森的抱厦。
  进了正屋却没见胡氏有动静,只举着腕子粗细的白蜡将排了数排的蜡台点上,两厢的蜡台足有上百,等胡氏一一点完外头的天已见了昏色,她这才让进里间请卿妆坐在老旧的罗汉榻上自个儿侍立一侧。
  卿妆同周氏再三相让,她只福着身子行礼不肯相接,卿妆才浅声道:“近些日府中不大太平,前儿有一事关乎人命等闲不得,府中人皆难上长巷来俱不明白,周嬷嬷说阖府也只有您能晓得了。因此我冒昧前来求您赐教,四月初八那日下半晌可曾有人打这儿长巷经过,或是外出或是进府?”
  胡氏点头,捧了纸笔来,写写画画竟能将玉苓锦川和拂冬的容貌描个大概;三张纸上又绘了长巷详细的样貌,何处有树哪儿有门,玉苓和锦川打哪儿和赵生员私相授受的都画得一清二楚。
  卿妆拿来瞧了最后点着了蜡烧干净,这才问道:“婆婆除了她们可还曾见过别的?”
  胡氏摇摇头,警惕地盯着她瞧,卿妆不以为意,下了地来向她拜了拜,“若是等闲的事再不敢上这儿搅扰婆婆的清净,您画的第二人是宫中女官,因淹死了那双姊妹里的一个在咱府里头自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厉害哪里是胡氏不明白的,她点点头朝外一比划,大约是送客的意思;周氏将手里的点心盒子递上来,她倒没推辞,拜谢过了将人送到门上返身进屋去了。
  先头卿妆坐过的罗汉榻前,这会正站着个姑娘,将那点心盒子拎起来瞧了瞧,抿唇笑道:“你都不能张嘴了,还礼贤下士,有意思。”
  胡氏死死地盯着她,袖子里的手绞在一处,张了口却是嘶哑的腔调,像刀刃磕磨拉出长长的声儿,“我都依着你说的告诉她了,你又来作甚?”
  “依着我?这样做是给你那外甥女报仇呐,干着我什么?”那姑娘冷嘲热讽,手纸一张,点心盒子掉在地上,啪嗒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您说您这辈子多亏,年轻时候争不过棠姑,老了老了,唯一的外孙女儿还叫小爷们给烧死了,这样的卫家留着在人头上作威作福您心里痛快?”
  胡氏勃然大怒,“滚出去!”
  那姑娘翩然一笑,“哟,还真生气了,我知道您心里还惦记着报卫老太太的恩,这样做心里不落忍的,可人不喜欢您没辙呀!您太认死理儿惹为老太太不高兴了,不然也不会给您扔这儿犄角旮旯自生自灭,您说您落魄前好歹也是大户的小姐,抱住了主子半道却不要您了,您心里不恨?”
  胡氏手指搅得发白,那姑娘看了越发得意,“还是的,大伙儿都是闺秀,凭什么她颐指气使的?等卫应倒了台老太太落拓了,到时候咱们主子给您办个脱籍文书当祖宗奶奶供着,叫她给您当牛马使,您不快活?”
  胡氏冷笑,“真等你主子得势,早灭了我的口以绝后患。”
  那姑娘摊手,“哎哟,您可真睿智,但再睿智咱们现在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您不还是糊弄人了么?”她俯身挨在胡氏的耳朵边低声道:“您甭瞪我的,也甭嚷嚷,方才走的那位姨奶奶耳朵好使的很,离着一里地您咳嗽声她都能听着,也不晓得走远没有?”
  胡氏大惊失色,那姑娘趁空推门跃进夜色里走远了。
  卿妆没坐滑竿,行在长又暗的巷子里,入了夜四下寂静又没离多远,那姑娘和胡氏的话一句不落全进了她耳朵里。她听着心惊肉跳,脚下不稳,头昏眼花就往地上栽下去。
  丫头们撂了灯笼惊叫着来搀人,周氏扶了人急急地道:“奶奶这是怎么了,巷子又黑又长的过了半拉府邸,要不您坐上滑竿叫婆子们抬您回去吧?”
  卿妆抚了抚额角上惊出的汗,勉强一笑,“没什么,天黑,没瞧明白,一脚踩滑了,不当紧的。刚问完事儿,咱就顺着这条道回府里头瞧瞧,改日公主登门问起拂冬咱也好有据有凭地说说。”
  周氏拗不过她,只叫丫头围过来在前头照着点路,甭叫人再磕着碰着了;结果方才有丫头慌里慌张地来扶人就摔了灯笼,这会烛心一歪,点着了防风罩,整个儿灯笼这会烧成了一团火,叫风一吹一绺一绺的灰渣子直往上扬。
  白晃晃的灯笼罩叫烧半点不剩,只余下方方正正的架子骨歪斜在地上,有风来一去吹出数尺,骨碌碌的声在杳无人迹的黑巷子里没得唬人,将前头照出冗长的细条条的道来。
  落了灯笼的丫头吓得脸都白了,提裙子去要把灯笼捡回来,哪知道走了两步惊叫一声谁,仰着面看头顶上头。临着月中,月亮圆的喜人,可白白森森的挂着就变了味儿,一众人慌得神不守舍。
  越乱越出岔子,捡灯的丫头慌里慌张扑到卿妆脚跟前,哭得不成声,“奶奶,我刚才看见了,一个姑娘,没有鼻子眼睛打我面前过去了!我害怕,奶奶,咱换条道吧!”
  来路通的是胡氏的屋,这会不晓得她屋里的人走没走,也不晓得屋里几人,他们这点子丫头婆子的命够不够人耍着玩的;去路在数里地外的一院风,她这么慌脚鸡似的,连带着一众丫头都变了脸色瑟瑟发抖,也不知道多早晚呢过走到那儿。
  “闭嘴!”
  周氏一把掌招呼过去将人打醒了,“有一个疯的就够了,你还跟这儿白活,什么姑娘,我瞧你是眼花了吧,还不快走!”
  她素来威严让丫头们惧怕,提心吊胆的也得接茬往前走,卿妆抿着唇不说话,方才那丫头交换的档口她确实听着有声轻笑,打她耳朵边拂过去了。
  若是方才胡氏屋里那个,倒还没什么可惧的,怕就怕玉苓的话应验了,姑娘出来点灯,烧了鼻子眼睛。今年开春邺京里死的人就太多了,若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做到卫家头上来……她越想心里头越怵得慌。
  周氏握住她的手,觉察冷汗越出越多,不由得低声安抚,“奶奶别怕,甭信那丫头胡咧咧,再有几步路咱就能出去了,外头都是亮,府里头人也多不怕邪祟!”
  卿妆本来想问玉苓的事,见她眉头紧皱,也没再开口。
  真格儿快要到一院风角门上变故顿生,头前两个丫头提溜的灯笼莫名被烧着了,一声叠一声的尖叫有人;她两个顿脚,后头的赶不及躲闪歪七扭八地撞倒在地上,灯笼甩的老远,远远近近都烧着了火。
  这会不算先前那丫头胡说八道,一众人俱是听见嘻嘻哈哈的笑声就飘荡在头顶上,丫头们捂住了耳朵泣不成声;卿妆咬紧了牙捞了手边的灯盏向前疾走,摸到一院风紧阖的后门,伸手一推却轻巧开了,她的手腕子叫捉住,箍住她的手冰冷刺骨。
  她想叫却死死地讲声闷在嗓眼里,拼命去掰那手,下一刻却被搂进了怀里,“卿妆,卿妆,别怕,是我!”
  卫应将她抱紧了,揉搓着她煞白的脸来亲她,“是我,你看着我!”
  她抬头,眼里蓄满了泪,软糯地道:“你怎么才来!”
  他笑,半搂半抱着将人带出门来,“胆儿还挺肥,乌漆墨黑地领了丫头就敢上这儿来,可巧我来了,不然自个儿跟这儿要把自个儿吓死不成?”
  她缩了身,越发不愿见他。
  和氏站在路边急的打磨,见人出来这才上前行了礼,絮叨几句把话扯正题上,“敛夏的干亲来了,说是见了府里一个没鼻子眼睛的姑娘,唬得没了神智,我瞧不成样让人送家去了。我大抵问了两句,回头奶奶得闲我再给您回禀。”
  卿妆没什么心思敷衍地点头,回屋吃完饭和卫应一头躺着把今儿见闻说了,他半晌才回一句,“我晓得了,你往后再莫要往那头去了。”
  她应下,迷糊到后半夜外头灯影摇曳乱纷纷的,卫应先行起身将她抱在怀里耳朵捂上才叫上夜的人来问话,婆子隔窗回事,“西府廉大爷今儿歇小罗姨奶奶的院儿,半夜发现姨奶奶鼻子眼睛没了,吓得疯癫了,这会府里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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