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章 造化
卫家祖上姑奶奶的婚嫁都是择高门相就,而高门里自当数冯氏恢宏,于是卫家曾出过两朝皇后一朝皇贵妃,俱是手握宝册金印,而卫应这辈的两位姑奶奶却是位份不高也并不受宠。
东府的三姑奶奶卫修龄是今上成妃,西府四姑奶奶卫修淑位及九嫔之首的德嫔,入宫数年一无所出几乎不足为外人称道,但仍旧克己勤勉从无过错,如今陡然传出叱打宫妃的事儿来着实叫人心惊。
传消息的女史说罢了,又耐心地劝抚道:“因牵连皇子,陛下盛怒之下处罚难免重了些,公主殿下素来同成妃殿下和德嫔交好,即便瞧着以往的情意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如今只待康嫔醒了问明白来龙去脉,殿下再替府上二位姑奶奶求情。”
今上的子嗣只有二位小公主,何曾得了皇子,又哪里来夭折一说?
女史说的话叫卿妆一头雾水,没敢细问皇家之事,只道:“恕个罪,这位姑姑请明示,成妃殿下同德嫔叱打的是宫中哪位贵人又因何口角,回头也好向老太太回事。”
那女史道没有口角,“是今日成妃约了德嫔和康嫔在殿下的重华宫中抹牌,入了夜成妃殿下和德嫔各自叫女史送康嫔回去,谁晓得那二位姑娘吃醉了酒将康嫔送至云岘馆迟迟不肯离开,顺手抄了给太平缸担水的小太监的竹扁担见人就打,竟一路进了康嫔住处。康嫔身上挨了两扁担受惊昏厥,叫了太医诊脉说是动了胎气,陛下这才龙颜大怒,要处置成妃殿下同德嫔。”
卿妆和周氏面面相觑,踯躅了半晌才又问道:“成妃殿下同德嫔的德行素来叫人称道,先不说宫人有无吃酒搅闹的,单说二位贵人晓得那女史们不清醒了,何故派她们相送,这岂不是自寻祸端?”
“正是这个理,成妃殿下同德嫔的礼教从无可说的,数年来俱是克娴内则,只今日之事蹊跷。”女史叹口气,又道:“送康嫔的那二位姑娘叫云岘馆中宫人追打,慌乱之间一头撞在太平缸上一命呜呼,死无对证,可人着实是重华宫中伺候的,成妃殿下罪责难逃。如今旨意即将下降,公主殿下命我来回姨奶奶一声,好劝劝老太太莫要惊忧,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这事压根儿急不来,龙颜大怒容易,消了火气如同上天摘星子,何况事关皇嗣;今上年近三旬只得了两位公主,但凡听宫妃有孕那真是如获至宝,如今在龙目底下将他的至宝硬生生磕出个窝儿来,不大杀四方伏尸千里已然是好的了。
卫应也因此在乾清门前罚跪,堂堂敕令天下的首辅为着后宫杂事跌份,卫家的威风叫扫荡个干净。女史离府后,卿妆上老太太院里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老太太听后长吁短叹,“这是天要亡我卫家呐!”
她不言不语,棠姑跟后头即便劝也开不口了;四太太听信叫赵丰媳妇扶了来,正逢着圣旨降至府里,三更半夜将卫家所有人的精神头都敲打醒了,可谓振聋发聩。
传旨的黄门郎得了包银子尽说吉利话,“卫老夫人莫急,等康嫔醒了这事儿就好办了,都是一个府里出去的贵人,能互相拆了台子么?那不能够的,等说清楚来龙去脉,您府上二位姑奶奶自是圣眷不衰,奴才斗胆,这先沾沾喜气儿了!”
话说的得人意,事儿还是板上的钉子定下了,老太太叫送了人出去,回了屋同四太太干巴巴坐着瞪眼睛。
四太太这两日丧气事儿多了,眼眶酸软兜不住泪,头个就哭出了声,老太太觉得晦气,斥她道:“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叫人看笑话!”
自个儿的姑娘遭了冤屈她哪还管老太太的威慑,顾着自个儿的,“龄丫头这是叫人坑害了,多少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事儿,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姑娘礼教规矩都是极好的,谁赶着能往悬崖底下跳。”
“快噤声吧,我岂不知这个?”老太太斜她一眼,越发不快活,“可陛下道她们有罪,那自然是有罪,如今叫贬谪为罪人你哭又能如何?康嫔是咱们府里出去的,她若惦记着府里的恩情,醒时讲明白来龙去脉倒还有转机;若是她将前程往事尽忘,打今儿起你们只当两个姑娘都没了罢。”
打姑娘送进宫里头天四太太就有这样的觉悟,可事儿真格儿来了又是另一番光景。头前没了卫廉这会姑娘又受了天大的委屈,连番打击实在承受不过,一劲儿哭的很了没缓过气儿来,顺地躺倒,婆子媳妇抬人叫救治又是番忙乱。
三老爷四老爷奉旨入宫去了,老太太没能商量的人,瞧了卿妆站在落地罩跟前垂目敛神的,说个话只当聊胜于无,“东府如今怎样了?”
卿妆福福身回道:“顺天府接了杀木禾儿的案子,只说个中详情颇为复杂曲折暂难断明,三太太身份尊贵就先让禁步于府中,择日再审;那个告主的丫头叫杖责五十,出了衙门就只吊着口气,家来没了;三老爷也派人上江浙去了,好知会木家的人来收殓。”
“这事儿先不紧要,料着顺天府尹也不敢把谢氏怎样。”老太太如今关注的哪里是这些,三绕两绕把话头又绕回来了,“我听说应天时候你在崔媞身边当丫头,和东贞住一屋,感情颇好,有这么回事没有?”
这是要把方儿使到她头上来呐,那可也得分事儿,如今冯东贞贵为今上的康嫔,人走高了的一般不愿意回顾往昔的落拓,尤其东贞昔日在卫府受尽了委屈。
卿妆道有,“那时候我进府给小崔姑奶奶熬药,东贞负责浆洗衣裳扫院子,住在一个屋里倒也能说上两三句心里话,因着小崔姑奶奶约束的严厉,也仅止于此了。”
老太太哼了声,“崔媞像是个管事的,倒是抬举她了!老崔家到了她这辈子也算半道夭折了,要个行将就木的老妈子成天作威作福,想来郑氏和顺荣家的也没少苛待你们。”
卿妆赔着笑没吭声,东贞升发是谁也没料着的,如今人进了宫想弥补对她往日的刻薄也晚了;这会紧要关头又想起人家来,有事相求还嘀咕往日的冤是否造就了孽,实在叫人好笑。
老太太无可奈何,想着要稍关打节,“明儿一早,你拿着我的绿头签上神武门递牌子求见康嫔,若是她没醒你就在宫门前等着,若是醒了,见或不见的都不可造次。能召你更好,同她说合说合,将你两个小姑奶奶从浑水里捞出来也算是你的造化,再不济给应儿求个情也是好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照做也没方儿,转天天还未亮老太太不放心赶着要一道上宫里,结果霞帔佩挂上出了门,一晃神踉跄几步连带着棠姑一并栽倒。
安置回榻上人倒是醒了就是不认人,嘴里一劲儿喊着卫应,棠姑打屋里出来一面抹泪一面嘱咐道:“卫姨奶奶也甭跟这儿了,两位小姑奶奶的事儿且先缓缓,求见康嫔看能不能给大人说个情,如今家来安抚老太太才是头一件。”
天光放亮的光景卿妆到了神武门外,绿头签是递了,隔了一二个时辰云岘馆里倒是给面出来个管事嬷嬷,嘱咐康嫔未醒如今陛下正相陪不易惊动圣驾,府上明儿再来吧。
卿妆再三拜谢又说了几回车轱辘似的问候,车马掉头一转上景运门,赶着苌儿打听消息三窜两跳地回来,一拉车帘子跃进来说无事,“打仗打得正欢实了,哪哪儿能缺了卫大人,半夜里头就恕了罪,回内阁议事去了,听说陛下还打算御驾亲征呢!”
打春起接二连三的事叫邺京城里乱成一锅粥,这档口皇帝带头打仗去好把家底腾出来给人可劲儿折腾,回头外乱是镇压了老窝儿没了,为了点什么呢,这皇帝是缺心眼吧?
结果这个缺心眼的建议群臣附和,包括卫应。
卿妆坐在马车里掖着手瞧着对面闭目养神的爷们儿,半个时辰前她将要家去这祖宗就打宫里出来了,言笑晏晏地说是成事儿,成的什么事儿就说了那么两句,越说她心里越玄乎。
外头人多口杂不好言明,到了卫府他瞧过老太太转而上自个儿院里来,关起门就两双耳朵也不怕别的,卿妆撩起他锦绔给他膝头上的淤青涂药,“可成什么事儿呢,伤成这样子,老天爷的儿子缺心眼也缺到姥姥家了。”
她曲里拐弯骂皇帝,卫应听了直发笑,听她唠叨够了把人捉进怀里亲了顿,试探地问话,“卿妆,我有档子事没和你商量,就私自拿主意了,怪我么?”
她嗤之以鼻,佝偻着腰阖药瓶子乜他一眼,“你不和我商量的事儿多了,这会又是哪件,说来听听,好事就饶了你,不好一顿打!”
“海防卫的事儿你多少也听说了,海师如今叫折腾的没边儿了,参战的福船所剩无几,所以陛下御驾亲征也算事出有因。”他抚抚她的脸,将她抱得紧些,“我说的,你明白么?”
她手哆嗦,将瓷碗碰掉地上,发了狠揪住他衣领子,“你也要随军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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