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章 遮短
掌灯那会动静闹腾的唬人,如今外头烛影纷乱的,卫应担心再惊着卿妆引出她先头的病根儿来,蒙住眼睛连带耳朵也捂得严实,只叫她安生卧在自个儿怀里头。
卿妆半夜里不能安睡,精神不济,握住他的寝衣,嗅着上头的五木香些微心静了些,提了气力问上夜的婆子道:“罗姨娘真格儿鼻子眼睛没了么?”
外头的人道:“这哪能呢,人好好的,今儿晚上廉大爷在小罗姨奶奶院里吃醉了酒没挪地方,姨奶奶有了身子,伺候到深更半夜的就睡过去了。可谁知道还没过片刻大爷醒了,就嚷着问姨奶奶鼻子眼睛呢,嚷嚷的阖府都知道了。”
卫应轻轻地拍着卿妆的背,不耐烦地道:“将人捆了关起来让他清醒,回事的叫家去,自家的小爷往府里折腾什么!”
婆子苦歪歪地道大爷容禀,“廉大爷往灶上摸了把大柴刀,拎着刀四处乱闯,见人就说你鼻子眼睛没了一通乱砍,连四老爷太太都认不得,怕不是吃醉了酒像是要疯魔。家里的小子没方儿,报到府里来了,这会老太太都惊动了,使了几个有力气的小子上西府摁人去。”
觉是歇不好了,卫应披了衣裳下榻开门叫仪渊,嘱咐了上西府去逮人这才复又进屋,卿妆点了个铜烛台同他灯下坐着等信。
府里头有天塌下来也不得闹嚷的规矩,可灯影乱撞,越是没声越发显得凌乱,她面色有些不好,怏怏地道:“今儿长巷里丫头们瞧着个没鼻子眼睛的姑娘,敛夏爹妈拉头面来也这么说,不会又晃荡到西府里去了吧?”
“哄自个儿玩?”卫应给倒了半盏茶给她喂下去,笑道:“按理说你这个年纪也不该说这些吓唬人了,怎么自个儿倒信了?”
卿妆摇摇头,心有余悸,“我是真听到了,笑声轻飘飘地打耳朵边过去,愣是没瞧见人。”
他抚抚她的脸,将人抱进自个儿怀里安抚道:“应天时候还不说我坏的天理难容,能驱邪避祟,我跟这儿你怕什么呢?再说了,你都听见她笑了,那是个人。”
“卫大人见过鬼,焉知它们素来是不会笑的?”她捧着脸发呆,“是鬼怪倒还好说些,叫人捉走完事儿,怕就怕是个人,人心多叵测呐,分明冲着卫家挑事儿来了。”
玉苓疯疯癫癫两天后,还真有事儿应和她唱的古怪童谣,仨丫头死了俩没法问了,只能从主子身上找结果;本来以为问完胡氏就能给两个姨娘的罪名坐实了,可好巧不巧叫她听上一耳朵,无论是存心离间还是背后真言,两个姨娘暂且都是动不得的。
卫应见她忧心忡忡,俯身亲她,感慨道:“不容易呐,终于把你喂熟了,懂得关心我们老卫家了,难得难得!”伤嗟完了挨了她一记窝心拳,志得意满道:“万物相生相克,总有方儿对付,若是走到了尽头便破而后立,未必不是上策。”
破而后立,卫家真是被逼到了绝境么,绝处逢生说说容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她担忧可终归没再开口。
外头的灯烛晃得眼眶子发酸,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仪渊打西府摁了人回来了,“大人,卫廉大人叫小人制住了,这会请了郎中正瞧病,老太太叫您上跟前去趟。”
卫应收拾妥帖出门,正瞧着苌儿嬉皮笑脸地扒门缝,料着卿妆今夜也歇不好了就叫人陪着说话,苌儿立时欢天喜地跳进门里去了。
卿妆跟灯下寻缎子准备做副扇套,抽空乜了她一眼,“董仪渊前脚出门,你后脚跟上去,做什么了,我怎么不晓得你两个多早晚这样好,前两天不还打仗打得鸡飞狗跳的?”
“我跟他,他哪来那么大脸子?”苌儿不服,就地一窜,窜到螭头案上悬腿坐着,绣鞋上的绒球晃荡出她的漫不经心来,“就是去瞧个热闹,热闹没瞧明白倒是看出事儿来了,老卫家这会非得栽到那位廉大爷的风流上!”
卿妆手一顿,缎子边叫剪子绞毛了,索性停了手看她,“怎么说?”
“他跟家里嚷嚷神啊鬼的就得了,叫董仪渊拿绳捆上还在叫唤我不是要杀你的,死了这么些年为何找我来,年年给你家银子使的。”苌儿撇嘴,搓了搓手,“您听听,这里头有事儿没有?”
“卫廉杀过人,听这意思还有愧于心拿银子收买人家?”
苌儿道:“可不么,他是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官虽不大但谁叫他好死不死姓卫呢,打个喷嚏吹什么风多少双眼睛看着,大半夜闹成这样明儿宫里的爷都得知道。”
卿妆心里越发不安,踱过来在她对面坐下问道:“你之前当死士时,听过卫廉的什么事儿么?”
苌儿砸吧嘴摇摇头,“不好言语啊,东府三老爷和廉大爷好玩儿您知道,花街柳巷里的粉头他们也不当人看,那什么手轻了重了的闹出人命都平常。当然了,也不光他二位,同僚们沆瀣一气互相遮短,可但凡声张了这事没跑,看今天这样十有**亏心过。”
卿妆琢磨,“事已至此,遮短也没用了,等明儿人清醒自个儿投案去倒是条出路。”
“说的轻巧!”苌儿对此不抱希望,“卫廉谁呀,西府老爷太太正头嫡长子,宝贝疙瘩,为个下三滥的死人把命搭进去,您可怎么想的?”
卿妆嗤笑,“要不怎么,为了他一个把卫家老老小小一股脑儿全兜进去给他殉葬?”
苌儿直叹气,“要说这事儿还得怪你爷们儿,位高权重人家姓冯的害怕了,兄弟俩里应外合也没把卫大人从首辅的位子上拽下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要您您能快活喽?卫应密不透风,可架不住家里的兄弟姊妹不争气,再固若金汤的地儿叫筑了蚁穴,早晚得塌。”
可也是,卫应再手眼通天的也难保灯下黑,这会卫廉闹出的事儿显然和玉苓疯癫是成套的,要是再往前琢磨,兴许还真就跟锦川被杀拂冬自尽有关。
那么两个姨娘和冯令瑜在这件事上的推波助澜,到底是受命于皇帝还是四殿下冯勋,亦或者真的是里应外合?
悄无声息地叫人推进了坑里,如今这种境况下静观其变只会越陷越深,若是挣挣兴许会寻到条出路,但是不晓得挣脱了之后又有什么样的险境在头前等着,毕竟邺京的卫家到底埋没了多少秘密实在难以估量。
卫应上老太太院直到三更末才回转,穿戴齐整带了卿妆上西府里去,约莫回头得直接上宫里探风声。他一路脸色不虞,卿妆没开口只歪过去挨着他,他低头笑笑抚抚她的脸说声无事,她点头,将他冰凉手握住了。
西府大门紧阖,只留了侧门供人出入,如今听了信的小子婆子候在二门上,等车马停下涌上来请安接人。四老爷背着手在院里顺地踱步,四太太在花厅上坐着暗自垂泪,见了人来叫一声应哥儿再没了下文。
厢房里灯火通明,四个小子站在门前守着,里头不时仍有沉闷的挣扎声传出来,四太太哭得越发厉害,卫应瞧了一眼对卿妆道:“去里头瞧瞧卫廉的太太,我没叫你且先甭出来。”
她应下,穿过花厅时,犹自能瞧着四老爷耷拉了袖子站在他跟前垂头丧气。
陶悯瑶披着衣裳站在内院里的甬道上不时地张望,瞧着是她来面上的喜色一闪而逝,上前握住她的手勉强一笑,“看来动静真格儿是大了,将你都惊动了,应大哥哥也是来了?”
卿妆一笑,“是我放心不下你闹着要来瞧瞧,大人五更初要上朝,顺带将我捎来了。”
陶悯瑶知道她是在宽慰她,落拓一笑,“我有什么好瞧的,只不过苟延残喘,如今家门这样子恐怕是振兴不起来了,往后你和应大哥哥也别上这儿,牵累了你们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一家人不说二话,难关上撂开手那怎么成?”卿妆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叫丫头给披了件衣裳,“你心里也别牵挂着,外头的事儿叫他们想去,咱们在内院把自个儿身子养好才是正经的。”
陶悯瑶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似乎觉察不到自个儿的力道似的,“我好不了了,家里头进来个讨命的,要把姓卫的斩草除根才算完,你和应大哥哥快走,不要留在这里。”
她气性上来掩了心口直咳嗽,丫头见势不好忙端了茶,叫她一股脑儿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滚,都滚出去。”
卿妆皱了眉安慰道:“夜里廉大爷吃醉了酒,醉话不当信的,等他清醒了必定讲明白的。”
“讲不明白!”陶悯瑶泣不成声,“他真格儿弄死了人,两年前在邺京,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是个望门寡被他摆弄了一夜,眼睛瞎了鼻子也塌了,天明就拉出去埋了。”
卿妆听了心惊,“这话可怎么说?”
陶悯瑶捂住了脸,“他在外头浑闹得了霉疮,身子底下早就烂透了,我不叫他近身,他脾气越发的大,得了手的女人无不被她虐打叱骂。若不是老爷太太尚且能劝着几回,只怕死的就不止那一个小女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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