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章 拦路

  越是这种紧要时候越是得不动声色,卫家的威慑摆在那里,除非那起子不要命的上赶着要和阎王爷拜把子,这样的打到门上来随手拾掇干净敲山震虎也就完了,三老爷四老爷该上朝议事的议事。
  外头流言蜚语的家里头岿然不动,四太太伤痛劲儿过去了,日子照旧得过,每日也能和出门走动的三太太上府里来给老太太请安,说说笑笑捺着心里头的不安。
  木禾儿的事情料理明白了,她爹妈只认银子不认姑娘,捧了百十来两银子欢天喜地地家去了,连姑娘的尸首也不愿意捎带手拉走;还是三太太找人在穗儿的坟茔边买了块地将她埋进去,姐妹俩身后好做个伴。
  卿妆有回看穗儿的时候,卫恭头前也去给穗儿上坟,七尺的爷们儿跪在她墓碑前哭得像个两三岁的稚童,说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木禾儿,若不是惦记着双亲早下去陪着她了。
  三太太经历过木禾儿的事改头换面了似的,对卫恭如何思念穗儿压根儿不过问,有回为了这事,梁氏打着她的幌子和卫恭呛声还被她不轻不重地呲了一顿,行为举止越发战战兢兢的。
  外头山雨欲来,卫府并上东西两府的日子却越过越安宁,似乎平日松散的力道从四处拢来同心协力,相形之下,邺京城的天就显得变数太大。
  入了五月末,大清早的日头就高挂着晒得地直冒青烟,院子里的花木俱是蔫头耷脑,若是有风来一气儿都能灰飞烟灭。
  卿妆身上犯懒不爱出门,苌儿是个小姑娘闲不住,可着邺京城四处混跑,自从卫应的家书断了之后,她就成了收集消息的主要来源。
  消息越打听越叫人心惊,海防卫的战事每况愈下,不过几日赫特已经入主虞阳城,先头的军队直逼青州府;那位势必要与虞阳共存亡的陛下叫群臣半劝半拉,退守青州,于是进青州后的第一件事大骂卫应无能,然后一病不起。
  这个奏报传到邺京城里就换了个味道,自上而下流传开当朝首辅卫大人阳奉阴违,里应外合勾结赫特窃取大殷江山社稷,此等奸佞必定要除之而后快,为此卫氏一党同其他朝臣每日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那位监国的四殿下冯勋忙着做和事佬,结果事态越和越严重,意气书生忠君爱国的念头深入骨血哪里容得下佞臣半点玷污,都察院的某位老言官甚至在朝堂上接连数落卫应十五条大罪,滔滔不绝两个时辰以至中暑昏厥。
  “呸,活该!”苌儿跨坐在树枝上啐了口,“显得他了,猴年马月的鸡零狗碎都能翻出来,说大人提剑斩杀前朝余孽是杀人灭口,同大梁也有勾结!要不是逼废帝交出御玺,他这会指不定正躲在大梁的兵戈下抖筛子,嘴上说的快活,倒是往海防卫扛枪去啊!”
  卿妆拎着圆腹花浇给兰花洗叶子,听了她的话戏谑道:“个人有个人的把戏,大人要打仗,他们负责敲鼓点,管他们敲得响的还是哑的,皇帝心里喜欢就成了。广开言路嘛,中听不中听的是其次,重要的是他得要大伙儿努力,保他做个开明的圣君。”
  “圣君,就他?”苌儿嗤之以鼻,“虞阳那地儿易攻难守,就该将百姓劝撤进青州府去把赫特关在里头瓮中捉鳖,他倒好,一头愣劲儿,就会叫人抄家伙上!这还没怎样就要和个破城同存亡,吃败仗他还怪卫大人,回头再要有个事儿不还得自刎以谢罪呐!”
  卿妆搁了花浇,掖着袖子看着她坐在树杈子里义愤难平,“董仪渊给你写信了?”
  苌儿翻个白眼,“他能给我写信,怪哉!”
  她笑笑,坐在美人靠上拿团扇子扇风,手劲大了,接连两个喷嚏打得昏天黑地,苌儿又在那儿嫌弃道:“嘿,我说近来你身子骨也太差了,这都大半月了,你伤风还跟这儿捯气儿。还记不记得在临川别庄那会,你淋了半夜大雨把我捞上来,回头也没见你有个好歹,该不会真是想卫大人想出毛病来了?”
  这个碎嘴子成天生簧,卿妆不愿意搭理她,摇着扇子出门去了,熏蚊子的青安抱着艾草路过打趣苌儿,“你可少说两句吧,见天儿嗡嗡的,咱们奶奶打大人出征就没一天全是笑模样,再这么着奶奶可就嫌透你了!”
  苌儿撅着嘴抱怨,“她爷们儿不在跟前儿,我关心她倒关心出不是了,都快俩月了,她哪一天不是嫌我的?倒也没见和你们不对付,光紧着我捏,瞧我小是怎么的?”
  青安不疑有他,抿着嘴笑,“这哪儿能呢,苌儿也是个大姑娘,等过两年及了笄,该许给小董大人了!”
  提起董仪渊苌儿就急眼,从树杈子上跳下来,追着青安打闹去了。
  周氏陪着卿妆上园子散散,抽空道:“苌儿满嘴舌头叽里呱啦的说的不中听,倒也是关心奶奶,奶奶身子素日十分康健,如今不过伤风这些日都没好利索,要不得请个郎中来瞧瞧才好。”
  卿妆看着郁郁的叶子间扎眼的日头,只笑道:“我不耐夏,心里头烦躁病气散得慢些,伤风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左右好的差不离了,叫郎中来也就那几副寻常吃的药。”
  周氏急的还有旁的,虽不言语但她也能瞧出来,圣旨上指的婚期已过去一日了,卫应和冯令瑜的这桩婚事到底成与不成还两说着,所以她能不能成为卫应的正头太太也在两说着。
  归根结底她和冯令瑜相比差的不过是名正言顺罢了,人有圣旨她连个靠山都没有,如今这境况正适合她时常上老太太跟前尽孝心,寻个过硬的依靠将来更好谋划,说不定老太太心一软就能松口了。
  她们一心是向着她的,没有身份地位悬殊合该止步不前的念头,相反的她们总是会创造各式各样的机会让她在老太太跟前晃悠,有了庵堂侍疾的好开端,若是不好好把握就太可惜了。
  卿妆满心满眼惦记着卫应的麻烦事,压根儿就没往这上头想,相形之下显得自己越发的不上进,她虚虚地撇开眼安抚道:“我晓得您的意思,可我这上老太太跟前倘或叫她不舒坦了前功尽弃,何况公主殿下这些日时时进府陪老太太说话,所以我……一准儿尽快的好利索。”
  周氏霎了霎眼,委婉地指出她的错误,“您瞧,公主不还心慌呢。”
  卿妆笑着起了身,“我听说这些日咱们家跟前有些个东厂的人来来回回的,公主不敢上府里来了,正好咱们也积极一回,顶着烈日给老太太问回安,指不定老太太晓得咱们不易倒也心软了呢。”
  她心思转变太快,周氏哽了哽,忙不迭跟上去,“您也用不着这晴天毒日头地过去,倘或沾了暑气,大人回来又该心疼了。”
  “不过几步路,哪有您说的那样深重。”
  卿妆迈步上了抄手游廊过圆月门,穿过两重院子往东转上了湖面的石桥,下去走到头就是老太太的院儿,如今水榭上人声鼎沸或哭或诉,格外的招眼。
  紫藤架下两个婆子掖着手侍立,瞧了人来忙请安,“小卫姨奶奶。”
  卿妆瞧着眼熟,“这不是四太太身边的妈妈么,今儿得空,来给老太太请安?”
  两个婆子面露难色,也不敢多言,只福着身道:“请安倒是应该的,只是今儿徽姑奶奶也来了,里头水榭上坐着呢,主子的事咱们不敢说嘴,您去了见过就晓得了。”
  这里头的事儿恐怕还小不了,卿妆和周氏互瞧了眼,走到背人地界儿周氏低声道:“我前儿听说朱家那位老太太闹着要朱姑老爷休徽姑奶奶,这会怕是摊开了,四太太晓得了,如今带了徽姑奶奶来回老太太吧。”
  卫修徽性子上同陶悯瑶还是有几分相像,面上再利落可当了人家的媳妇遇事儿一味地忍着,所有的期盼和委屈也只有当着菩萨娘娘的石像才敢小声的说一说,如今一个没了一个却落得这样的境地,卿妆远远地见着她哭肿的眼睛越发不是滋味。
  瞧她来,卫修徽倒是抽抽噎噎地渐渐止住了悲声,落拓一笑,“这样的热腾天,你跑来做什么,是听着信了么,果真好事不出门!”
  卿妆握着她的手同坐下,指着周氏道:“这个妈妈,天天看公主上老太太跟前说话,生怕老太太这么心软了叫人进门,打发着我来给老太太问个安,好杵在人面前当个拦路虎!”
  卫修徽被她逗笑了,可也就那么一瞬,转头瞧老太太的屋子,“如今四太太在里头呢,你且等会,今儿早上我婆婆上家里去了,顺地撒泼打滚闹着要休妻。四太太被闹个没脸儿就把她轰出去,她倒在门前哭上了,老太太听说了,叫四太太领着我来,讲要和离。”
  卿妆叹口气,轻声道:“这样突然。”
  卫修徽苦笑,“算不上突然,前儿我婆婆回祖籍一趟,家里的亲戚给她说了个姑娘,算命的说这姑娘能生养,命里有四子。她被说的动了心,巴巴地去见了那姑娘,喜欢的什么似的,回来就要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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